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拾得》部分连载:《乡党篇》原文及翻译
2012-07-16 22:03阅读:
《乡党》是论语中较独特的一篇,和前后诸篇都不相同,是对孔子及其那个时代生活中礼仪文化的白描。我怀疑此篇为第一次集中编纂《论语》时所遗赘文的散结,或是孔子死后,弟子们在为他守灵的时,聚在一起对孔子追忆的记述。本书采用原文、注解和译文的形式加以解读。
《乡党》篇原文:
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
[1]。
其在宗庙朝廷,便便言
[2],唯谨尔。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
[3];与上大夫
[4]言,訚訚
[5]如也。
君在,踧踖如也,与与如也
[6]。君召使摈
[7],色勃
[8]
如也,足躩如也
[9];揖所与立,左右其手,衣前后袒如也
[10];趋进,翼如也
[11];宾退,必复命曰:“宾不顾矣。”
[12]
入公门,鞠躬如也,如不容
[13]。立不中门
[14],行不履阈。过位
[15],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摄齐升堂
[16],鞠躬如也,屏气似不息者。出,降一等,逞颜色,怡怡如也
[17]。没阶
[18],趋进,翼如也。复其位
[19],踧踖如也。
执圭
[20],鞠躬如也,如不胜。上如揖,下如授
[21],勃如战色,足蹜蹜如有循也
[22]。享礼
[23],有容色。私觌,愉愉如也
[24]。
君子不以绀緅饰,红紫不以为亵服
[25]。当暑,袗絺绤,必表而出
[26]。缁衣,羔裘;素衣,麑裘;黄衣,狐裘;亵裘长,短右袂
[27]。必有寝衣,长一身有半
[28]。狐狢之厚以居
[29]。去丧,无所不佩。非惟裳,必杀之
[30]。羔裘、玄冠不以吊
[31]。吉月,必朝服而朝
[32]。齐,必有明衣,布也
[33]。
齐必变食,居必迁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饐而餲
[34],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
[35]。肉虽多,不使胜食气
[36]。唯酒无量,不及乱。沽酒、市脯不食
[37]。不撤姜食,不多食
[38]。
祭于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
[39]。
食不语,寝不言。
虽蔬食、菜、羹、瓜祭,必齐如也
[40]。
席不正,不坐。乡人饮酒,杖者出,斯出矣
[41]。乡人傩,朝服而立阼阶
[42]。
问人于他邦,再拜送之。
康子馈药,拜而受之。曰:丘未达,不敢尝之。
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
君赐食,必正席先尝。君赐腥,必熟而荐之
[43]。君赐生,必畜之。侍食于君,君祭,先饭
[44]。疾,君视之,东首加朝服拖绅
[45]。君命召,不俟驾行矣
[46]。
入太庙,每事问。
朋友死,无所归,曰:于我殡。朋友之馈,虽车马,非祭肉不拜。
寝不尸,居不容
[47]。子见齐衰者,虽狎必变
[48]。见冕者与瞽者,虽亵必以貌
[49]。凶服者,式之;式负版者
[50]。有盛馔,必变色而作
[51]。迅雷风烈,必变
[52]。
