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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陆彦 编辑 | 曲炜
图片提供 | 麦克法伦
近日，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了英国作家罗伯特·麦克法伦（Robert Macfarlane）“行走文学”三部曲中的两部——《古道》和《心事如山》的简体中文版。麦克法伦姓氏中包含的“farlane”一词就意为“遥远的路”。麦克法伦的家人都酷爱步行和登山。小时候，每到假期，父母就带着他，或到海边漫步，或去山里爬山。
“以步行的方式探索世界，在我父母的精神生活中占据着中心地位。”从他开始记事时，他就已经和父母一起在山区步行了。至今，他还保留着小时候一家人在苏格兰高地Ben Avon地区度假时父亲给他拍的照片。“我猜至今我已经在山区走了1万英里（16000公里）之多，我希望我的两条腿还能够再走个双倍距离。”
步行，通向自由
麦克法伦在《古道》一书开头引用了爱德华·托马斯在《伊克尼尔德小道》中说的一句话：“写旅行的已有很多，可写道路的就太少了。”爱德华·托马斯是一位英国诗人和作家，喜欢步行，死于一战。《古道》这本书的原名为《Old Ways》。老路，就是指存在已久、还没有被现代化高速公路打扰到的野路和土路。麦克法伦走过英格兰的许多老路，熟悉这些老路的历史、在路上发生过的故事，以及与老路有关的人。
▲ 《古道》罗伯特·麦克法伦著，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 年 12 月出版
麦克法伦在英格兰的荒野和海边跋涉，一路上遇到不同的人，探索自己前方的路到底通往哪里。作为“自然写作”的新领军人物，他的书中自然也少不了引经据典，他不仅在书中引用了卢梭在《忏悔录》中写下来的话“我只能边走边思考，当我停下时，我的思想也停了下来。我的大脑只和我的腿脚一起工作”，也有尼采的“只有那些来自徒步行走的思想才算有价值”的语句，而梭罗的美妙文字“一片全新的景象就是一个伟大的幸福，而我每个午后都能收获到它。两三个小时的步行将把我带入预想中最为陌生的国度，和我期望能见到的一个样。一间我此前没有见过的农舍有时会和达荷美国王的疆土一样美丽。”更让行走的力量展现到了极致。
但是，这本书的重点更放在了另外一些人身上：在路上行走时遇到的一些人，以及看似不那么知名但其实颇为重要的现代作家。尤其是后者们“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精神，在麦克法伦的自我精神世界形成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他在书中着重描述的、深刻影响了他的英国现代作家和艺术家，包括乔治·博罗、20世纪30年代最知名的英国艺术家拉维列斯、英国现代作家爱德华·托马斯这三位。除了博罗得以善终，其他二位均英年早逝。拉维列斯死于二战，爱德华·托马斯死于一战。这二位生前都对英格兰独特的地平线深深着迷，最后都是主动请缨，死于非命。
爱德华·托马斯则是最让麦克法伦感到心仪的前辈，也是他在书中最为浓墨重彩进行描述的英国作家。托马斯身上体现了作家身上经常出现的一种悲剧：毕生在谋生、写作、热爱孩子、远离家庭生活的矛盾中挣扎苦恼，酷爱步行，最后孤注一掷，主动请缨，死于一战。
通过描绘爱德华·托马斯的生平和他的诗作，麦克法伦徐徐托出对步行的理解：步行，是一种“寻访内心世界”、“塑造我们自身”的方式；是一种寻找自由的方式，有时也是一种主动迎接死亡的方式。
