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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奕宏的坎坷经历

2008-04-23 12:23阅读:
几年前,我的好友杨阳导演拍《记忆的证明》时,曾多次跟我提到剧组里有个演员段奕宏特别棒,她特别提到段奕宏是新疆来的。因为杨导知道我出生在那个遥远的地方,对那片土地和那里的人有着深厚的情感。 拍《记忆的证明》时,原本几次说好要去探班的,终因琐事过多,没有去。这部剧播出后,我认真地给杨导打了电话,告诉他,这部剧里演得最棒的演员是段奕宏。不久,杨导在自己家里过生日,去了一些好友,我也去了。晚会进行到一半时,段奕宏戴着一顶线帽进来了,杨导与他热情拥抱之后,将他引向我做了介绍。我还记得杨导的话,“段奕宏将来一定能成为一名伟大的演员。”
杨阳是段奕宏的最早的一位重要的恩人。拍《团长》之前,杨阳也在同一档期开拍一部戏,男一号选定让他演,这部戏跨度很大,从一个人的年少到年老,更能考验一个演员的功力。段奕宏说,杨导和康导都很棒,他们让他自己做选择,最终段奕宏怀着对《团长》的无限热爱而走向战争年代。
如今,在段奕宏的影视道路上,至少遇到了两位可贵的导演。回想他的坎坷经历,如果那些年他没有坚持下来,我到新疆偶尔遇到他,顶多是多了一位与我一起抢着吃哈密瓜和酸奶的北疆小伙子。

张西提及新疆我就油然生出亲切感,尤其是伊犁的天马、白杨树和民歌,令我深深眷恋不知归途。只要是从那个地方走出来的人,一定错不了。我不担心你缺少与生俱来的向上的力量,只是伊犁到北京路途遥远,单一贫乏的生长环境和高不可攀的艺术门坎之间,你是怎么跨越这段距离的?可否开启你的记忆系统,将你累积心底的可贵经验向我娓娓道来呢?
段奕宏:19岁之前,我没离开过伊犁。
1991年,我上高二。当时学校要求整个初中部和高中部,每个
班都准备两个节目,要搞文艺会演。我是班上的宣传委员,老师把两个节目的任务给我了。我弄了个自编自导自演的一个小品,三个人演出,还编排了一个集体舞。这两个节目同时获了一个二等奖和三等奖。
这场文艺会演在我们当地,非常轰动。那时,正好有一个上戏的导演,在伊犁话剧团排话剧,我们都在租用一个剧场,他们是晚上演出,我们是下午演出。他们也在做灯光准备什么的,导演恰巧看了这场会演,看了我的小品。他说这孩子挺有天赋的。
我记得那个小品叫“知识就是力量”。塑造了三个不同的人物。我演的是一个瞧不起知识,钱是第一位的人;另有一个书呆子,他认为知识就是力量;还有一个是卖茶叶蛋的小生意人。大意就是我们都在买书,三人取向不一样,爱好不一样,所以三人就争论知识到底是有作用还是没作用?也许那个小品激发了我的一些灵感,包括表演、起承转合、矛盾冲突什么的,从头到尾都是我安排的。从专业术语上那叫调度,但我并不知道,就是凭着一种感觉。中戏导演作为专业人士评价说,想不到一个学生能弄出这么个相对完整的作品。我被他们告知,我有调度天赋,还有表演天赋。其实这只是一种长期积累的东西,小时,我唯一的娱乐方式就是看电影,曾经也想要当演员。但这只是一种梦想,很快就把自己给否决了。这么个小品,小时的梦想又被人激发起来,难道我还真有这样的天赋?紧接着这个小品被选到了伊犁地区,参加了一个异域小品大赛,果然又获奖了,优秀作品奖和表演奖都榜上有名,那种我有天赋的结论好像一下子又粗壮起来。当时伊犁话剧团的团长还有上戏那个导演告诉我,有中央戏剧学院是专门培养表演的。我突然就觉得,我的一个梦想终于有机会去实现了。但这种想法,很快就被周围的一些反对的声音掩盖住,变成了一种不可能的事情。
我父母都是工人。我做演员梦时,我父亲已经退休了,那时,他还在看大门。他对我的希望就是能踏踏实实读书,考个普通的大学,有安定的收入,有个踏实的工作,这一生就交代了。那时我非常贪玩,压根儿就没考虑我的方向,未来是什么样,爱怎么着怎么着,我也从未梦想过我能考上大学,那不可能的,因为我学习一直不是很好,就是属于傻玩那种。我突然找到一个兴趣点的东西,并且我愿意去尝试。虽然家里开家庭会议反对,但这种强烈的愿望,还是促成我第一次去了北京。我揣着一张去乌鲁木齐的班车票,跟家里人说,你们要不让我去,我就恨你们一辈子。父母说我天生就倔,让我往东,我偏往西。
我坐了两天的汽车到了乌鲁木齐。又坐了四天三夜的火车到了北京。这都是我第一次出远门,特别有意思。我压根儿就没有抱着希望去考上,我就是想去看看,想趟趟路,就是这种愿望。到了中戏,一考试连20分都没上,所以在天安门坐了一晚上,那次一点难过都没有,因为心里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本来就是抱着来试试的态度。只是要找出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回去后,怎么跟家里人说才能不阻止放弃再次考试的念头。坐在天安门的那一夜,我知道我肯定还会再来。

