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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爹娘系列文之八:染印千丈锦 成就百年业——记爹的染坊

2012-12-11 18:53阅读:
纪念爹娘系列文之八:染印千丈锦 <wbr>成就百年业——记爹的染坊
爹于1984年,50岁左右就两鬓白发,是他不停操劳的印记。

 在我四弟玉生于1970年出生后,一直到后来联产承包责任制的13年间,我母亲就没有再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专心在家照顾我们几个孩子和喂养家禽。我长大后才意识到,这居然是我们董庄第一生产队(董庄西半庄子)全体社员中,除那个最高辈份的五老爷爷和五老奶奶之外,唯一可以不用去生产队干活的。这一特权的获得,与我爹对生产队的贡献密不可分。
  在我出生前后,我爹加入了染坊生意。我爹以善于经营和良好的口碑而迅速打开了一个稳定的市场。当时因百姓穿粗棉布,城镇用的布也以棉制品为主(中国大规模生产化纤布料,是在1970年代中期,石油产量的提高,中国从1970年代初期开始逐渐建设多个大型化纤企业)。棉布容易上色,创造了一个染坊生意机会,其实这个生意的历史在2000年以上,中国的先人在印染领域长期居于世界领先水平,为中国丝绸征服世界创造了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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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当年刻板(1970年)印染的“凤凰戏牡丹”花布,曾是当地的抢手货

当时我爹主要染三种颜色的布,即黑、深蓝(藏青)和浅蓝(天蓝)色。因为这三种颜色布料在男性服装、被褥等方面的用量最大,至于那些需要黄色、红色的,则是从我爹这里买此类染料回家自己染。做染坊生意的商户在我们孙老家公社有几家,我们邻村的邵庄就有一家,有一定的竞争。但我爹的染坊因染的质量好,其印花布花纹图案美丽而较有竞争力。在那个中专毕业生的月薪29.5元,本科生薪水46元的时代,我爹一个集市就能收入50元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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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跟随我爹大半辈子的一个帐本,记录当年染坊生意的账目。从这些几元到几百的开销可以看出,生产队时期我爹带领的这个生意给生产队的贡献。几百元在当时相当于十多个中专生的月薪。

当然,这个生意实际上是个苦差事,染布时要接触强碱,我爹的手直到1990年代初结束染坊生意后才恢复皮肤的本来颜色。当时没有电熨头熨棉布,所有的印花布都是通过一种叫做“碾”的几百斤石磙来压平。在碾压的时候,我父亲要站在碾石翘起的两端,手抓住上面的横杠,用脚来推动碾下面的石磙滚动,进而将滚石下的布匹压平整。现在无法想象,他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来用脚踩动这个笨重的碾和石磙。染料这种化学品的易挥发性对人体也有负面影响,因为空气中漂浮的染料微粒难免被吸入口中。1992年暑假回家探亲,我爹说起他的耳朵两年多来一直不适,也导致一侧的脸部肌肉不舒服。我带他去菏泽人民医院检查时发现,他的耳朵里堵满了黑色的耳屎,医生挖出这些耳屎后不难辨别,这是我爹多年做染坊生意时化学染料挥发后凝结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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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布用的石碾示意图 我爹当时用的石碾

我曾亲眼见过父亲刻制印画布的印版,看他像个版画艺术家一样在桐油硬纸板上刻出各种美丽的图案,凤凰、祥云、牡丹等通过一些标准的图形元素逐渐成形。这还不足以印出漂亮的印花布。还有个关键的技术活就是配制石灰豆面糊,用这个糊将图案印在白布上,晾干后再放入染锅染成深蓝色(藏青色);等晒干后,再用刀把画布上的石灰豆面糊刮掉,白色的图形元素就在深色的布上清晰表现出来。很多染坊做不好这个印染布,主要就是这个糊不过关,因为要确保这个糊在染锅里不会脱落才能保护好图案。他告诉我秘诀:关键是确保这个糊打好后,将一滴糊滴到清水里,这滴糊不散掉,也不沉下去,必须浮在水里才可以。总之,这个手艺让他的印花布非常抢手,在长达20年的时间里他印染的印花包袱,都是当地姑娘出嫁时必备的装箱品。

  我爹的染坊当时算是生产队的,成为生产队的主要财政支柱。正因为如此,在以“工分”计酬的生产队时代,我爹挣的工分已经足以弥补我娘的工分。在那些比我母亲年长和辈分高的大娘、奶奶们都要下地干活的时代,我母亲39岁年纪就不用参加生产队劳动,确实有点刺眼。看在我爹的贡献,全生产队的社员也没人对此说长道短。再者,我四弟、五弟和比我五弟晚一年多出世的侄女及后来的侄子,需要母亲在家照料。
  但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推行,在儿女们都长大成人后,我母亲在1983年52岁开始又不得不下地出力干活,未免有点荒谬。而且我母亲干活又是个不知道停下来休息的人。我姐这方面象她,两个人都吃了这方面的苦头,都曾因在田地里干活时间太久而导致脑溢血。