在麦克法伦笔下，博罗是现代行走者兼作家中最有魅力的，是他掀起了席卷19世纪中期欧美大陆有识之士探寻古道和对古道充满浪漫想望的浪潮；时至今日，他的影响仍伴随着喜欢徒步旅行的人们。博罗走过的道路长达上万英里，他步行穿越了英格兰、威尔士，越过海峡进入法国、西班牙、葡萄牙和俄罗斯，一路上了解各种民族与文化。
他身高逾六英尺（1.82米），肩宽体阔，语言才能“不可想象”——18岁时会说12种语言，毕生会说40多种语言。《古道》中记录了一则趣事：1832年，《圣经》协会邀请博罗去伦敦面谈，想让他把《圣经》译成满语。他即刻动身步行去伦敦，走了180公里，花了27个小时，路上了喝了一品脱（568毫升）麦芽酒、半品脱（284毫升）牛奶、一个面包卷和两只苹果。
协会对博罗很满意，但博罗没有告诉对方的是他完全不懂满语。双方商定后，博罗在伦敦买了几本满族鞑靼语书籍和钱德明（法国耶稣会会士，在中国时使用此名；他编篡的满法词典第一次把满语引入欧洲）的满法词典。然后坐车回家，关起门来苦读书和词典。3周后，他已经可以开始工作，最终圆满地完成任务。博罗花了40多年在英格兰、威尔士和欧洲步行，后半生定居英格兰写作。
而被麦克法伦称为“20世纪30年代最著名的英国艺术家之一”的拉维列斯是一位水彩画家、雕刻家、壁画家，在英格兰唐斯丘陵地区长大，少年时代常常去探访周围乡野，进行短途探险，睡在荒郊野外。
少年时代，他就喜欢上了英格兰丘陵地区远离人世的气息，酷爱一次又一次探访古道和幽径，并喜欢阅读《汤姆·索亚历险记》和《哈克贝里·芬历险记》。长大后，他迷恋上极地风光，阅读了大量关于北极的书。二战期间，他主动请缨参军，跟随英国空军穿越北极圈，最终死于飞机失事。
在采访中，麦克法伦告诉记者，他不仅遍游英格兰、苏格兰和威尔士的荒野和海边，还去过世界上很多国家，遍访这些国家的古道，其中包括巴勒斯坦、西班牙、尼泊尔的喜马拉雅山脉。他来过中国，走过四川山脉，跟随朝圣人的踪迹，走过高山上的茶田。他希望今年暑假能去不丹，在海拔6000米的高原上翻山越岭。
▲ 麦克法伦在行走中所见的各处景色，还有在一路上遇到的不同的人。一边行走，他也一边探索着自己前方的路到底通往哪里
登山，拥抱神性世界
在休闲方式中，登山是一种远比步行危险的行为。如果说很少人死于在路上步行，那么登山致死的比例大大增加。在《心事如山》一书中，麦克法伦以自身登山经历，结合现代登山家们的冒险和悲剧，探索人类着魔于这种危险行为的原因。
▲ 《心事如山》罗伯特·麦克法伦著，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 年 12 月出版
1903年，4个爬山者在试图攀登英国思卡菲尔的霍普金森石冢的陡峭石板时摔死了。他们被埋在威斯戴尔黑德墓地，4块墓石上刻着弥尔顿的诗句：“一瞬间，他们站得高高的，像天使一样，在无暇的天空中，与上帝同在；下一个瞬间，他们坠落，重回地球，失去了知觉。”
法国空间和物质哲学家Gaston Bachlard认为，对于高度的渴望，是普遍的本能。“一个人，在他青年时期、起步期和成熟期，都想要从地球上升起。跳跃是喜悦的基本形式。”
麦克法伦描述大量登山事故，探究了人类迷恋登山的原因。如果说步行是探索内心世界的一种方式，那么登山就是人类寻求神性世界的举动。走得越远，向内心探得越深；攀得越高，离神性世界越近。
为了能够亲身经历与上帝同在的世界，登山家们付出了重大的代价：极度寒冷、眩晕、恶心、冻伤；很多时候，他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书中，英国登山家马洛里成了麦克法伦最为深入剖析的对象。