张西一般来说,早年丰富和有感应的环境是影响一个人成功的因素之一。而你在19岁之前,都处于相对封闭缺少刺激的环境里,起步已经晚了,进入艺术殿堂的劣势大于优势,在那种情形下,你用什么独特的方式冲锋而不是后退?
段奕宏:我开始开放了。努力地准备一些专业上的知识。那时我读高三。我有意识地去话剧团跟着人家练功,练舞蹈,找老师帮我指点朗诵。我主动地就是毛遂自荐地找老师,让人家教我这儿教我那儿。老师说你看这孩子,哎哟,还挺好学。可人家特别忙,我也不懂,就跟在后边站着,压根儿不去顾及别人是不是在开会或干什么。有时人家相推托,说这孩子怎么回事啊,我这开会呢。那我就站在那儿等,一等就是一两个小时。人家开完会,看我还没走,就说,好吧,那就教你两句。现在我才想,那时真傻,根本就没跟别人谈过,是义务教我啊,还是付钱上课那种,压根儿我就不会去想,只想让人家教我。那真是叫自己生趟啊。那时话剧团的人对我的说法是,这孩子怎么可能有希望?你看他的腿硬成那样,还想考中系?这些声音传到我耳朵里,我脸皮厚的置之不理,我19岁了,硬是把胯真的压开了。
那话剧团的团长特别好,叫叶兴源,现在是伊犁文化局的副局长。他曾在上海音乐学院作曲系进修过,在作曲方面很厉害。给话剧团开大会时,他夸我说,人家那孩子不是职业演员,不是我们话剧团的,却按时按点的来,19岁能把腿生生地给劈开,压开,你们哪个人能比得上?这种话传到我耳朵里对我来说是个无形的鼓励,我就坚持练下去。
那段时间中央戏剧学院有个导演,到话剧团来拍话剧,我跟团长说,我想去见一见那个导演,让他给我提提意见。我毛遂自荐敲开宾馆的门,我说老师你好,我是谁谁谁,我想考中戏,你看我有条件吗?我也不知那时的那种冲动,为什么比现在还强烈。那老师也特别直接,说,你是个好孩子,但退一万步,你也考不上。