  在生产队解体的1981年左右,染坊生意因其他人不愿意接(也接不了,很多技术活只有我爹懂)而成为我家的生意。但随着人们不再用棉布,不再自己织布缝衣,传统印染行业也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我对染坊生意印象深刻。自己读小学初中时,还经常帮助父亲挑布、叠布、帮助扯着一角刮印花布,以及跟着他赶集;我家里当时来送布、取布和买染料的人络绎不绝。
  在从我出生后到1980年代中期,染坊生意给我家带来的经济支持,则让我们一家人过着比较体面的生活。并借助这个生意平台,竖起了我爹在方圆几十里乡亲之间的声誉。也使得我爹成为少有的城里人也很尊重的乡下人,他的来往一辈子的亲密好友中既有农村里的生意人,也有机关干部;他的这些朋友们的儿女和我们兄弟一直保持密切的来往。他带来的这份声誉,不仅让我的兄弟找对象不用愁,也使得我的二叔/二婶子、四叔/四婶子定亲时,都直接受惠于我爹的声誉。乡下人说媒有“打听”情况的普遍做法,我爹的声誉也让我三婶子娘家决定同意这门婚事时发挥了关键的作用。至于我的这些叔叔婶子们是否还记得当初,那都无所谓了,一个大家庭的日益兴盛正是大家庭观念强烈的父亲努力追求的目标,我爹的付出和贡献已经被苍天记录在案。在去年底,当他听说我堂弟买了小轿车时,他拄着拐杖,高兴地绕车看了一圈,脸上绽出开心的笑容。我能轻易理解他这个家庭老大的那种长期责任承担下,看到后辈的成绩而产生的那份发自内心的满足感。
  我出国之前曾有一次去王胡庄我姨家走亲戚,我姨父王继民曾是大队党支部书记,是当地一个有威望的干部,我曾在《巨人的背影》这本书里提到他。他对我提及:他年轻时在外参军,我爹曾给过我姨和他的几个孩子不少的接济,这他永远不会忘。如果他不说,我自己是不知道这些的。姨父还能记得我爹曾经给予的帮助,对我爹来说应该是个安慰。我爹还帮过多少人,我不得而知,因为我爹很少对孩子们提起这类话题。至于那些曾受他帮助的人是否还记得他的好处,还感念我爹,那不是我要去关心的了。因为苍天会对我爹的善行有完整的记录,那些承蒙他帮助过的人是否懂得感恩则是别人的修养问题。

  我爹辛苦打拼,我娘勤俭持家,以他们的巨大付出和注重礼节,换来了我家的富足和体面,在我爷爷没有给他建院子的情况下,他在短短28年时间内,除建起上述院子,又先后为我大哥、二哥、四弟分别建处院落,还把家里这座已经残破的旧院落为我五弟进行了翻新,还要不断处理宅基地纠纷。在那个通讯不便,完全靠自行车联络的时代,仅房子就要操心买砖瓦、梁檁(读lin)、椽子、石灰、泥瓦工、木匠、油漆、蒲草甚至梁架上用的特制大钉等所有细节,几个儿子的婚姻和房屋让我爹娘跑断腿操碎心。但兄弟媳妇们是否已经把爹娘的付出看作是理所当然的?
  在这期间,还供我读书,包括从小学到大学,及读硕士第一年的开销。
  我自己学业上的积极上进并考上大学,拉开了我二哥和我四弟之间婚姻和盖房子之间的时间距离,多少缓解了父母在这个时间段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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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一下爷爷的草帽子。(我儿子铧仁2010年6月回山东时所摄,这是我爹生前拍摄的最后一张照片)


纪念爹娘系列文之一:开篇
纪念爹娘系列文之二:母亲走了,带走了一个时代
纪念爹娘系列文之三:家族简史 董庄村的来历
纪念爹娘系列文之四:家族简史 赌王曾祖父
纪念爹娘系列文之五:家族简史 我的爷爷奶奶
纪念爹娘系列文之六:苦渡死亡区——三年经济困难时期
纪念爹娘系列文之七:千难万苦永不悔,旺丁兴家终可期
纪念爹娘系列文之八:染印千丈锦 成就百年业——记爹的染房
纪念爹娘系列文之九:非常1972,大哥婚礼上的永恒一幕
纪念爹娘系列文之十:爹留下慈爱,带着遗憾和欣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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