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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样子——读叶耳《深圳的我们》

2023-08-03 08:12阅读:
在朋友圈读到叶耳散文集《深圳的我们》出版消息,除了点个赞,二话没说,还微信转发他推介新书的链接。平常时日,我一概是不喜转发自己作品以外的链接的。甚至,有自己发表作品的新刊目录及作品的电子文档,也少有拿到微信群里转发。将心比心,过多地滋扰,是很令人生厌的事。而这次叶耳的却成例外。
叶耳其人,确切讲我并不认识,在此之前都没曾与其有过谋面。但内心情感上,貌似又与他很熟悉。这种“熟”,缘于2021年中国作协发展会员,叶耳没能入列新会员公示名单,网络上出现一篇《对入会中国作协审读专家喊话:您是否真的秉持文学初心?》的文章,对中国作协发展会员提出异议,因而留下深刻印象。且此前间或读过他一些作品,喜欢他格外干净轻盈的文字。自此,有意识地上网又搜他一些作品来读,其人其文的分量,在自己心中日渐递增。
他之文学梦,一做二十多年,这种不舍不弃的坚守,令人感佩。从大山的故乡,南下异乡城市深圳,叶耳定然是遍尝生活百样滋味,有万千透彻感悟的。“这个物欲横流时代,有还在做着纯粹梦想的人,无疑是幸福的,像宽广的河流,保持了一颗纯净的心。”(《三十一区的文学与梦想》)这是叶耳对“蛊惑”他来到三十一区、很大程度影响他写作道路的王十月,发自肺腑的一句评价。我反而觉得,叶耳未必不也是在说他自己。
叶耳,本名曾野,湖南洞口人。二十年前,一个怀揣文学梦想的湖北籍“打工仔”、后来以“王十月”之名成名、成为《作品》杂志社长和总编辑的王世孝,率先租住在深圳宝安新安街道上合村三十一区,没日没夜写作,一篇篇作品受到读者特别是打工青年群热捧。随后有曾野及曾五定、肖永良(卫鸦)、徐一行(徐东)、刘小骥、叶曾等一干同样追梦文学的人,相继入驻,产生一种奇特效应。上合村,由此被冠名“作家村”。
叶耳们对文学心存挚爱,并不代表他们无有彷徨。毕竟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游弋在俗世烟火和文学梦想的夹缝里,遭遇捉襟见肘的尴尬是自然
的事。一段时间后,作家们最终难堪生活压力,纷纷散去。而叶耳,据说是最后撤离“作家村”的一位作家。
“选择寂寞的文学,我为自己的坚守和勤奋而惊叹。”(《女儿悦》)叶耳由此想到父亲为何一辈子对他侍弄的土地和庄稼,怀有那么深的感情和兴趣。“种了一辈子土地的母亲,她那种从来缺乏深度的耕作,成就了大地的深刻。”(《谈艺录》)叶耳觉得写作应该像母亲,紧贴大地和植物,漫不经心地写着。他坚信,耐得住孤独与寂寞的修行者,方能悟出人情世故,求得“真经”。现实生活里,太多的无奈,回避不了,无数的诱惑,难以抵挡,有人中途舍下文学偏爱原本无可非议,但像叶耳一般矢志不渝,也就尤显可贵。叶耳坦言自己是个“对写作越来越迷恋的人,明知道完成一个作品就像女人分娩一样难受和痛苦,却依然愿意让自己这么痛苦难受着。”这种疼痛感,几乎出现在他每篇散文里。每每痛过之后,他当然也会收获前所未有的快感。
“她说我的文笔非常好,很想与我合作。我只要写出她满意的文字,她便可以给我想要的报酬”“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让你赚更多的钱。”(《流水不懂时间的唇》)“她的话挡住了我前方好看的风景。”其义自见,叶耳最终的取向,当然依旧是继续用心书写。
透过他文字的折射,我猜想,叶耳此生,是注定成不了一个狡诈商人的。其性格素养,一直都在圆通世故的对立面。故而,文学显然就成了他的宿命。
