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淡长沙之（六）“神仙独千古，长留晋代衣冠”——陶公庙
2007-06-16 22:05阅读：
去陶公庙是因为一次极偶然的机会。
虽然一直知道陶氏家族与潇湘山水有割不断的渊源，但除了相传为陶渊明隐居的常德桃花源，我对陶氏一脉在楚地的踪迹仍然不甚了了。
直到父亲开始在长沙县忙碌于一个工地，见他每天每天地往长沙县跑，我偶然地问起：你们是在长沙县的什么地方？父亲答：榔梨镇。
榔梨，名字有点特别。我有了些好奇心，追问父亲：榔梨有没有什么名胜古迹？父亲想了想：好象什么也没有啊。
对父亲的答案我有些不放心。他每天跑工地，工地之外的风花雪月不会过多关注。可是，在长沙这样的地方，走错了路都有可能碰上个什么遗址或者庙宇之类的，榔梨，难道真的什么也没有？
我说：明天去榔梨，你问问当地人看，说不定有什么的。
第二天，父亲果然带回来一个让我欣喜的答案——榔梨有个陶公庙，据说有蛮长历史了。
父亲报告喜讯的时候，似乎比我还高兴：怎么样，这个周末跟我一起去看看吧？他了解他的女儿——“断壁颓垣”对于我，永远都有一种抵挡不住的诱惑。
周末，真的跟父亲去了榔梨，走长沙城东的机场高速，不过半小时便到了目的地。车在小镇的简易公路上颠簸时，不断掠过的尘土与喧嚣，让我联想起清幽宁静的桃花源——同样是隐逸，为什么陶氏族人却有如此迥然不同的选择？
来榔梨前，我翻阅了资料：榔梨的陶公庙祭祀的是陶淡和陶煊叔侄（楚地的道观多以“庙”称），从辈分来看，陶煊和陶渊明应该是堂兄弟——他们共同的曾祖便是仕于东晋、曾封长沙郡公的陶侃，陶氏一门与潇湘的山水之缘似乎就起源于他。虽然，陶侃以一寒族之身，在那个“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的时代凭借煊赫军功终于位及人臣，但他的后代载入正史的两位名人却都是以隐逸和贫穷闻名——一位是陶渊明，一位就是隐逸于榔梨临湘山的陶淡。
当我终于站在陶公庙的山门前，忽然有些明白了:在陶淡隐逸的当时，榔梨临湘山的清幽秀美应该是不亚于桃花源的。陶公庙背倚葱茏苍翠的临湘山，红墙一侧蜿蜒而过的是浏阳河的榔梨段——梨江（这也是榔梨得名的由来了）。历史上著名的梨江八景虽然大多仅存其名，然而通过那些诗情画意的描述，仍可想见，“鹅湖夕照”、“夹岸桃花”、“茆港孤舟”曾经勾勒过一幅幅多么动人的图画，当年结庐此地的陶淡叔侄，远离尘嚣的修炼，是多么契合了东晋人天人合一、羽化成仙的企盼？
在榔梨人的心里，陶淡叔侄俨然成了他们的守护神。始建于南朝梁天监四年（公元505年）的陶公庙，供奉的是两位真人的肉身像（也即木乃伊），历代香火不绝，有求必应，连当地官府都敬畏有加。据陪同我们游览的当地一中学校长介绍，历史上陶公庙的祭祀活动，陶公肉身像出巡都由官府保驾护航，其中有4次是由巡抚亲自迎送的。最隆重的一次是在乾隆年间，因湖南境内大旱，当时的湖南巡抚赵申乔亲自来到陶公庙迎请陶公肉身菩萨，祈雨抗旱。说来也奇妙，仪式过后，果真天降喜雨，“水盈尺”。
可惜的是，文革期间，保存了上千年的肉身像毁于一旦，历代名家的题匾也荡然无存。据说，当肉身像被捣毁时，榔梨人还亲见塑像中有鲜血流出。
传说已经无可考证，但是从传说却可以看出陶公形象在榔梨人心中的崇高和神圣。如今修复的陶公庙虽然供奉的不再是真人肉身像，但香火依旧旺盛，在榔梨人心中，陶公依然是有求必应、救苦救难的仁慈与力量的化身。正月十三和八月十七分别是陶淡叔侄生日，榔梨一年两度的庙会也在此时举行，借此庆祝陶公的寿辰。
于是，第二次拜访陶公庙，我选择了正月十三陶公的诞辰，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赶庙会。在望梨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寻找着久被压抑的孩子气：地摊上廉价的小玩意儿，油炸锅里粗制的小吃，还有戏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喧闹，都激起了我刻意夸张的好奇心。停车场里各地车牌的轿车昭示出陶公历经一千五百年而不衰的声望：从粤、苏、赣、桂等地赶来的香客云集此地，为的是在这一天来为心目中的陶公祝寿，也为风风雨雨的人生祈求幸福……
古树参天的临湘山似乎不再有往日的幽静，蜿蜒而过的梨江不再有往日的清秀，“服食求神仙”也不再是当代人追求的福祉，但是为迎接一千五百年庙庆而整饬一新的陶公庙仍然显示出恢弘巍峨的气派，色泽鲜艳的彩绘，补书的历代题匾，古色古香的旧戏台以及其上光绪帝师翁同龢手书“古楼”金匾，依然在顽强延续着一个古老的神话。想起《晋书·隐逸传》中关于陶淡的那一段：“淡幼孤，好导养之术，谓仙道可祈。年十五六，便服食绝谷，不婚娶。家累千金，僮客百数，淡终日端拱，曾不营问……”陶潜之隐，是人之隐；淡之隐，却是仙之隐。去桃花源，追慕的是渊明的人格；到临湘山，却是为了朝拜处静（陶淡字）的仙骨。我也似乎明白了，同是隐逸之地，为什么桃花源仍然清幽宁静，而陶公庙却如此喧嚣热闹——在榔梨人的心中，在各地赶来顶礼膜拜的善男信女的心中，陶公已经不仅仅是两尊凝定的塑像，而成了一种精神的皈依，世人对于神仙的企慕在这里化作了对神仙之力无限放大的祈求。
而我，透过袅袅升腾的香烟，也仿佛看到那个放弃功名富贵，以白鹿为伴、以《易经》为友的陶处静，宽袍大袖，神情缥缈，在梨江山水之中怡然徜徉，望之如仙如道，如真如幻——晋人风度，难道果然能够勘破红尘，“奇踪上轶竹林贤”、“高风远启山中相”？
注：梨江八景分别为狮岭仙踪、鹅湖夕照、梨江双渡、茆港孤舟、撑云石笋、夹岸桃花、东岗晚眺、古寺疏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