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何以“未可与争”——读《古文观止》-《楚归晋知罃
2009-10-22 20:31阅读：
“晋未可与争”是楚共王为楚囚——晋大夫知罃有感而发之言。《楚归晋知罃》取自《左传》，是一篇震古烁今的名文。东商小子初读此处时，几近热血沸腾，几近热泪盈眶。
春秋时晋国和楚国一直都比较强大，晋文公称霸是因为晋国在城濮之战打败了楚国，才奠定了中原霸主地位的，而楚庄王正是成功地取得了邲之战的胜利，才得以问鼎中原的。晋国和楚国就像冷战时的苏美两个越级大国，而郑、鲁、宋、卫等弱国小国夹在中间，晋强归晋，楚强附楚，过得十分勉强和艰难。可以说，晋楚之争是春秋战争的主旋律。
邲之战是一场颇为惨烈的大战，晋军虽败，但也重挫了楚军，楚王的儿子被擒，大将连尹襄老被射杀，而晋国大夫知罃，即本篇文章的主人公在此战中则成了楚国的战俘！
为了求证知罃被俘的苦难岁月，东商查出，邲之战发生于公元前597年，六年后楚庄王去世，知罃获释于鲁成公三年（《左传》编书，以鲁国历史为时间线索），鲁成公公元前590年至前573年在位，所以可以确认，知罃大夫约在公元前587年前后获释，身为楚囚而炼狱十年。
楚庄王去
世后，晋楚两国为了减轻紧张气氛。晋国提议归还楚公子谷臣本人和大臣连尹襄老的尸骨，而楚共王也不愿继续生事，同意放晋臣知罃。楚共王亲自来送知罃，楚王与知罃四问四答，问话问得层层进逼，抛根问底，回答则更是滴水不漏，憾人心魄！
楚王问：“你怨恨我吗？”知罃说：“两国交战，我没有才能，不能胜任自己的职务，因而成了俘虏。你没有把我杀掉，使我能够回到楚国去受刑，这是你对我的恩惠。我自己没有本事，又能怨恨谁呢？”楚王又问：“那你感激我吗？”知罃回答说：“两国交战，都是为了各自国家的利益，解除百姓的苦难，现在双双都刻制了自己的愤怒，因而达成了谅解，双双释放了战俘，建立友好关系。两国友好，这和我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呢？”楚王说：“你回到晋国，怎样报答我呢”知罃回答说：“我没有被人怨恨的地方，您也没有被人感激的恩德，咱们之间既没有怨恨，又没有恩德，我不知该如何报答！”楚王说：“话虽这么说，但你还是要给我一个说法。”知罃说：“托您的福，我能把这把骨头带到了晋国，假如我们国君把我杀掉了，我死了也算是忠于祖国的。若是因为您的恩惠，我们国君免我一死，把我交给您的外臣荀首，荀首再请命于我们国君，然后在我们宗族内把我处死，那我死得也是尽忠尽孝的。如果荀首的请求没有获得晋国国君的允许，而且仍然让我继承宗族世袭的官位，甚至担任军职，率领一部分军队去保卫边境，那时即使再遇到您，我也不会回避。我将拼命和您的楚军作战，直到战死而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以此来尽到臣子之礼，这就是我对您最好的报答吧！”
楚共王惊呆了，他不能相信这个在楚国天牢内饱受十年炼狱之苦的知罃，在即将脱离苦海，回归祖国的大好时刻，最先想到的仍是今后为祖国而战，不但丝毫不惧得罪楚王而重回大狱，而且充满激情地宣誓了今后愿为祖国捐躯的誓言！
楚共王是贤得的，他从惊谔从缓过劲来，重新为知罃举办了仪式送其回国。楚共王是明智的，晋国有知罃这样的忠臣勇将，晋国是不可能轻易战胜的！