1924年，马洛里在攀登珠峰时不幸丧生，时年38岁，留下深爱的妻子和三个年幼的孩子，最小的一个才6个月。麦克法伦小时候在外祖父家里读过一本名叫《为珠穆朗玛峰而战》的书，主人公正是马洛里和同时遇难的英国登山家欧文，从此深深地迷恋上了冒险。在那个夏季，他在短短数月中就已读完十几本关于登山和极地探险的名著。
在书中，著名登山家马洛里成了麦克法伦深感兴趣并深入剖析的对象。通过描写马洛里的登山故事和死亡前后，麦克法伦揭示了对神话的迷恋如何让登山家做出在常人眼里不明智的举动，无视内心的警告，主动拥抱死亡。
麦克法伦目前在剑桥大学任教，研究和教授自然写作传统、旅行文学、后现代、原创与抄袭、当代诗歌、约翰·拉斯金、威廉·戈尔丁、科马克·麦卡锡和唐·德里罗，等等。2003年出版《心事如山》，获毛姆文学奖、《卫报》首作奖、《泰晤士报》年度青年作家奖。2007年出版《荒野之境》，收获了众多奖项。2012年出版《古道》。2013年应邀担任布克奖评委会主席。他还创作了大量专栏和书评。
B＝《外滩画报》
M＝罗伯特·麦克法伦
B：在长距离步行时，除了威士忌，你还随身带些什么？
M：一顶轻型单人帐篷，一个轻型睡袋。这两样东西是我的藏身之所。另外我一直随身携带长距离步行时最爱的食物：新鲜红椒和苹果。
B：你登山时会带什么呢？
M：要看我爬的什么山而定。或者是冰镐、钉鞋、绳索，或者是夏季登山设备，或者仅仅是一双好的步行鞋。还有，地图和罗盘是必须的，我不信任GPS。
B：很多人都在被动地等待死亡，而你书中的主人公似乎在主动迎接死亡。你对死亡持何种观点？
M：这个问题十分有趣——是的，你是对的，我很迷恋于那些为了远方和高处而牺牲自己的人们，比如乔治·马洛里，爱德华·托马斯。
部分原因是我深爱自己的家庭，这份爱远远超过冒生命的危险去爬一座山的快感。实际上，我结婚后不久，就成了一名超级谨慎的登山者，并取消了一次阿尔卑斯之旅。我希望自己能够尽量愉快地推迟死亡的到来。
B：你对登山的看法是怎样的？这是人类探索外在未知世界和内心世界的壮举，还是对生命毫无意义的浪费（偶尔有的时候）？
M：两者都是，有时还意味着更多。我们登山是为了追随我们的梦想，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动力，但并不意味着我们所有的梦想都值得我们去付出全部，甚至生命。
我收到过太多读者来信，他们深爱的人死于登山，他们相信自己所爱之人的死亡是尊严高贵的死。不过，无论是攀登珠峰，还是攀登阿玛达布朗山（尼泊尔境内，海拔6856米），我坚信最好的登山方式，仍然是——平安归来。我很赞同新西兰登山家埃德蒙·希拉里对于登顶珠峰的感受，“就像在大西洋中心游泳一样”。你得平安回来
B：最近走了哪条路？
M：3周前，在冬季末期，我爬了苏格兰西部高地的山脉，从南到北。我经历了暴风雪、太阳、冰雹、暴雨等几乎全部的恶劣天气，但是看到了令人窒息的美景。
B：你最近在写什么？
M：我现在正一边喝着威尔士一边给你写信，我刚刚结束了对一座被遗弃的页岩矿脉的探险。我们先乘坐一艘可充气船穿过被洪水淹没的矿井。我刚刚来到地面2个小时后，还沉浸在见到天光的喜悦中，就开始着手给你写这封信了。
并且，我现在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我现在写些什么？——我正在非常缓慢地写一本书，关于地下世界的，以及我们脚下失去的一些空间。为了研究这个选题，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来到中国探索岩洞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