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和陈洪绶
2008-07-22 13:03阅读:
在不同的国度,不同的时代,都会涌现许多的才气横溢,并且极有个性特点的艺术家。这些艺术家是属于珍卉圃里的奇花异草,是天空中闪闪发光的寒星,他们都很特别,在人们中间可以让人一眼辨出他们的风采,认出罗列于众多作品中他们的杰作,在这些艺术珍品中间,寻常人可以寻到他们喜欢的,通达自己心灵的作品,也许他们之间的距离是那么遥远,远离国度和时代,但却是最让人们自己佩服且喜欢的,也许他们的身上还有许多共同点可以寻到,那相似的感悟却以不同的形式释放出,艺术家描摹歌赞他们眼中的美,欣赏者则在其中找到契合,从而打开一扇门,进入其中的世界。
在中国明末清初时有文学家张岱与画家陈洪绶,他们两个为同一时代人,张岱大陈洪绶一岁,又同在浙江生活,属于同一地域、同一时期,虽一为文,一为画,却有很多相似之处。这相似也许是性情相似,也许是经历相似,于是他们的作品竟会有许多相近相通的地方,都是那么独树一帜的奇怪,都是那么潇洒不羁,可以认为他们是可相知同行的知心好友,而他们也确实曾相聚一时,畅谈同游。
明代中叶时的江南,那时候的社会政治黑暗,然人们的生活富庶而开明,出生于官仕人家的张岱从小受家庭的熏陶,兼之自己又甚喜悠闲自在的生活,所以,他并没有像祖父与父亲那样去走仕途之路,而是尽情的寻找生活中的诸多乐趣,堪称纨绔子弟。而他又是极具性灵的人物,于是他看东西做事情有许多与众不同让人讶悟之事。他写的文章很妙,着笔不多,而人物形神具备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而他的许多情趣,许多美好生活的回忆,后来让他写在一本书《陶庵梦忆》里。其中追写了明代江南民间的风俗人情,描写生动而简练。同时本书中含有大量关于明代日常生活、娱乐、戏曲、古董等的纪录,因此被研究明代物质文化的学者视为重要文献。
《陶庵梦忆》这本书写风物,写人,写事,写神品妙品,与江浙一带的风光,写明朝末年仕人的沧桑之感。入清之后他曾披发入山林,家园皆抛。又悟古人不食周栗的后人矫情,于是他又于贫困中著述,给后人留下他所生活过那个朝代的许多人事,一帧帧如同传奇般的图画。在他眼里有趣的事情,高奇的人物,令人难忘的隽语一一留存给现今的人们。他写品茶,吃
蟹,听剧,唱戏,会朋,静室清坐,湖心亭看雪,夜半金山寺中唱戏等许多逸闻趣事,有的让人不觉大笑,有的让人为之叹息,天下竟有这种人物。然而他文中的陈洪授与他相比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一篇文章《陈章侯》里张岱笔下的陈洪绶狂放不羁,与无名女郎的遭遇对白所现竟如传奇小说中的人物,活泼有趣。也写出张岱与陈洪绶曾经在一起相聚同游相互影响启发的经历。
在张岱的文章里有许多明代当时社会生活场景的描写,而在陈洪绶的绘画里,那些在张岱文章里提到文人雅士淑女与古玩香熏等一一呈现,张岱作文提到的器物绝品,古琴佳石等都可以在陈洪绶的画中找到;陈洪绶的画笔那么神奇高妙,也一定很真实地留下了那个时代最让人激赏的精美绝伦的画面。古代的一切都距离现代太遥远,虽然有许多文字留下当时的真实面貌,但最直接可以让人真切的呼吸到遥远的气息还是因为古时留下的绘画器物还有音乐。我们现在的一切生活都源自于过去,但是我们现在这个时代似乎已经忘掉了从前的人们那种悠闲雅趣,所以由于有张岱的文章和陈洪绶的绘画,可以让我们看见国人从前的生活是怎样的。虽然张岱文中多次提到陈章侯,但画家却并没有为张岱留下肖像,但我想也许画家笔下的那些闲适的人物,坐在芭蕉叶上听曲消夏的人,也许就有张岱的形象。
