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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生之一:欢乐街熏鸡店(散文)

2010-12-16 15:38阅读:
这家熏鸡店的熏鸡,尝过一回后,我一吃十几年,口感味道的确纯正,是我吃过的最好最香的熏鸡。
近来颇忙,先是外出,回来又闭门造车,赶写两篇命题约稿。一向嘴馋的我,快淡出鸟来了,自然想到多日未吃的欢乐街熏鸡。脑海里又浮现出,少店主淡淡的憨厚的笑容,说是少店主,早四十老几了,从窗口递出熏鸡,油乎乎的厚塑料袋里,还冒着热气的黄里透着古铜色的熏鸡,鸡头焉焉地,咬着弯曲的鸡脖,鸡爪子早缩回了肚里,欢乐的母鸡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抱成了团,香喷喷地,含笑等着食客的狼吞虎咽,以发挥出最后的余热。
欢乐街是鼓楼下的一条小街,说是街,其实是七十二道绵绵巷中的一道,又窄又短,直通南城墙下。掉了砖,裸露的土城墙,被挖掘截取的只剩下残肢断臂了,连残容也掩蔽在林立的楼群里,没有谁再会关心过时的残疾的城墙,那不过是一段丢失的记忆。钟楼荡然无存,鼓楼依然屹立着,燕群飞来飞去,盘旋在骚动的黄昏,所谓的晨钟暮鼓早成了老人们遥远的记忆。
低矮破旧的欢乐街依然还在,被大商场包围起来。七拐八弯,穿街越巷,不觉就会走到相对低矮的欢乐街熏鸡店前。这是一所老院,典型的明清民居,风雨飘摇中走过二百多个春秋,岁月的沟壑爬满屋墙,青苔仿佛苍老的胡子,又不像,像返老还童,浓郁的葱绿散发出淡淡的苔鲜味。西门旁的厦房做了卖熏鸡的门面,玻璃窗户上留着一扇小窗,熏鸡从这里出来,和捏着钱币的手交易着,是最古老的交易方式。过秤,缴钱,出货,点头微笑,走人。
然而,我还是吃了一惊,出乎意料,几个月前还买过熏鸡的老店不见了,只剩下半截豁沟打牙的土墙,周边早已铲平,灰白的生土地上,散落着一些烂砖碎瓦。谔然之余,问周围闲站着的人,都摇头叹气,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一位奶孩子的妇女,善意地努努嘴,顺着方向我这才看见,断壁残垣下,盘腿坐着熏鸡店的老掌柜,花白的山羊胡子映衬着雪白的小帽,紫红的小脸显得更清瘦了。
这熏鸡店是清真鸡店,老人自然是回民了。还没等我开口,老人就说:“买熏鸡吧?等个十几天后吧。也不要来这儿了,这儿是拆了,搬到西城墙根了,明天还要搬。城市改造拆迁,恢复古城,没得说,支持。”老人说的轻松,但从他颤抖的嘴唇,微翘的白胡子,我掂量得出,老人说这话时的份量。
吃了十几年欢乐街熏鸡,自然知道熏鸡店的历史了。老掌柜说,熏鸡店是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开的,少说也有二百三十年的历史了,开始时是
一处小院,后来收购扩展,成了一座亩半大的大院,养鸡、用水、熏煮、打包,一条龙服务,全在这座大院子里完成。从喂养,到熏煮,都有自己独特的配料,从来不向市面上进货,也不雇佣杂工,就一家人忙活。有一年闹鸡瘟,断了货,硬可挂牌关门,也没有进外边货,怕做不出欢乐街熏鸡的口味,砸了招牌。
说招牌,其实店外从未挂过牌匾,据说曾经有一块,是旁边县衙县官赠送的,吃过几回熏鸡,直叫好,就大笔一挥写了牌匾,但老掌柜挂在了家里堂屋。门口原先什么标志都没有,玻璃上“欢乐街熏鸡”几个及时贴字,也是近年贴上的。靠得是口碑,即使新介绍来的顾客,凭独特的熏鸡味,也能寻到窗口的。一般的熏鸡店,用的是外边大路牌子,不管是卓子山的,还是柴沟堡的,三五天煮一回,一锅就五六只而已。欢乐街熏鸡,平日一天煮两大锅,一锅五十只,过个时头八节,白明黑夜加班干,依然供不应求,从早上天蒙蒙亮到晚上亮灯,从窗口排到街口,人流仍不减少。近年,街口有家人家,也开了家熏鸡店,每天煮八只,勉强卖掉,有新顾客以为这就是欢乐街熏鸡,老顾客说,那味道差远了,不是一星半点。
排队的自然是老市民,别看穿得烂走得慢,却是吃出来的。像我也喜欢吃鸡,刚进城时,烧鸡熏鸡到处乱吃,后来听了单位同事,一位老市民的力荐,尝过一回欢乐街熏鸡,就忘不了了。我这才明白,上百年的老店,几代人的口碑,确实不是浪得虚名。
十几天后,也许还能吃到叫“欢乐街”的熏鸡,但没有了熏煮的环境,伺养的环境,老水井的水,熏出的鸡,还是不是地道的欢乐街熏鸡呢?
我问老掌柜,老人沉吟良久,还是说:“我看差不多吧。西城墙下二十平米的小店,只是销售。鸡店整个搬到了城外村子里,还是自家养鸡,井水煮鸡,程序原料是一样的。”
真的一样吗?老人笑了,阳光照亮花白的胡子,也照亮眼角笑出的老泪,晶莹,浑浊。我说,茅台酒,您一定听过吧,曾搬出茅台镇,迁到城市里,没办法,甚至从原先的小镇运水酿酒,但酒质还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后来又搬了回去,因为离开那片土地,酿出的酒,已不是真正的茅台酒了,老顾客并不买帐。
“搬回?”老人笑了,大概笑我的天真。“这儿,明年就成了崭新的老四合院,青砖碧瓦,纯木结构,半亩多大的小院三百多万。搬回?呵呵。”老人闭上了眼,不再做声。
其实,我又何尝不知,宏伟的恢复古城计划,城墙重建,墙上五十米一楼,护城河,新添的地下院落,无疑于新修一座古城,远比古代要宏伟得多。欢乐街及周边将全部铲平,兴建明清风格的四合院,不是煤老板,谁又有钱买,即使有,花几百万买下做个熏鸡店?让不让生火煮鸡,烧柴熏鸡,恐怕还是个问题。
二十天后,还是忍不住,在西城墙下,我找到了新开的欢乐街熏鸡店。是一楼迎街门面,招牌很大,是喷绘的,很引人注目。买熏鸡的人依然很多,还得排行。等了大约半个小时,买了一只。回家一吃,是有点欢乐街熏鸡的味道,但滋润绵软干香程度,差了许多。吃过老店熏鸡的人,明显能感觉出。没办法,也许我还会排队去买熏鸡,但明白,也许,再也吃不上真正的地道的欢乐街熏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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