张西这话我听着都呆了,就是捍卫尊严你也不会甘心的是吗?
段奕宏:我都不敢问为什么,既然人家已经把我说死了。那时我才一米七三,那老师说,孩子,我们中系的人,都是一米八大个,浓眉大眼,从形象上你就不适合。我看不到你未来明亮的一面。你肯定是个好孩子,好好学习,考一个好大学吧。他说的确实是很负责任的话。我推着自行车,慢慢推回家的。这一路上,我是那样的心灰意冷,没希望了。我最初的希望是被一个专业人士点燃的,又被另一个专业人士破灭了。真是太戏剧化了。那时候我太不自觉了,为什么要那样的坚持?
93年我又坐着火车去北京了。那次闯进了三试,但在三试时又刷下来了。可能还是因为我外形差被刷掉的,当时我就是想要知道自己差在哪儿,其实也真找不出来差在哪儿,心不甘啊。我特别失落,特别难受,因为我付出了,我准备了,却那么无助。我觉得特别孤独,在中系的校园里坐了一夜,给我冲击最大的就是,我真的想要到这所学校上课啊。那时我不服,就是有不服的冲动。
我又坐上回家的火车。这一路上想的一个问题,就是我怎么说服自己,说服我的父母。因为两次没考上,顺理成章我就应该踏踏实实死心了。但我还是想考第三次。为此,当又一次的高考准考证拿到我手里后,我干脆就没去考试,我放弃了。

张西:我亲眼目睹了有些观众是如何为你塑造的“老A”形象而疯魔,你简直亲爱如她们的枕边人。如果93年你就此认输了,就此被悲伤和艰辛吓退……
段奕宏:我回家里待了一年,继续为再将入京做准备。1993年6月份的高考我没参加。8月份,伊犁话剧团的叶团长觉得这个孩子太尽责了,他说中戏有个表演培训班,让我去学摄影。我一听觉得机会挺好,我想置身到那个环境当中,看我的潜力或能力是否能被激发,也想试试那里有多深,我到底适合不适合那个专业。
我开始打工挣钱。我去了果脯厂,每天洗苹果,往机器里倒苹果,制过果丹皮。早8点,晚5点,每天按时上下班,一个月干下来,我挣40块钱。
这个培训班其实就是交钱上学。学费是4200,家里给了我4400。除去买火车票,吃饭,就只剩下200多了,结果又交了200块钱住宿费,那个月没钱了。我真的不好意思再跟家里张口要钱,那一个月的生活对我来说,真的是非常苦,有时走在街上,恨不得能捡到两分钱、一毛钱买个烧饼。但心里在想,你活该,你该着这样,你可以不来这儿,是你选择了这条路。每当我在生活上特别窘迫时,我就会告诫自己,你活该你选择的东西。这种窘迫,无形当中培养了我的一种韧劲,一种承受能力。我觉得这个东西对我的触动和成长是特别重要的因素,因为在家时,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境遇,也不会去思考,也没有去承受这个东西,只有把我放在我愿意这么去付出时,我才愿意去承受这个东西。我给家里写信永远是报喜,比如我见到了巩俐还有其他什么大牌演员什么的,看了她们的照片和作品,如何欣赏啊,羡慕啊,仰慕啊,我就把这种东西放在纸上,但是泪水滴在我的信封上。我不会告诉他们我是多么困难。

