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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福》中“我”的心理变化

2008-05-23 17:39阅读:
《祝福》中的“我”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人物,他既是叙述人,又是小说世界中的一个形象。这个叙述人和整个故事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他的存在,看似和整个故事没有关系,但其实关系最紧密,因为在整个鲁镇中,只有他是最关心祥林嫂命运的人,而且他还和小说主人公直接发生了交往,他回答祥林嫂的问话,不能说和祥林嫂的死没有关系。他和整个事件的这种关系,就决定这篇小说的叙述语调,既客观冷静,又满含感情。在客观冷静中,使读者尽量趋近故事本身,了解故事的真实原委;而不动声色的同情之中,使整个故事不再是单纯的一个事件的叙述,而是隐含了许多难以言传的复杂情感。
小说一开始,就是在“我”的眼光下叙述鲁镇的岁末风俗,从风俗景象的描写,到人物的介绍,“我”和整个鲁镇保持着相当的距离,或者说“我”对鲁镇保持着高度的戒备,从和鲁四老爷的谈话中,他警惕鲁四老爷是否骂他,到一个人被剩在书房,进而到遇见祥林嫂时的惶惑。从这些叙述中,我们知道“我”以前可能是一个革命党,是鲁镇的异类,从他叙述语调中略带嘲讽的态度中,我们明显可以感受他和鲁镇的疏离感。但是这种警惕性和疏离感并不能说他是完全厌弃鲁镇的,而是在这种疏离感和警惕心中,满含有无尽的悲凉感。这个“我”或许早年为故乡的停滞和沉闷而毅然投身革命,或许为自己理想而远走他乡,但现在所有者:故乡依旧,理想破灭。那种对现实的关心已经被他深深隐藏在冷漠和玩世不恭的背后了。因此,小说一开始我们可以感受到“我”的这种矛盾心理,既想玩世不恭,又不能完全忘记现实,而祥林嫂的出现,将他这种矛盾的平衡开始打破,祥林嫂身上在他看来的巨变,以及隐隐约约感觉到祥林嫂的会死,使他对现实再次引发了思考的热情。
接下来就是关于祥林嫂一段经典的肖像描写:
五年前的花白的头发,即今已经全白,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一手拄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她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乞丐了。
这段肖像描写为什
么经典,因为我们读来有一种夺人心魄的力量。
“五年前的花白头发”,说明“我”是很关注祥林嫂的,“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说明“我”心中有一个祥林嫂该是怎么样的设想,可惜设想和现实反差太大,大到让他难以接受。而且最为有力的地方是,“消尽了先前的悲哀的神色”,说明“我”对祥林嫂有很深的理解和同情,深知他内心的痛苦,而现在自己了解的这么一个人,已经没有人的一丝气息,只像一个木偶一样站在自己的面前。由此祥林嫂木刻般的呆滞神情,对每个人构成一种巨大的压力,无数的问号由此而生。最后总结的一句话:“她分明已经纯粹是一个乞丐了”,表明在“我”观察祥林嫂外貌的同时,内心也在思考祥林嫂的命运。
这段肖像描写的高明和深刻之处就在“我”似乎漠不关心,其实是处处关心,而且很形象的表达出“我”见到祥林嫂时非常细微和隐秘的心理活动。并且在这种隐秘的心理活动中,把可能出现的那种知识分子在下层民众之前的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扫除一空。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从其中一句话的分析中看得出来:
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一手拄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
我们可以将这段话做一定的修改:
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空的破碗;一手拄着一支比她更长的下端开了裂的竹竿。
我们会看到这两句话的差异是非常大的,虽然两句话的意思没有变,但是两句话所含的情态和语气是完全不一样的,前面一句话将修饰词的后置,说“我”不但在用眼睛看,而且还在用心想;而修改后我们可以看到,这只是一中客观的看,而没有心的想。而正是在“我”的这种略有停顿的观察中,包含了“我”对祥林嫂命运的理解和同情。而且正是在看的过程中,意识到“她分明已经纯粹是一个乞丐了”,并且预备着她来讨钱,充满了一种难言的无可挽回的痛苦。这里面既包含了对祥林嫂的同情,也包含了对自己的一种未必明言的自责。
小说中“我”心理变化的高潮出现在和祥林嫂的问答中,“我”本身是想给祥林嫂一定的安慰,但是发现自己的安慰反而给祥林嫂增添了痛苦。因此“我”发现自己陷入了说与不说的矛盾中,说,未必带来预想的效果;不说,更不能接受良心的谴责。最终的办法,他只能采取含糊的态度对仓促应付,但是在这种含糊的应付之后,是他更为激烈的心理斗争。他首先想到自己的答话可能会给自己带来的麻烦,而在这种担忧中,其实更为可怕的是他心里的不安,起初逃往四叔家里时“心里很不安逸”,到后来:
但是我总觉得不安,过了一夜,也仍然时时记忆起来,仿佛怀着什么不祥的豫感,在阴沉的雪天里,在无聊的书房里,这不安愈加强烈了。不如走罢,明天进城去。福兴楼的清燉鱼翅,一元一大盘,价廉物美,现在不知增价了否?往日同游的朋友,虽然已经云散,然而鱼翅是不可不吃的,即使只有我一个……。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不论是说祥林嫂是一个讨饭的女人,还是说环境的无聊,或者清燉鱼翅,这些自我安慰的话都不能减去内心的不安,而且过了一夜,不安更加强烈。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我”内心所有的良知并未泯灭,而且在明知悲剧就要发生,但是自己却又无能为力,所以这种良知带来的痛苦就更为强烈。正是在这种无能为力中,“我”意识到这种良知成了一种严重的精神负担:
冬季日短,又是雪天,夜色早已笼罩了全市镇。人们都在灯下匆忙,但窗外很寂静。雪花落在积得厚厚的雪褥上面,听去似乎瑟瑟有声,使人更加感得沉寂。我独坐在发出黄光的莱油灯下,想,这百无聊赖的祥林嫂,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看得厌倦了的陈旧的玩物,先前还将形骸露在尘芥里,从活得有趣的人们看来,恐怕要怪讶她何以还要存在,现在总算被无常打扫得于干净净了。魂灵的有无,我不知道;然而在现世,则无聊生者不生,即使厌见者不见,为人为己,也还都不错。我静听着窗外似乎瑟瑟作响的雪花声,一面想,反而渐渐的舒畅起来。
在得知祥林嫂的死讯之后,“我”开始以激愤之词,既为祥林嫂的死找解脱理由,也为自己的良知所带来的痛苦找解脱的理由,因此“我”“一面想,反而渐渐的舒畅起来”。正是在这种解脱的心情下,小说描写出一种可怕的安静,这种安静和祝福的热闹形成极强的对比,甚至带来了几分恐怖的气氛:
我给那些因为在近旁而极响的爆竹声惊醒,看见豆一般大的黄色的灯火光,接着又听得毕毕剥剥的鞭炮,是四叔家正在“祝福”了;知道已是五更将近时候。我在蒙胧中,又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联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全市镇。我在这繁响的拥抱中,也懒散而且舒适,从白天以至初夜的疑虑,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豫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
到了小说最后,在“我”的“从白天以至初夜的疑虑,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了”,“我”终于和鲁镇的人变的一摸一样,起初和鲁镇的疏离感和警惕心也在祝福的空气中被消解。祥林嫂的死在“我”内心激起的波澜,也随着故事叙述的完成而消散。但是,由对祥林嫂命运的叙述中所生发出来种种,却全部展现在鲁镇这个生存空间之中,这就是:在这里不但有活人,而且有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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