叶耳是一位有较强写作实力,作品具备通透表现力的作家。《深圳的我们》讲述“我们”在深圳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故事,从不同角度,把上世纪八十年代诸多揣着梦想来到深圳那些人,包括卑微生活着的三轮车夫、拾荒者、修鞋匠、发廊女、流水线工人……他们奋力地打拼、付出,生活遭遇的辛酸、寂寞、庸俗,他们奉献这座城市并与之一道成长,圆梦之后的欢欣喜悦,以及久别故乡对留守在家亲人的思念,悉数描述得淋漓尽致。每篇作品,与其说是置身深圳的个体内心的吟唱,毋宁说是深圳这座城市的集体合唱。
全书分三辑:第一辑《大地上的家乡》,是有小说质感的部分,有叙事;第二辑《此刻你就是世界》,是最接近通常所说的散文的部分,有细节;第三辑《一朵花的意义》,则是比较诗意和难懂的一部分,文章多有哲思的味道。若从美术的概念上讲,这三个辑子,貌似可以类比为“素描”“水彩”和“油画”。
一边品读叶耳作品,回望他之创作历程,我一边在思考个问题:体制内领薪水写作的人,叫专职作家;最初有文学梦想,尔后因生计而轻放,再后又重拾的人,叫文学爱好者;而如叶耳,几十年不舍不弃,执着文字写作,也藉写作营生,在各大刊物发表诸多散文、小说和诗歌作品,斩获不少奖项,他的范式,应该才是真正意义上纯粹的作家。
“不是说我现在文章有多优秀,在写作上我是个认真的人,以前我有很多出书的机会,但我并没有好好珍惜。”对这次自己散文集出版面世,叶耳如是说:在深圳写作十八年出版第一本书,我决定给每一位喜欢我新书的读者签上名,以真诚之心回报他们。
叶耳的作品,从一定程度上讲,让我们望见文学的高格。托尔斯泰说,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有着只有他自己理解的东西。文学创作亦是如此。在叶耳看来,“写作是一杯苦咖啡,不加糖,滋味更妙更绵长。”老实而真诚地书写,比起所谓的技术性写作,更让文字有魅力与光芒。
“我就是客里山孕育的一枚蛋,像我手心里捧着的这枚:沉默而独立。圣洁的外壳里一定蕴藏着纵深的根,如同植物的呼吸,有着一种鲜为人知的秘密。”(《城市的细处》)在这样一个拒绝抒情的时代,叶耳作品之“讲述”,保持了客山里的纯粹和优雅。“我在地铁上又看到文了身的手臂。不过,现在文身跟过去大相径庭了,除了装饰另类时尚,已没有别的含义,也不会像过去那种看一眼你就紧张和惧怕的心理。同样是文身,时间给出了不一样的气质。现在的手机也都文了身。”(《羊台山的诗》)细嚼慢咽般体会叶耳文字里漫溢出来的哲思和诗意,以及那一抹真实的纯粹,更能理解,真正的写作就是一个自我治愈的过程,也是找寻自己的最佳路径。
“文如其人,说的就是作品内质与作家气味很近,近乎一种类似的真切和诚实。散文更容易捕捉到作家的气息以及诚实的内心,拆穿她内部的谎言和伪装。”在《谈艺录》中,叶耳这样看待文学作品特别是散文写作:“我认同的散文家,他必须拥有‘真’。真诚的真,天真的真,独立思考的真。”他的写作实践,也确实是此般模样。
“有美女在场的看相,总能吸引游手好闲的男人……人围的越多,美女就越娇媚起来。女人很假地笑着,但分外迷人。女人就扬起了另外的一只空闲的手,在脸旁扇着风。”(《手稿:巫语》)细节描写更像小说手法,令读者读着读着,仿佛置身在现场。
“老孔的故事太短了……四川姑娘坚持写信给老孔,这一次她把信写到了光星电子厂原来同事那里,让同事转给老孔。同事也是个姑娘,在转信给老孔时,一来二去,和老孔就走在一起。后来,他们就结婚生子了。”(《羊台山的诗》)叶耳直言,每一次写作,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新鲜有趣的向往,就像恋爱的感觉。”