张西这种困难给了你怎样的一种影响?
段奕宏:到培训班的第一个月,我是一天吃一顿饭。饿肯定饿的,那就不用说了。但我觉得内心很充实,它成了我百分之二百地去努力的一个动力。我明白是自己给自己设了一个套,又甘愿去钻这个套。因此,我会忘却很多问题,愿意去承受这个套。那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我比本科班的学生还用功,每天睡得懵懵懂懂的就起床了,风雨无阻的总是第一个站在教室练台词。就是在睡梦中,我都崩着一根弦儿,我默念着,爸妈啊,我没偷懒,不管我今天练得到底有效没效,我起来了,我做到了。就是已经到这种程度了,也不去关心它的成效和练得水准是什么样的,就是磨着自己不能偷懒。
我百分之二百地投入,想看看我到底能落到什么程度?我就是靠着一种刻苦的精神,感动了身边的这些人。因为从资质资历上看,我确实没有具备一个演员所应具备的条件。所以我自卑,在用功的同时自卑,那时候突然发现我太渺小了,欠缺的东西太多,只能靠这些东西来充实自己,弥补自己。
我是9月份进的学校,来年的3月份毕业。那冬天春节,我一个人在宿舍里过的。这一切经历,就给我一种承受力,给了我一个方向上的明确,或者说一个成长的台阶,一种积累。那是一个开始,我整个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可能在那二十天寒假里,看到了它的端倪。
培训班的课一结束,紧接着我就报考94年的本科班的专业课考试。我去找老师辅导,那老师客气地说,孩子你不适合,还是放弃吧。但他还是尽心地辅导我。这时,培训班的黄老师起了关键的作用。他对我的一切行为对我的家庭情况很清楚,我没有社会关系,没有丰厚的物质基础,没有较好的外形条件,但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完成了这七个月的功课。也许他从我身上看到了一种本分和沉着的精神,所以他才帮我。我考上他的班时,很多人觉得我不行。就是他顶着压力,他从来没告诉我。当我大学一年级汇报完演出时,他搂着我的肩说:你终于让很多人闭口了。当时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他为我顶了很多压力。在大学的四年,我的成绩我一直领先,最后他搂着我说,他说谢谢你,你看很多人都没毕业。
专业课过了之后,我回到伊犁准备文化课的考试。我就想,既然已经过了专业课,如果在文化课的分数上我折了,那我得后悔一辈子啊。那段时间,我每天只睡觉两三个小时,爸妈简直感动的哭得不行了。因为他们睡觉之前我还在看书,他们起来了,我还在看书。我长这么大,没这么勤奋过,妈妈给我准备了核桃,每天敲好一堆。我妈说,哎呀,你真的知道努力了。我姐夫就说,现在知道努力也不晚,亏得这么干了。因为在他们眼里,我就不是个踏实安分的人,调皮捣蛋出了名的。突然我一安分踏实起来,能进入到这么一个他们眼中期盼的一种位置,他们高兴了。我觉得也很奇怪,我为什么能坐住,因为我深知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就是这个文化课的分数对我未来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就凭着这种劲头,我终于考过了。

张西你是被一种神秘的魅力引领着步入中戏的门坎的吧?你对自己的用力可够狠的了。看来,只要是有志向的年青人,都有易塑性。
段奕宏:惊险的是,入学时,我晚到了14天。因为喝酒胃出血,家里急得一塌糊涂。教委规定,无论什么原因,15天不到者自动退学。我生平第一次坐飞机,而且就是那班飞机也差点错过。到了学校之后,又有一种笼罩我的东西,我这人习惯就是有一种紧迫感,从大家的目光里我看到一个信号,哎哟,我们班最后来的这个学生,怎么这样土拉吧叽的?虽是同班同学,但女孩们还是喜欢高大帅气的那种孩子,我不是,完全使她们失望。那种心跳得东西也我也很强烈。再有,他们的举止言谈,家庭背景和层面以及所接触的文化知识,都是我望尘莫及的东西,我立刻能触摸到他们心绪的东西,我跟他们差的非常之远。怎么缩短距离?我只能三点一线的生活,宿舍、排练厅、图书馆,我要靠自己。四年大学里,没有一个导演找我,找的也不是我这个样子,我也没钱去拍照片,更没钱打车去很远的剧组实习。每次同学们拍完戏在一起聊时,他们的那种快乐和喜悦,我也很羡慕。我甚至置疑自己填的志愿是否有问题?大二时,我都想过辍学。因为我看不到希望。那时之所以能坚持下来,就是觉得无法向父母交代。他们含辛茹苦地培养我,给我这么大的支持,如果辍学的话,总觉得对不住他们。既然同学们从外面学到了一些知识和营养,那我留在学校里不能坐以待毙呀。于是我付出更多地对待每一个话剧作品,尽量在这有限的空间中,做到优秀,做到好。渐渐地,老师、同学还有外界的人士肯定了我的作品,我开始一点点地建立起自己的东西。成绩单寄回家,家人也很高兴,对我也是个肯定。到了大三大四,我终于从对自己置疑的悲伤里走了出来,变成不愿意出去拍戏,反而觉得扎根学校挺好,甘愿在学校里不断地演话剧。这个阶段,我找到了自己适合的路。那时在学校只要一提到94班,就是段弈宏,小陶红。因为只要是我的作业,挤满了人来看。
老师非常懂得利用我和陶红的勤奋点,把我们整个班风都带起来了。同学们都有竞争意识,你熬夜我比你熬的还晚,就是生扛着。因为用的时间多和少,拍出的作品是不一样的层次。以至于,到大三时,话剧院的领导放出风来,说毕业后要我进话剧院没问题。但到大四时,觉得突然没希望了。

