《世界日报》2025年11月27日
避让之美
蒋林
有些树木在森林里表现出一种罕见的现象，叫做树冠羞避（Crown
shyness）。这种现象很好描述，就是相邻的每棵树，会在树冠位置给彼此留出一定的间隙，仿佛有点害羞的人侧身为别人让出空间一样。整片森林在俯瞰之下极有规则，显得美极了。
为什么树木之间会有“羞避”现象？科研结果有以下几种解释：一是最初树冠之间的擦伤和碰撞，诱发了避让的本能；二是为了避免病虫害从树冠接触中导致传染；三是树冠间保持一定的临界距离有利于各自采光。还有，因为树冠羞避，森林上空留出了恰当的沟状空隙，光线可以直射森林底部，从而使得低处的灌木、草丛、苔藓及其它微生物也能够有光同享，雨露均沾，为整个生态系统带来充沛和丰富的活力。
在我看来，树冠羞避的特性，很值得在社会生活中强调和推广。应该看到，凡是文明社会的人际关系，大多显得平和、丝滑、顺畅、协调；而这种和谐关系的形成，既仰仗于健全的法治体系，也受益于回避和礼让的道德规则。
在我居住的加州（California）尔湾（Irvine）花果山小区（Orchard
Hills），散步常遇到爱犬一族。有的狗狗袖珍小巧
，有的狗狗高大威猛。每当相遇，我见到的遛狗人士，多是驻足把狗绳收紧，让爱犬紧贴自己一侧，留出路面另一侧安全空间，让别人先行通过。初来美国时我还有点不习惯——我习惯的是远远避开那些显得骄横的家伙；后来，相遇时我就很自然地道声谢谢，有时还会夸奖几句“汪星人”，进而换来更多的善意。
相邻住所虽然被“独栋”二字隔开了空间，但草木常常越界、车位有时也需要临时借用，就连每周日晚间推出去的垃圾桶，偶尔也会被乌鸦把垃圾袋啄破，垃圾洒落在邻家区域。这些小事，如果没有怀着树冠羞避的心态去处理，往往就会产生大不愉快。我家隔壁的一位中学生在课余时间练习吹奏萨克斯，初学者的水平，声音可想而知。那天，我开车库门正好遇见，小伙子问：我吹管会影响到你吗？我说：基本上听不到，但每听一次都觉得你进步得好快。
驾车出行，除了路口常见的stop警示牌必须遵守之外，有些情况更需自觉礼让。如右转车辆在规则上是可以直接打方向盘的；但是，如果左右车辆正在直行，那就得停下自己的车，等左边的直行车辆完全通过后方可右转。第一次驾车在尔湾街头时，我正欲右转，儿子说不要，那边直行的车会鸣滴表示不满的！而我后来遇到相反情况时，我对儿子说：那可能也是个像我一样来自外国的新手！我们就不要鸣滴了吧。
群体生活的避让楷模是蚂蚁一族。儿时，我有在树荫下看蚂蚁行军的“怪癖”，到老未改。我发现无论是本国的蚂蚁还是外国的蚂蚁，无论行进路径是沟缝还是树皮、沙砾还是碎石，无论是大队迎面还是单兵偶遇，从未发生过碰撞和顶牛。我就想，假如要把这些蚁民放大到人类社会来生活，而让自诩为万物之灵长的某些人类微缩到蚂蚁世界去，说不定就会产生所谓的教育意义。谁知道呢。
中国安徽桐城有一个著名的六尺巷，说的就是经典的避让故事。那句诗“让他三尺又何妨”，听起来真是豁达开明。许多人去那里，我觉得，旅游观光是一个目的，回味和反思可能也是一个目的。一条巷子传出的避让故事，实在是美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