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有条药死的河
2022-05-18 07:26阅读:
昨夜喜雨,雨哗啦啦的下,似箭簇齐射瓦檐,万马齐喑旷野,虫鸣起伏,蛙鼓同鸣,反弹琵琶,嘈嘈切切,错错杂杂,韵味幽长,音律激越。向山间挺进,向谷底聚集,嘶鸣声,撞击声,把静寂撕碎,把幽深填满。万物醒了,是被雷声吵醒的,狂风冻醒的,墒情濡醒的。凉凉的,痒痒的,像竹笋破土,似檐水亲石,如叫花子跌倒在雪地里。翻身起床,稀里糊涂的把衣服披上,把柴门打开,把夜色推倒在雨水里,把狂风撸进怀中,架网提篓,披簑戴笠,呼朋唤友,直奔河边。把好奇的烛光带出来,把机敏的小狗引到水湄,把那些杂沓的脚步声,都扔在野草中,任其此起彼伏泛滥成灾。河里涨大水了喔,快起来捞鱼。让大家这么一喊,整个村庄都沸了。狗吠声,鸡鸣声,柴扉的启合声,缸盆的撞击声,说话声,雨水声,声声弥漫着乡野的喜悦气氛。山里无河,以溪命名。石河是门前的一条小溪,像爷爷手上的唢呐,能吹出美妙的音符,像家里的酒涧,能流出醉人的醇香,像神话里的百宝箱,能掏出动人的世界。在乡下,即使青黄不接,嘴里淡出鸟来,家里突然来客,无荤腥下锅,心里也是不急的。因为门前的小河里小鱼小虾,螃蟹蟮鱼,泥鳅田螺,河蚌鳖鱼应有尽有。只需提着竹笼往河里一捞,仅花上三五分钟便可收获一盘好菜。河边野菜也多,水芹水印,野葱野蒜,蒿草鱼腥,婆婆丁马齿苋,香椿叶白茅根……应有尽有,随手一扯,便是一大把,而且清爽可口,甘甜如饴,凉拌与清炒都是难得的美味。就算只捞出一点小鱼小虾,几条黄蟮泥鳅,从乱石下仅翻出几只小河蟹,样样都不够炒一盘菜。这也不用愁,可以杂烩,也可以多下几斤辣椒,辣椒不缺,家里多的是,要干的有干的,要湿的有湿的,白辣椒红辣椒青辣椒,本地的,外地的都有。鱼很鲜,虾很肥,黄蟮泥鳅润滑,螃蟹香脆,不求实啖,只求借味,让辣椒濡上荤腥,也可满嘴垂涎。几碗饭轻松逮下,几斤酒三五下啖完。河边,人头攒动,灯光闪烁,星星点点,像银河,似街衢。这是乡间令人难忘的夜晚,热闹无比,回味无穷。那里有一条大鱼,有人指着河面喊,诱着目光齐刷刷的看过来,会水的人扑通扑通的跳进水里,毛急火躁的,像流氓看见花姑娘,一窝蜂扑上去,那鱼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其按压在水中。鱼身子溜光贼滑的,像抹了油,让这个人碰一下,让那个人摸一把,惊慌失措,扭扭捏捏,因力气大,性子烈,没人奈得何,也没人降得住。因此,人人弄得鼻青脸肿,也只能嗟声长叹。好大一条鱼,至少五六斤,逮着,一家人可吃上几天好的,可惜,这么多人让鱼给
跑了。一阵哄笑,笑得那么响亮,骂这么多人没卵用,都去找个尖石头撞死算了,在水里上蹿下跳,连根鱼毛都没捞到,莫到世上枉做人。但这也只是笑笑而已,说者没恶意,听者也不会去寻死的。大鱼没逮到,但小鱼小虾还是有的,够吃,一大半篓。大鱼,平时也没少吃,不稀罕,不眼羡,大鱼小鱼一个味,一样腥菜,一样下饭。因此没什么值得沮丧的,日子照样过。吃大鱼大肉是过一辈子,吃小鱼小虾同样也是过一辈子,一辈子任何人没得多,也不会少。不分贫穷富贵,达官贵人与下里巴人都有,公平公正。我不会游泳,也没有结网,个子小,人也拙,赤手空拳抢不过,逮不着。便寻思着不往人多的地方挤,也不往水深的地方去,退到无人的沟沟渠渠边边来,沟渠里水浅,不过膝盖,淹人不死,平时鱼也不打此处来。可今晚不同,到处乌黢墨黑,河边人山人海,吵吵闹闹,把鱼儿吓得魂飞魄散,四处逃蹿,慌不择路时,也会顺着沟渠走,虽说不多,但无人抢。只需不慌不忙的用箢箕一捞,便可得手。一个人悄悄的守到天亮,竟也逮到三五条半斤大的鱼,人见人夸,惊讶不已,都问,在哪里逮的?我说就在沟渠里,没人信。有了这些鱼,就不比人矮,家里的锅瓢也照样炒得叮当响,鱼米飘香,脸上有光。相传,这条河,挺有来头,而且来头不小。因出生太晚,涉世不深,才疏学浅,只能道听途说,无从究考。听父亲讲,此河有过辉煌,水域壮阔而幽深,石底为床,自然天成,怪石嶙峋,水产丰富,多虫,多怪,多妖。两岸有染坊,油坊,学府,官府,官窑,土窑,煤窑,瓦窑,砖窑,茶亭,酒肆与法场。这些都已名存实亡,不知是被洪水冲垮了,还是被泥土淹没了。唯有油炸坊在河湾区还依稀可辨,数米深处尚能找到圆柱形泥井。因水深不可测,没人敢冒险下去,只能任遗址深埋在历史的长河中。那水怪我见过,那是七十年代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大家坐在檐下乘凉,侃大山,有人发现一辆卡车停在桥上,被一个人模狗样的毛状怪物拦截着,那怪物就趴在驾驶室的车门上,头已进入车内,看上去是在与司机交谈与纠缠。惊呼,桥上有怪兽。便立马操家伙奔去。见状,怪物翻身一跃,消失在河水中,此时,那司机也赶忙把车开走了。仅留下一团白色的水花,与一地幽静的月光。那时,我还小,家人不准我前往,因距离远,夜色又朦胧,怪物没有看清楚。另外,那蛇怪还在,藏身的洞也还在,在水深处,见蛇不见洞。因捕蛇人已作古,化成了泥。蛇就多得数不清,相会时挤得桥下满满的,像泥鳅似黄蟮在水里翻腾。这种盛况,很难看到,一年只有一次,一次也只有几分钟,我见过一回,只瞄了一眼,吓得魂飞魄散,往家逃。那法场也在,是个洄水湾,潭很深,小偷爱国宝便是在此法办的。用绳子捆绑,用竹簟卷着,用梯子倒插入水中,几分钟便其断了气。那沙滩很大,爱国将领梁袛禄也是被枪杀在此滩上。只是后来被泥土反复淹没,比原来高出了很多,改成农田种了水稻与沟瓜。沟瓜长势很荗盛,像一列持枪的士兵把沙滩围得水泄不通,白鹭惊起,仿佛还能听到几声清脆的枪声。远方的晚霞,竟吓得一片殷红。随着岁月的流逝,妖兽水怪没了,蛇精没了,可瘪三多了起来,整天盯着河里的鱼虾不放。今天倒一桶柴油,明天倒一瓶乐果,后天又加一盒甲氰菊酯,赶尽杀绝,直到把河药死。河死了,荒草就多起来,流水不动了,泥土就把整条河给埋了。河便不再是河,是田,是土,是荒芜的人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