张西为什么?
段奕宏:没有留京的名额。98年正好是文化考核和精简,所以留京名额特别紧张。那时很伤心,很难受,但仍然坚持着拍话剧。一次我跟实验话剧院演艺中心的李主任通电话,李主任说,很抱歉,你看能不能找别的关系。我说老师我没关系,也没钱,只有成绩单。那时我特冲动,啪一下把电话挂了。
我拿着成绩单去见文化部长。武警把我拦到门外,问,见谁啊?我说见部长。约了吗?我说没约。没约哪来的?我给看他学生证。他说,你得约一下。而且,你弄错了,这是老文化部,新文化部在建国门。我又一根筋地跑到建国门,还是被武警拦在外面。在接待室软磨硬泡,终于被允许跟文化部办公室的人通电话,我说是中央戏剧院大四的学生,四年大学我专业排第一,这样的成绩单为什么不能留北京?我说我想不通。他们听了后,说事情归调配处长管,处长正在开会,他们让学校把我的事反映过来。让我先回去。
大家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我也一直这样安慰自己。在无望的努力的同时,我开始准备去天津的考试。如果到3月20号,还没有接收单位,毕业生就得打回原籍。而我不想回新疆了。
那时,我成了一个现象。一个比较优秀的学生,大家都会关注。包括我演毕业大戏时,一个不教我们的老师也说,这样的学生为什么实验话剧院不要?为什么我们学校不留他当老师?
5月16号我接到学校电话,让我到学生处一趟。那天是我的生日。我推门一看,好多老师都在。我以为要签什么单子,因为快毕业了,需要还道具、服装什么的。但他们给我一张纸,我一看是中央实验话剧院接收我了。当时我就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大家都祝贺我,在场的有些老师我不怎么认识。后来我才知道,实验话剧院的院长,去文化部特批了一个名额。
我去文化部报到时,很多老师都说,倒要看看段弈宏什么样子,这么多人喜欢他,这么多人为他说情。他们对我说,孩子好好工作吧,你是有前途的。那一刻我更加坚定了大家说的,是金子就会发亮的。也就是说,我所具备的一切,我努力的一切,大家都不是看不到。我没有别的捷径走,就是努力。还有就是我命中遇到很多贵人。有才华的人很多,但并不一定我就理所当然应该得到帮助。因此,我只能用一种感恩的心来回应和思考。

张西:到了话剧院,经济上的窘迫缓解了吧?
段奕宏:我刚进去时工资300多块钱。这其实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我拥有了在话剧舞台亮相的机会,我觉得很不容易。但生存也是重要的。从毕业到现在,我其实非常慎重。我对自己是有要求的,物质上的东西不能缺,但对它有欲望却不能被它控制。我毕业后才有自己的BB机和手机,而且BB机还是同班的一个女生送我的。因为排练时,她老找不着我,或者我老找不着她。其实我对物质上的东西有考虑。第一我家庭不允许,我曾经想要一件羽绒服,我试图跟家里开口,我姐说,你姐夫有一件羽绒服,我给你找出来吧。我说我不要了。我其实为了臭美。从此,我要求自己别张口。物质上的东西,我坚信以后能争取到。我的现在不是未来。现在有些人问我演了袁朗后,是不是有一种飘飘然。我其实没有。因为大学四年,那心态我自己全消化了。在那个阶段,我已经把这些东西规置得非常好,非常有序了。要的是什么,该要的是什么,重要的是什么,适合我的是什么已经分得很清。我现在还不是要钱的时候。我还太年轻,我需要积累的是一种人物形象,是一种阶段和一个经历。