果然，邲之战后，楚庄王虽称霸于一时，然晋国犹不可忽视。之后一段时间，晋、楚双方势均力敌，难分胜负，结果形成南北对峙、各霸一方之局。公元前546年，宋国执政向戌倡议弭兵，他奔走拉拢晋国执政赵武和楚国令尹子木，使晋、楚、宋、鲁、郑、卫、陈、蔡、曹、许、齐、秦、邾、滕等十四国在宋国召开弭兵大会。结果由前述十国签订盟约，规定除齐、秦等大国外，小国须既朝晋又朝楚，向两国同样贡献，承认两国为共同霸主。于是霸权乃由晋、楚二强平分。史称『向戌弭兵』。
千百年来，知罃的高风亮节令历朝历代的智士仁人无尽缅怀，不胜敬仰。而楚共王的如炬目光同样令后人无比钦佩和感叹！
公元20世纪50年代，在朝鲜半岛三年多的抗美援朝战争中，中国军队有两万多血性男儿不幸沦为美李敌军的战俘，他们中绝大多数人受到了惨无人道的迫害，有的战士甚至还被敌人在身体上刻下了反动的剌青。然而在我们今天还能看到的当时珍贵的纪录片中，中国军队战俘们相互搀扶，抛弃了各种诱惑，不顾回国可能会遭到的政策诛连，毅然走向祖国的怀抱，有的战士由于伤病不能行走，被迫躺在担架上由战友抬着回归，而在他们双手在胸前举着的是——已经被战火硝烟洗礼过了的五星红旗！
知罃大无畏的英雄主义气概在中国战俘身上再现了！全世界的人们为之震惊——中国人民是不可战胜的！中国不可与争！
东商，于北京顺义
07年8月21日
（图片为：志愿军战俘回国的情形）
《楚归晋知罃》
晋人归楚公子谷臣，与连尹襄老之尸于楚，以求知罃。于是荀首佐中军矣，故楚人许之。
王送知罃，曰：“子其怨我乎？”对曰：“二国治戎，臣不才，不胜其任，以为俘馘。执事不以衅鼓，使归即戮，君之惠也。臣实不才，又谁敢怨？”王曰：“然则德我乎？”对曰：“二国图其社稷，而求纾其民，各惩其忿，以相宥也，两释累囚，以成其好。二国有好，臣不与及，其谁敢德？”王曰：“子归何以报我？”对曰：“臣不任受怨，君亦不任受德。无怨无德，不知所报。”王曰：“虽然，必告不谷。”对曰：“以君之灵，累臣得归骨于晋，寡君之以为戮，死且不朽。若从君之惠而免之，以赐君之外臣首；首其请于寡君，而以戮于宗，亦死且不朽。若不获命，而使嗣宗职，次及于事，而帅偏师以脩封疆，虽遇执事，其弗敢违。其竭力致死，无有二心，以尽臣礼。所以报也！王曰：“晋未可与争。”重为之礼而归之。
[译文]
晋国将楚国公子榖臣和连尹襄老的尸体送还楚国，要求交换知罃。这时知罃的父亲荀首任晋国中军辅佐，所以，楚国人答应了请求。楚共王为知罃送行，说：“你怨恨我吗？”
知罃回答说：“二国交战，臣不才，不能胜任，而被俘获。楚国不以我衅鼓，让我回国受责，是君的恩惠。臣无才能，又敢怨谁？”
楚共王又问：“那么你感激我吗？”知罃回答说：“二国各从社稷出发，而求安民，故各抛弃愤怒，相互原谅。双方释归囚俘，换取友好。二国友好，臣未曾参与，又敢感激谁？”楚共王又问：“你回去后，如何报答我？”
知罃回答：“臣没有怨恨，君也没有恩德。无怨无德，不知所报。”楚庄王说：“虽如此，你一定要告诉我。”
知罃说：“托君之福，臣得以带着这身骨头回到晋国。若寡君把我诛戮，我将死而不朽。若因君之惠，臣得到寡君赦免，交由君之外臣首加以处罚。首请求寡君在宗庙诛戮臣，我也死而不朽。若寡君不同意诛戮，而让我继承宗族之职，按照次序承担晋国政事，率领部分军队保卫边疆。若遇到贵国执政，必定不敢逃避，将竭力致死，不存二心，以尽为臣之礼。将以此相报。”楚共王说：“晋国未可与之争。”就对他加重礼遇，让他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