张岱又有一文《水浒牌》曰:“余友章侯,才足掞天,笔能泣鬼,昌谷道上,婢囊呕血之诗;兰清寺中,僧秘开花之字。兼之力开画苑,遂能目无古人,有索必酬,无求不与。既蠲郭恕先之癖,喜周贾耘老之贫,画《水浒》四十人,为孔嘉八口计,遂使宋江兄弟,复睹汉官威仪。伯益考著《山海》遗经,兽毨鸟氄皆拾为千古奇文;吴道子画《地狱变相》,青面獠牙尽化作一团清气。收掌付双荷叶,能月继三石米,致二斗酒,不妨持赠;珍重如柳河东,必日灌蔷薇露,薰玉蕤香,方许解观。非敢阿私,愿公同好。”
可以看出张岱对陈洪绶画艺和品格的赞赏欣佩之情,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中,画家属于社会中一个较低的层次,尤其当时的社会环境里,画师与歌伎并列,被世人视为低贱的职业,哪怕是作为皇上宠幸的宫廷画家,在陈洪绶的观念中,他并不想在当时艺坛上争一时之地,期望着有朝一日能用自己的才能、学识一展宏图,但他一开始就在仕途上连遭挫折,为此曾有过“百发俱从此夜生”的忧愤。后来,他为此奋斗,奔波了二十余年,终归没能实现自己的宿愿,且明亡之后,这种愿望变化成了彻底的失望。
陈洪绶比张岱小一岁,他年轻时与蓝瑛学画,曾作《屈原行吟图》画老夫子在流放途中的孤傲悲愤之状,似乎预示了自己今后的命运,后来清军入关,有一段文字如此写道:“
南都破,清兵下浙东,大将军固山额真从围城中得之,大喜。急令画,不画;刃迫,又不画;以酒与妇人诱之,画。久之,请汇所画署名
。”
看到这里,与张岱的际遇相比较,似乎还是合乎他们二人的性情,他们都有民族气节,不向外族降伏,但又不绝对的仿效古人不食周栗而有些颓废,陈洪绶日后又以“悔迟”为号,遁入空门以明遗民自居,空有一身才艺,却受贫苦煎熬,甲申之后,由于“亡国之痛”陈洪绶性格变得更不惧礼法,更为狂放和怪癖,“时而吞声哭泣,时而纵酒狂呼,时而与游侠少年椎中埋狗,见者咸指为狂士”。
张岱此时是忆写当年盛况,华衣美食的生活;陈洪绶则写画离世索居的高人奇士赏菊烹茶,策杖独行。他画的人物古拙清癯,骨格面相均异于前人所画,典雅清丽。却衣带飘逸,在蕉林下闲坐,或者就坐在一片青碧的芭蕉叶上,两仕人清谈或品茶。他擅画仕女,娇媚华丽,依着薰笼,或者弹着古琴,而且,他的人物是离不开古琴的,在石案上,在芭蕉叶上,在梅花插瓶畔,总是伴有古琴,于是那种闲雅似乎就像琴音,慢慢波散开。
看着他的画,我总是拿张岱来对应,似乎张岱就是其中的人物,然而张岱又是极谙世俗风情的,又深知其味,懂得品尝奢侈华丽喧闹中的别致雅趣,张岱写西湖七月半,各色人等在月亮渐渐升起这一段时间里的种种情景,有世俗诸人的哄乱繁杂;也有诸人离去后小船自湖深处移出时的清明静凉;他写俚语的有趣诙谐,粗人口中却出来的隽语;甚至是一只学舌的小鸟儿也会那么生动,在他的笔下像一个小故事,让人过目难忘。他写痴人范与兰爱花如命;写闵老子的制茶功夫与他自己的品茶高招;雪夜访西湖在湖心亭见与自己有同样情致的有缘人;写夏日坐碧荫下见土人捞笋与煮笋的滋味。这些都构成他多姿多彩的生活与情趣广泛慧心别具的机智。他写《夜航船》为明代百科全书似的一本有趣的小书,其上五花八门,奇里奇怪的见闻与识见让今人好奇不已。
张岱的闲情美文与陈洪绶的色彩斑斓的绘画,有他们各自的精妙无人替代之处,但又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为两人注目事物不同于他人的奇妙绝伦。两人的命运,身不由己的一起被卷进历史的洪流中,明代的末世,虽是有一个时代最精绝的文化艺术人才涌现,但不免繁华过后的悲怆无奈。明代众士人,留下的小品文似乎沿着汉赋唐诗宋词元曲一路延续变化而来,小品文里写下了那个精致的时代,博雅有趣的生活,对应着明代画家绘下的世俗人物场景与文人生活,远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