张西跟康洪雷是怎么结缘的?
段奕宏:关于康导,之前我看过《青衣》和《激情燃烧的岁月》,只觉得片子拍得好,演员也好。那时对导演的作用意识还不很强,毕竟我是学演员的。
康导拍《民工》时,李义华副导演曾找我去演一个角色,后来不了了之。
第二次,康导拍《一针见血》,又是李义华让我去演一个角色。剧本非常棒,但当时我在排话剧。因为如果是演话剧跟拍电视有冲突,我肯定会选择话剧。至少我对话剧院有一个感恩的东西在里面。所以我把《一针见血》推掉了。
第三次,李义华副导演给我打电话,说康洪雷的下一步戏是《士兵突击》。我不知道这戏什么概念,回来先看剧本。后来接到李义华电话,说康导要见我。于是,06年的2月初,我在上康公寓,第一次见到了康洪雷,张谦和兰小龙。

张西第一次见到康洪雷的感觉是怎样的?
段奕宏:觉得他挺不像导演的。我与人接触,不是那种上来就能到热度的人,有点拘谨。老康有意识让我放松,我还是不够松驰。导演越显得随便,平常,幽默,我反而就越不敢跟他随便,可能是心里敬仰他的缘故。包括在拍戏的那几个月也是这样。我现在好多了,跟他贫起来,也开开玩笑。其实他是个很容易接近的人。那次见面后,就是吃饭。饭桌上就聊剧本。我说我不想演袁朗。他说你想演谁啊。我说想演史今。他问为什么啊?我说演史今我有把握,袁朗我没把握。他问怎没把握呢?我说,我不知道怎么演,演不好,像一个钢板。我也不想重复以前的军人形象,反正我就没找准。康导说,行,我们知道了。然后大家就聊别的事情,聊以前拍过戏的一些经历。后来,康导说,你还是演袁朗吧,把难度给你,你就演吧。
我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地上了这部戏。那三个半月的拍摄也是忐忑不安,在极度不自信中度过的,没想到最后呈现出这样,真没想到。

张西因为袁朗的角色不够清晰,没有前例,拍摄过程中,康导对你的暗示和启发多吗?
段奕宏:他当然是坦率地指导我。我最大的困境就是特好面子。这一点,其实也阻碍了我更好的发挥。因为当我重视一个人,敬仰一个人时,就怕在他面前丢份。这就是我的自尊心在作祟。这种东西也好也不好,我现在知道了,下次跟他合作,我就当个二皮脸,就得拿出不要脸的状态跟他合作,有可能发挥得会更好。拍《士兵突击》时,这一点真的有碍于我跟康导之间的沟通和交流。其实他很喜欢我,喜欢每个人本质的东西。在现场,他从来不表扬我,也不肯定我。其实我特想让他表扬,说我两句,给我点自信心。我从小到大,都是从批评中长大的,没人夸我,我特喜欢别人夸我,希望别人的鼓励,鼓励我扛过去。《士兵突击》这一扛特难受,生扛的那种。康导就是把我置身在一个决定当中,一种无法预知当中,那是他说的。如果早知道他这样的话,我可能也不是这样的状态。当时我就是扛着,心里有一种对抗的东西。但是我还是特喜欢他,他像一个哥哥,兄长,他的那种随意性,平实,洒脱,真实,都是我特别羡慕的。我的本真吧,只有放在我跟你特别接近,也不是特别知根知底,就是需要一个时间,接近尾声时才能好一点。之前都是绷着的感觉。我不知那时,他没找到一种方式让我放松呢,,还是故意不让我放松,或者就是想把我置身在那种感觉当中。我总是欲言又止,想说话又不好意思,也不敢说,到了现场就做吧。他总是让我自己先演一遍,让大家看着。然后再布光、调整、调度,这一点其实是我没有碰到过的导演,非常好。他调起了演员的一种创造能力,每个人对自己角色的理解是不一样的。他能激发每一个演员身上的一种能力、想法,他有这个本事。他有凝聚一个团体的一种核心的个人魅力。

