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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鹏山解读孔子(十四)爱恨两重天

2010-03-24 22:23阅读:
孔子是怎样炼成的(十四)爱恨两重天
沉冰根据鲍鹏山老师讲座整理

画外音:孔子是一个仁慈的人,他对别人不苛求,尽量从别人身上发现优点,从他的待人接物中,我们感受到是一个充满了大爱精神的和蔼可亲的老人。但孔子也有另一面,金刚怒目的一面,他也有强烈的恨。对于一些事情,孔子不仅会指责,而且会非常严厉。在孔子的身上,为什么会同时具有大爱大恨这两种鲜明的情感。上海电视大学中文系鲍鹏山教授为您精彩讲述《孔子是怎样炼成的》第十四集《爱恨两重天》。

在上一讲里面我们讲到,子张问孔子如何才能做到仁德,子张问仁。孔子回答了五个字,恭,宽,信,敏,惠。其实《论语》里面还有五个字,和这个很相似。这五个字是子贡对老师的个性和气质的一个概括,子贡很聪明。有一天子禽就问子贡一个问题,说我们的老师周游列国到过很多地方,他到一个地方不久就对这个地方的风土人情很快就能了解,他怎么这么快就能够了解到那个地方的政治情况,风土人情呢?是他向别人打听的还是别人主动告诉他的。子贡说我们的老师有一种气质,有了这种气质以后,别人都愿意和他交往,愿意把心里的话告诉他,愿意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他,那么孔子的这个气质是什么样的呢?子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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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是为人很温和,不激烈,不尖锐,不尖刻。“良”是善良,不仅仅是善良,它是指对万事万物有善意。“恭”是恭敬心,敬畏心。“俭”是只做事有分寸感,“俭”是对一切事情有所约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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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哲学上讲,这就是度,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所以说这个“俭”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概念。最后一个字“让”是谦让。孔子有这五个字,所以孔子是一个特别有亲和力的人。我们常常讲某某人有亲和力,有时候我们会想自己的亲和力是不是不够,我们可以从这五个字着手。
画外音:孔子正是因为有温良恭俭让的气质,所以别人都愿意和他交往。那么在不同的场合下,面对不同的人,孔子又是如何表现出这种气质的呢?

孔子走进朝廷门的时候,孔子是小心而又恭敬的,甚至感觉到无地自容一样。小心谨慎,这是一个严肃的场合,是需要我们表示恭敬的一个场合,不能太放肆。所以一个人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不拘束,这不是一个好事情。有时候要有适度的拘束,适度的小心,甚至还需要有适度的紧张。我跟我的学生说,你们到外面应聘工作,你不要对应聘单位的人总是款款而谈,什么都不在乎,那未必是好事,人家不一定就会觉得你这个人很能干。适度的紧张,适度的拘谨表明你对人有恭敬心。现在有很多人讲风水,我没有研究过风水,但对风水我有我的理解,我想最重要的是你人站在哪里比较合适,人心就是风水。在乡下饮酒的时候,孔子从不私自离开座位出门,他要看这一个饭桌上谁的年纪最大,他先站起来,孔子才站起来,他先出门走了,孔子再离开。只有是有年纪大的人在场,他一定是陪到底。
画外音:孔子通过待人接物的具体行为,表现了他内心的修养和外在的气质,这使孔子具有一种特别的亲和力。那么在面对不幸的人群和弱势群体的时候,孔子又会怎么做呢?