升车,必正立执绥
[53]。车中不内顾,不疾言,不亲指
[54]。
色斯举矣
[55],翔而后集。曰:“山梁雌雉,时哉!时哉!”子路供之,三嗅而作
[56]。
乡党篇是《论语》中比较特殊的一篇,它位于《论语》二十篇的篇中,和《论语》其他诸篇记事记言不同,该篇是对孔子的生活形象的白描。许是孔子死后,弟子们甚是思念,在为孔子守灵的时,大家聚到一起就开始谈起来了:
孔子在同乡近里中,温良恭顺,不抢话头,不断话尾,好似不能说话一样。
孔子在宗庙和朝廷上,说话明白而且流畅,并且非常恭敬。孔子朝堂上,与下大夫交谈时,和颜悦色,同上大夫交谈时,和悦而又清醒。君主在朝堂听政时,孔子恭敬而又局促,保持着适度的威仪。君主使孔子迎接宾客,因为代表国君,孔子正颜色,端庄起来,脚步飞快。孔子向和自己一起站着的人作揖,向左边的人作揖,手转到左边,向右边的人作揖,手转到右边。衣服随着他的俯仰或前或后地漏了出来。客人走后,孔子必要回复君主说:“客人已经走远了。”
孔子进入君主的宫室,弯身鞠躬,局促得好像难以容身。孔子不在门正中站立,行走不踩门坎。孔子经过君主所立之位置,脸色马上恭谨起来,疾步而过,说话似不能言。孔子进入宫室和庙堂时,小心谨慎地提起衣摆,像弯腰鞠躬一样,提神屏气,似不能呼吸一样。孔子走出庙堂,下一个台阶,脸上面色缓和,一副和顺安适的模样。孔子走下台阶,疾步向前走去,就如鸟儿飞翔一样。等到走到来时君主所立的位子,孔子又局促不安起来。
孔子为君主持玉制礼器,参加隆重的仪式时,恭谨小心的样子,好似持不起来。孔子向上接玉如同作揖,接下来如同受赠一般,礼貌有加,面色敬畏凝重,小步曳踵前行。孔子向朝聘国君主进献礼物时,容貌神色焕然。私以礼物拜会出使国之国君,孔子和颜悦色。
从“君子不以绀緅饰,红紫不以为亵服”开始,乡党篇的主体发生了改变。前面是孔子的个人礼仪,后面也有讲孔子的,也有扩展为整个君子应该恪守的礼仪。
君子不穿青赤色装饰袖边的斋服,家居便服不穿红紫色。夏天穿单衣,出门时一定要穿上外衣。(天冷时)穿黑色衣服,配紫羔制的皮衣;穿白色衣服,配幼鹿皮制成的白皮衣;穿黄色衣服,配狐裘皮衣;家居常穿的皮衣,为便于做事,右袖子短。睡觉时要用被子,长一身半。狐、貉的毛皮制成的皮衣,在家里接待宾客时才穿。除去丧服之后,便佩戴该配的饰品。除了下身穿的衣裙,上衣都要剪裁缝合。丧服是白色,所以吊唁时不穿紫羊羔制的皮衣和黑色的冠冕。农历每月初一,一定穿上朝服上朝。斋戒时,沐浴后穿干净的内衣,是用布做的。
斋戒时,一定改变平常的饮食,不食荤腥,也要改变平时起居的场所。吃的米越纯净越好,鱼肉切得越细越好。食物经久腐臭,鱼和肉腐烂变质,都不再吃。食物颜色变坏,不吃;气味发臭,不吃;烹调时生熟不当,不吃;非朝、夕、日中之时,不吃饭;切的肉不齐整,不吃;切碎的鱼肉不配芥酱,不吃。肉虽然很多,不贪吃而超过主食。孔子喝酒没有限量,只要不至于酒醉。不吃从市集上买来的酒和肉食。斋饭时不撤去姜辛之料,不吃得过饱。
助祭于君所得牲体之肉,孔子回来就分赏了众人,不留神惠。自己留下的祭肉,不超过三日,超出三日则不食。
孔子吃饭的时候不交谈,就寝时不说话。
虽然以粗食、蔬菜煮的羹、瓜食祭祖,也定当严肃恭敬。
坐席摆放不正,不就坐。和同乡之人喝酒,酒宴结束时,要等老者出去后,孔子才跟着出去。乡人举行迎神驱逐疫鬼的傩礼,孔子穿朝服立于东阶之上。
派人出使其它的诸侯国,孔子送别时拜了又拜。
孔子病了,季康子来看望,并给他带来了药品,孔子说:“我不知道药是否对症,不敢尝试服用。”
牲口棚着了火,孔子退朝后问:“伤着人没有?”不问马匹。