张西:康导的团队意识,还有对工作的那种敬业和激情的东西也影响到了你?
段奕宏:是的。我从毕业到现在,经过了这么多剧组,这么多人,一个健康的团体,是靠每一个人去营造的,而不是你等待去要求来的。很多同学拍完戏后总说,这个组真不行或那个组真烂。那么,你自己在当时是一种放弃的态度,还是积极的态度。我想我都是坚持。因为我不想改变。如果在一个组里,有两三个人就能形成一种气氛,一个环境,其他浑水摸鱼的人就会有所收敛,就会被这种氛围所影响,整个剧组就会越来越火。但凡有点想法,不甘愿掉队的人,就必须加入这个健康的团体,进入健康氛围。所以《士兵突击》这个组是非常健康的。其实一个组里,大伙常会看主演是怎样的一种姿态和作风。要么是起到积极作用,要么起到不好的作用,这决定整个团体的一种健康不健康。因此主演一定要名副其实,你真的能演好这部戏,是你的能力。而你的敬业和认真程度,你的接人待物的能力对一个团队来说,更重要。在马龙拍《士兵突击》时,20多天没有我的戏,按说我能回北京或去哪儿旅游。但越到那时,我越不走,我就在这待着,我就是锻炼,我就是来晒黑皮肤的,来享受这个团队的。
康洪雷对自身的那种要求,对我也有影响。有一天,他的腰椎病突然犯了,疼到那种程度还去现场。他其实是以一种笑的释然去的,我猜他可以在家里或宾馆里疼,但到了现场,他就不让你看出来。他觉得他的情绪会波及到很多人,那个时刻他必须承担起一种责任。他是一部戏的导航,他的方向稳不稳,直接影响到整部戏的成败。他是我从毕业到现在遇到最重要的导演之一。

张西你觉得《士兵突击》里哪场戏拍出了你的想法?
段奕宏:爬草地那场戏。到现场后,康导说你想怎么演这场戏?我说我不想站着演。他说行,你试一遍吧。一大堆人坐下来看我在草地上爬。康导说,你能不能从那头爬到这头?我问为什么呀,那种爬多难看,没有理由啊。但导演发了话让我爬过来,行,我爬。结果,大家都觉得别扭,导演也置疑这么爬能行吗?这时作为演员,创造和心态的分寸都是有限的,怎样才能呈现自己的想法呢。我说导演,我再来一遍好吗?导演说好吧。我换了一种我自己都无法预知的一种方式爬了一遍。演完之后,导演说这还差不多。
第二天到现场再见到他时,我说导演谢谢你。他说谢我什么呀?我说没有昨天您那一声置疑,我认识不到自己,而这种心态会影响到,我是否坚持走自己的创作道路。
凡是跟老康合作的,我觉得都会被开掘,或多或少的,只要不是一个笨演员。但跟老康合作,你必须怀着一种健康的状态,他会净化你的创造性。因为他是一个非常纯粹的导演。跟他合作,不仅在业务上得到一种净化,在做人上,或多或少也有那种纯粹和纯净。我喜欢这样的导演和这样的团体。兰小龙也是这样的人。我们这帮朋友、哥们兄弟也是这样。中国的影视圈需要这样的团队。只有这样,才有希望创作出优秀的作品。我觉得是时候了,这种团体应该站到主导位置,必须通过作品的竞争,让大家反省自己,反省自己对艺术的一种追求的纯粹态度,中国的影视业才可能大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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