在《论语》第九章里面有这样的记载,
鲍鹏山解读孔子(十四)爱恨两重天
孔子只要看到穿着礼服,戴着礼帽的人,或者是穿着丧服的人,或者是盲人这一类人,即使是他们很年轻,年纪比孔子小很多,孔子也一定会赶紧站起来,很恭敬地站在一边,这就是一种气质。所以一个人我觉得最不好的,最让人讨厌的一种气质就是傲慢。胡适曾经讲过一句话,最下流的一种举止就是给别人脸色看,这也是对人生有感悟以后说出的话。我们中国古代文化特别讲究这些东西,这就是人的一种修养,长期以后就形成了中国人一种独特的民族气质。任何一个有文化的民族都有它独特的气质,美国有美国人的气质,英国人有应该人的气质,法国人有法国人的气质,日本人有日本人的气质,德国人有德国人的气质。我们中国人当然要有我们中国人的气质。从孔子以后两千多年中国人的气质是什么?文质彬彬的君子气质,这就是孔子本人的这样一种风范对我们整个民族的影响。那么孔子对待弱势群体,对待不幸的人,他总是内心充满了仁慈。《论语》上记载了这么一件事情,一个盲人乐师叫冕来见孔子,古代的盲人都有相,什么是相?就是引导盲人走路的,自从这个盲人进来,孔子看见他以后,孔子的眼光就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盲人,他一路指点着他,走到台阶的时候,孔子马上提醒,前面是台阶,小心一点。走到座席的时候,孔子说座位到了,你请坐,等到坐下来以后,周边人全部坐下来了,孔子再告诉他,你的左边是谁,右边是谁,前边是谁,后面是谁,孔子把周围环境详细地向盲人介绍。孔子为什么如此细致地对待盲人,这就是出自一颗仁慈的内心。有人说这样做是不是太啰嗦了,我们不知道,有些人啰嗦是因为善良,因为有太多的关心、牵挂和不放心。所以我们看到父母大多都是啰嗦的,子女都是厌烦啰嗦的。等到子女成为父母后,他们也变得啰嗦了,为什么,这种啰嗦出自于父母对子女的一种无限的关爱。我们从《论语》中这一段记载可以感受到孔子对于一个盲人的博大的同情,这个记载两千多年了,这个场景历历在目,读到这一段你不能不感动。在当场就有一个学生被感动了,这个学生是子张,子张在孔子的学生里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很有才,志向也很大,但是为人比较粗疏。他看到孔子这一幕,等到盲人乐师走了以后,子张就问老师你刚才一举一动,你这样做是不是对待盲人的一种正确方式,孔子说是啊,对待盲人我们就应该这样关心他,
画外音:孔子有独特的亲和力,这使跟他接触的人都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孔子的内心仁慈,对不幸的人也充满了理解和同情,那么,除了对人有这样的情怀,对待世间万物孔子又是怎样的一种态度呢?

不光是对人,孔子对万物都有爱心,所以《论语》里面还有这样的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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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假如要吃鱼的话,他怎么样呢,他用鱼竿去钓鱼,但是他从不用渔网去打鱼,他要射鸟,因为他要教射箭,需要靶子,他只射飞着的鸟,绝不射晚上在鸟巢里的鸟,这有区别吗?区别太大了,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一种区别可以看出一个人内心高贵与否。你想吃鱼为什么钓鱼,钓鱼只是钓几条,不是大面积捕杀。更重要的是,钓鱼的时候你给了鱼一个选择的机会,愿者上钩嘛。网鱼你给了鱼选择机会没有。人类不可能不杀生,人是杂食动物,但问题是杀生的方式以及杀生的规模有没有必要,射天上飞鸟和鸟巢里的鸟有什么区别,射飞鸟它还有一个逃生的机会,鸟巢里安息的鸟拿箭去射它,它有逃生的机会吗?而且还显示出你的用心极其歹毒,不光明正大,你偷偷摸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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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方式会塑造一种好的心灵,恶劣的方式会渐渐地培养出一种恶劣的心灵。我很喜欢一个词叫慈悲,这两个字放在一起可以互为因果,因为慈所以悲,因为悲所以慈,因为我是仁慈的,所以我会为一切不幸的人而悲伤,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的悲凉,所以我的内心里面充满对世界万物的仁慈。这个词特别好,孔子就是具备这样一种慈悲心怀的圣人。我们来看看孔子如何对待自己家里面一条死去的狗,孔子就跟他的学生子贡说,你把我养的这条狗去安葬一下,我跟你说,马死了怎么安葬呢,用帷幔把马的尸体包裹起来埋葬。狗死了用车盖,车子上面的伞盖把狗的尸体包起来埋葬。所以一个人家帷幔旧了,破了为什么不扔就是留着将来埋马,一般人家车盖破了,不扔留着埋狗。你看我们古人他对动物有感情,我家里有马我就要想着将来要给他准备后事。孔子讲到这很伤心,他说端木赐,我很穷啊,我现在家里没有车盖,所以我不能按照规矩来葬狗。怎么办,这样吧,你拿一床席子把狗好好地包起来,安葬它。在端木赐出门的时候,孔子还专门地叮嘱了一句,你千万不要让狗的头直接埋在土里。你说端木赐这么大的人了,他埋一只狗不会吗,还用得着你孔子这样反反复复去交代吗,在这样一种反复交代里面,体现了孔子什么呢,是孔子对于这条狗的感情。所以我刚才讲了,罗嗦之人必有仁慈之处啊。他一想到假如不交代,万一子贡不在意把狗的头直接埋在土里,狗的鼻子眼睛嘴巴里面都是土,孔子怎么样,他会受不了啊。为什么有的人心地纯善,就是因为他常常受不了。为什么有的人心地残忍,就是因为他常常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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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文化文化就是软化,文化让我们的心灵软化。