君主赐食物,孔子一定会正席先尝。君主赐予生肉,孔子一定要把它煮熟,然后上供给先祖。陪君主吃饭,君主要饭前祭享祖先,孔子要先尝食物的生熟和味道是否合适。孔子卧病在床,君主来看望他。孔子头朝东,披着朝服,拖着大带。君主派人召唤,车辆还没有备好,孔子便已经走了出去。
孔子为君主在太庙助祭,每事必问。
孔子的朋友死了,没有亲朋,无人为其丧葬。孔子说:“我为他安葬。”朋友的馈赠,虽然是车马这样贵重之物,只要不是祭肉,都不拜谢。
睡觉时不像死尸那样平躺着,手足伸展。家室生活,非待客,不更多容饰。孔子见穿丧服者,即使很亲近的,经常开玩笑的人,也会马上正色起来。孔子会见客人,哪怕是冠冕堂皇的大夫,或者是双目失明的瞎子,即使是经常见面的亲近之人,也要礼貌待之。坐车看到穿丧服之人,就以手扶车前横木,表示同情;坐车看到手持国家图籍的人,便手扶横木表示敬意。
每遇丰盛的饭食招待,孔子定会正色地站起来,感谢主人的盛情。遇到大风和电闪雷鸣的天气,孔子便正色起来。
孔子登车,先端正地站好,然后抓住车上的绳索上去。车中不回头看,不用手指指点点。
该篇的最后一句话:
色斯举矣,翔而后集。曰:“山梁雌雉,时哉!时哉!”
子路供之,三嗅而作。
几只雉鸡见行人言色不善,动辄飞起,在空中飞翔审视了几个来回后,才一起落了下来。孔子看到这个情景说:“山梁上的那些母雉鸡,来得正是时候啊(大概刚好是丰收的时节),生逢其时啊!”接着的慨叹就难以掩盖自己的运命蹉跎,生而难遇明主圣君。
子路听老师这么说,就急忙用器具盛了粟米,喂给那些雉鸡,但它们只是臭了几下,飞走了。
这段话和乡党篇前面的内容完全不同。前面都是关于孔子或时人生活中言谈举止、礼仪修养的白描,这句突然讲到了一件事情。所以有人认为,这段话是《论语》某篇编辑时遗漏下来的一句话,便放在了这里。我不赞成“遗漏说”。这句话作为乡党篇的结尾,凸显出编录者的良苦用心。《乡党》篇一个语调,以一种旁白式的说明,告诉你孔子吃饭怎样,穿衣怎样,见君主怎样,见大夫怎样等等,看到最后未免枯燥。这样一种手法对于孔子的塑造,并不成功。虽然描述了孔子生活中的礼仪文化,但却太生活化,太琐碎,没有展示出孔子伟大的一面。甚至会引起他人的些许不满:孔子怎么这样谨小慎微?儒家怎么这样繁文缛节?
而此篇的最后章句,概述了孔子的一生特质所在:他生不逢时,周游列国,不得重用;但他宁愿像山梁雌雉一样“三嗅而作”,也绝不苟且偷安,不放弃自己所主张的道义。
[1]
乡党,泛称家乡。周制,一万二千五百家为乡,五百家为党。《周礼·地官·大司徒》:“令五家为比,使之相保;五比为闾,使之相受;四闾为族,使之相葬;五族为党,使之相救;五党为州,使之相赒;五州为乡,使之相宾。”郑玄注:“乡万二千五百家。”《庄子·逍遥游》:“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成玄英疏:“乡是万二千五百家也。”《汉书·食货志上》:“五家为邻,五邻为里,四里为族,五族为党,五党为州,五州为乡。乡,万二千五百户也。”恂[xún]恂,温恭之貌也。
[2] 便[pián]便,形容言语明白流畅。郑玄曰:“便便,办也;虽办而谨敬也。”
[3] 侃侃,和乐貌。孔安国曰:“侃侃,和乐之貌也。”
[4]
上大夫:为中国古代的官阶之一。周王室及各诸侯国的官阶分为卿、大夫、士三等,每等中又各分为上、中、下三级。
[5] 訚[yín]訚:说话和悦而又能辩明是非之貌。孔安国曰:“訚訚,中正之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