叶耳的文字,有极强的辨识度,不乏那种连续跳跃的意向,既灵动洒脱又质感十足。例如:“你喝着炊烟下的烧酒,把自己的思念喝醉了。”又如:“我不止一次从树上摔了下来……母亲总要大声呵斥:叫你别去树上‘匪’,你不听,现在晓得粑粑是米做的了吧?”(《去乡》)“一匹马只有奔跑到远方才能抵达草原,一朵云只有飘荡到南方才能抵达家乡。”(《这个世界的夜晚》)再如:“深陷尘世喧嚣的身体里,却有着朴素别致的风情。”(《谈艺录》)
语言透着调皮的意味:“夏天总是和女人身体有着太多的关系,就像水果。”(《手稿:巫语》)“水果产于乡土气息的安静之地成熟之后却遍布车流如水的喧嚣之城。水果孕育了生命的多情和寂寞,见惯了世井奸巧和寡情。”(《去乡》)叶耳是从湘之西去往深圳的,自小在客里山长大,他的文字,让人觉得是延续了沈从文那种乡愁。
一篇好散文,收获读者喜欢,原因很多,其中语言是关键。语言堪称区别这个作家和那个作家的重要标签。叶耳散文的语言精细优美,极具耐心,却并非那种刻意追求的绵密,还有些跳跃,分明属于诗意化了那种,大概与他同时又是个诗人有关。在娓娓道来的语气里,让人读了感觉分外舒适。
“散文是说我的世界”。有观点说,要想了解一个作家,最好去读他的文字,特别读他的散文,“文字是一个人内心的秘密”。如叶耳自己言,他的写作和留下的文字,跟他本人经历密不可分。藉由《深圳的我们》,很容易窥见他生活的轨迹,触摸其心路历程。且我们看到的,又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而是与他生活在一起的那一众的人。
他的写作,饱含着对生活多种角度思考,将日常生活里容易被忽略的细节通过文学方式呈现,生活的亮色或灰暗,全都一览无遗。在故乡与异乡之间,他用写作治愈自己的人生。富有哲理和诗意的文字,则又见证他的成长与抵达。因此,《深圳的我们》既是叶耳个人散文专著,堪言是他个人的生活图景,同时,也未必不是一个城市一个社会的生活图景、一个时代的生活图景。如书之名,字里行间折射了“我们”、关联“我们”的深圳,以及这几十年国家、社会的蝶变。
《深圳的我们》出版后,在叶耳君的微信朋友圈,不时看到他晒出给购书者诗意般的题签,也看到他晒出诸多读者收到书翻阅后给他的微信留言,表达赞许。其中一位文友以书法作品的形式赠诗一首,有“游子壮心深圳客,紫光迷眼作飞蛾。幸多诗意栖净土,犹有行吟胜雅歌”的诗句,算是给叶耳君画了个像。
我想起某年到深圳,去拜访一位从家乡南漂去那的成功人士。这位乡党抽空陪我参观“鹏城所”。那原本是明朝时始设的一处军所。之所以叫这个名字,盖因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北方海里有条大鱼,名字叫鲲……变化为鸟,名字叫鹏……它振动翅膀奋起直飞,翅膀就像挂在天边的云彩。大风吹得潮浪涌动,它要迁徙到南方大海去了。南方的大海,就是‘天池’”那段话。
当年,来自全国各地的打工仔、打工妹们,背着铺盖,从广州流花车站转车而来深圳,开启自己另一种生活。时值陈小艺主演的《外来妹》每晚在黄金时段播出。“打工仔、打工妹”成了一个崭新形象,闪亮登上时代舞台。他们何尝不也是一只只鲲鹏,深圳又何尝不是他们梦想的“天池”?
一个作家,拿起笔,以诗文抒写身边人,记录世间事,摹写生活的周遭以及我们自己的样子,叶耳《深圳的我们》,便是如斯。

(2023.8.6《青年报·生活周刊》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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