画外音:孔子有大爱,他对人对世间万物都充满了慈悲情怀,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孔子。但孔子也有金刚怒目的一面,他也有大恨,他也攻击过别人,这是怎么回事呢?

因为孔子有所爱有所呵护,那么他对于他所爱的对象遭受伤害以后,他肯定要奋起反抗。你爱你的孩子,你对于伤害你孩子的人,你难道不恨吗。你对伤害你孩子的人不恨,难道能说你对你孩子的爱吗。所以这两者是一个分币的两面,有大爱之人一定有大恨,所以我们讲孔子的爱一定要讲到他的恨。孔子常常是攻击别人的,孔子一生最讨厌的人是谁,是什么样的人,就是老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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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说老好人多好,孔子说老好人是道德的贼,是伤害道德最严重的人,因为他没有原则。我们说孔子之所以成为圣人,除了他“泛爱众”,他同时还仇恨一切不公道不人道的事情,这两方面结合起来才能让他成为圣人。所以孔子常常是攻击别人,并且非常具有攻击性,甚至齐景公死了多年,孔子还在说他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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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景公是很有财富,有四千匹马,可是他死了以后,老百姓找不出他一点的好处来,这不是说死人的坏话吗。卫灵公对孔子够好的吧,周游列国,大多数时间待在卫国。卫灵公一见到孔子就给他六万斗的俸禄,可是卫灵公死了以后,孔子讲卫灵公无道。齐景公有马他骂,卫灵公无道他也骂,孔子为什么怒,不为自己,没有私仇,这是公仇。孔子有一个学生叫南宫敬叔,这个我们都知道,孔子曾经通过他帮忙让鲁昭公资助自己到周去向老子求学,可是后来南宫敬叔丢了官,流亡国外。再回来的时候载宝而朝,他的马车上装的全是金银珠宝,全是财产,干什么,贿赂。通过贿赂想恢复他以前的爵位。孔子怎么说的呢,像他这样贿赂倒不如早一点破产。你看孔子怎么骂学生,冉求为季氏聚敛,孔子怎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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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求从此不再是我的学生了,你们都擂着战鼓向他进攻吧。你说冉求什么时候敢得罪孔子呢,孔子之所以能回国还要沾冉求的光,还是冉求帮他的忙啊,冉求也是对孔子忠心耿耿的,也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学生。就是因为冉求帮季氏聚敛钱财,盘剥百姓,所以孔子毫不犹豫地宣布开除他的学籍。宰我真是冤枉,大白天睡了一下懒觉,也许是昨天晚上太用功了,今天补一下这也都有可能的,但是就被孔子发现了,孔子怎么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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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从孔子以后,历代的老师骂学生这就是最常见的词了。今天我们一般绝不敢骂学生朽木不可雕,家长要找你麻烦的,伤害他的自尊心了。实际上人的自尊心有的时候还是必须要伤一下的,知耻而后勇。受刺激你可能才会觉醒。教育有多种方式,不是那么简单的。有一个叫孺悲的人想到孔子这像他求教,弟子们来汇报,外面有一个叫孺悲的人想向你请教。孔子说你告诉他,我生病了。可是这个人还没有出门,也许是刚刚出门,孔子在里面拿着一把琴又是弹琴又是唱歌,故意让外面的孺悲听见,你说你这不是刺激人吗。就是明白的告诉你,我身体好好的,就是懒得教你。后来的孟子解释说,我懒得教你也就是在教你,我让你明白你还不配做我的学生,你还差的远,你还得努力。

画外音:对伤害公德的事情,孔子会严厉指责。对自己的学生,孔子也会用骂的方式来进行教育,孔子不仅会骂人,甚至还动手打过人,这是怎么回事呢?

实际上外面说《论语》这本书你要仔细看,就是一部骂人的书,它一直在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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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不是骂人了,这不是骂一个人哦,我没有看见哪一个人好德胜过好色啊,那不是把外面所有的人都骂了吗,骂尽天下好色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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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看到刚强的人啊,那不是骂所有的人欲望太多,不够刚强吗。还骂这些人不好学,还骂这些人不好仁嘛。不仁不义吗。所以《论语》这部书就是骂人,骂尽天下人。我告诉你孔子还不仅骂人,他还打人,而且打的还是个老人。孔子有一个朋友,一辈子的朋友,叫原壤,原壤这个人确实一辈子比较放荡,不大约束自己,可能有一点隐士风范。他的母亲死了,孔子想,老朋友家的母亲死了,就带着弟子们去吊唁,到了他家一看,这个原壤根本就没有按照一般的丧葬之礼来安葬他的母亲。这怎么办啊,我们帮他办吧。就带着弟子们帮他办丧事,孔子亲自帮原壤的母亲整治棺材,在棺材板上画画,原壤在干什么呢?原壤在旁边唱歌,还跳到棺材板上唱歌,而且唱的还不是好听的歌。是什么歌呢,说的好听一点是靡靡之音,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黄色的歌。你的粉脸真狐媚啊,你的小手真柔软啊,这哪像正派人唱的歌啊,所以孔子的弟子就特别生气。老师啊,这家伙太不像话了,我们不管了。孔子说我们看在死人的面子上,我们不管他,他的老母亲怎么办,我们帮他办了吧。孔子假装听不见,就帮他办完了丧事。可是到了晚年,孔子从外国回来,原壤一直到老都没有改变他的毛病,还是那么狂放,有一天孔子到他家里去,原壤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伸得老远,这是古人的一种傲慢的坐法,叫箕踞。孔子一看很生气,孔子说你这个人少年的时候不好好学习,壮年的时候无所作为,老了这么一大把岁数你还不懂事,不懂事也就算了,你还不死,你就是个贼。孔子当时老了,拄着拐杖,那个原壤腿不是伸得老远吗,拿起拐杖就对他的小腿狠狠地就是一下,把你的狗腿给我缩回去,原壤此时也是一个老人。

所以通过这些我们看到什么,我们看到的是孔子的愤怒,孔子为什么愤怒,为道义愤怒。我们有很多人老是说我们修养到最高的境界是不是就是心平气和。我告诉你,心平气和可能是一种境界,但绝不是最高境界。面对着世界上的种种丑恶,你如果一点都不生气,难道能够说明你道德高吗,那只能说明你道德感麻木,只能说明你堕落。孔子直到老还在生气,孔子到老都心不平,气不和。为什么,世道有那么多不平的人,有那么多不平的事。既然有不平的人有不平的事,那我们就不可能心平气和。面对不平之人和不平之事,我们如果心平气和,说明说明,就是堕落,就是麻木。所以有一次,子贡曾经问老师,君子也有所憎恶吗,孔子的回答是,是。君子当然有所憎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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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仁德的人既能爱人也要恨人,有爱有恨才是正常人,有大爱有大恨那就有可能是圣人。我们这一讲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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