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博客

【小说】我的岳父(二)

2008-11-17 01:11阅读:37,186
看到这个场面,我的大脑里一千根神经乱窜。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家要出大事,大帅要趟官司了。回头先找晚娘,好在她不在跟前,我长出了一口气。
客厅里,大吊灯全部打开,恍如白昼。老爷子坐在太师椅上抽烟,年轻人坐在沙发上喝茶,秃二爷蹲在门口,不让院子里没散去的人进屋,支书照样忙着在两头周旋,妻子楚文找晚娘去了,我站在仙人掌后面,倚着窗台看屋子里的风景。
来福媳妇打下屋厨房拎来一暖瓶开水,往茶壶里续,偷眼瞄着大帅。她是楚文下一班的同学,是一对出了名的铁姐妹儿,摸样是没说的,论机灵楚文只得甘拜下风,整个是杨排风在世。只见她,自来熟地坐在洋妞身边,抓过人家一双小手紧着揉搓:“呦,你看这孩子细皮嫩肉的,真可人疼。再瞅这眼睛啊,蓝得就跟湖水儿似的,人家外国美容技术就是厉害,赶明儿个,我也去换一对。”这是支书媳妇最拿手的绝活,也不管你多尴尬的局面都迎刃而解,我微微一笑,给他送去一个赞许的目光。
果然,老爷子咳嗽了一声:“查理”。那孩子多聪明,立马过去把他帅爷旁边的茶杯添满:“帅爷,您说,我听着呐。”
“你奶奶就没跟你再说点别的?”
“没有,该说的我全对您说完了。”
“没提羊八井,没提得月楼?”
“一点印象都没有啊。临行前,奶奶倒是说了一句话···
”。
“什么话?”帅爷把脖子伸长了。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
“到底是什么话?”
“她说,她好像说要看什么树。”
“大槐树!”帅爷眼睛发光。
“对,是大槐树。奶奶说,真想看看大槐树啊。”
帅爷猛的站起身来,突然焕发了神气。两道剑眉又飞入鬓角。“他媳妇”这是对支书媳妇的称呼,“摆宴,摆宴!快去叫晚娘。给孩子们接风!”
有转机了,我心里默念着大槐树,大槐树。这个我得牢牢地记住,没准帅爷前半生都在这棵树上。
酒席摆开了,老爷子和晚娘想当然地在上首位做好,左边是支书,秃二爷,我。右边紧挨着是楚文和支书媳妇。查理和洋妞坐在对面。帅爷眼睛看了看支书,支书立刻心领神会地站了起来。手里端着酒杯,没说话先把笑脸熟练地推到脑门子上:“今天是大帅的家宴,是给两个娃娃的接风——家宴,诸位吃好喝好。”坐下了。大帅一笑:“说完了?”支书又站起来,笑容可掬:“大家喝好吃好。”又坐下了。
“你也就是个收电费的材料。”大帅人逢喜事,说话也就随便多了。“孙子,咱们按老规矩,你先来敬酒,”
孙子查理,走下座位,稳稳当当地来到帅爷身旁。“帅爷,孙子给您敬酒了。”
帅爷目光温柔:“酒杯端起来了,就别帅爷,帅爷的了。”
“对,还是叫爷爷好,顺口,听着也受用。”秃二爷接话。
“是,帅爷。”就是不肯改口。
回身转过晚娘右边,抱着酒壶深深鞠了一躬:“孙子给奶奶敬酒。”
晚娘还没回过神来,慈眉善目地好像在念佛打坐。“孙子给奶奶敬酒,”查理又重复了一遍,肉头头的嘴唇里发出的声音格外亲和。
“哦,孩子,我挺好的,挺好的。”晚娘语无伦次。
大帅把两只狼一样的大眼睛对向了晚娘:“孩子在给你敬酒呢。”晚娘清醒了,白皙的脸上飞起一抹嫣红。支书媳妇多机灵,顺手拉过洋妞,“婶儿,这还有一位呢,您未来的孙子媳妇。”洋妞也是个鬼精灵,对着晚娘:“婆婆,孙子媳妇给您老人家作揖了。”口齿流利,吐字清楚。“嗨,这哪跟哪啊,拧了,全拧了,要叫奶奶婆。”支书媳妇手搭着楚文的肩膀:“咱这洋妞还没过门就当媳妇了。”满厅里一片欢笑。支书看着媳妇给自己壮脸,心里那叫个美,一口气,三杯酒下肚了。

楚文把洋妞拉在自己身边,攥着他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轻声地问:“跟老姑说说,你奶奶她身子骨还好吧?”
“好,就是经常地犯糊涂,总是站在窗口,望着天边念叨老槐树,老槐树的。”
“你奶奶那是在哪儿啊?”支书媳妇插了一嘴。
“旧金山。”
“嗨,打小就钻山,老了老了还住山上,她就不嫌闷地慌?”隔着桌子,秃二爷耳朵一点也不聋。
“二爷,你们打小就认识?”我紧忙追了一句。
“我是顺嘴胡咧咧,胡咧咧。”二爷眼角扫着大帅。
楚文仍然和洋妞拉近乎:“奶奶和查理他爸爸住在一起?”
洋妞遇到这么一个展示自己汉语水平的机会,更加神采飞扬,带有异味的中国话像炒蹦豆儿似的倒了出来:“查理和奶奶住在旧金山,也不经常在家,平时都是保姆阿姨陪着奶奶,两个老太太在一起特别合得来。阿姨说了,小姐不嫁,她也不嫁,死了也埋在一起。小姐就是奶奶,阿姨说她叫一辈子了。
查理的爸爸住在加州,就是你们吃的那个牛肉面的加州。姑,我也奇怪,加州也没有牛肉面呐,你们这里却到处都是。查理的爸爸是加州议员,好威风啊。可惜,只做了一任就让给施瓦辛格了,就是那个拍电影的,浑身肌肉起大包的。逢人就说他是查理爸爸的哥们儿,谁当都一样。你听听,中国话怎么说的,哦,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洋妞喝了一大口饮料接着滔滔不绝:“支书姑姑您问我公公后来啊,他被小布什请去白宫了,当他的农业顾问,还说他是真正的帅才。那家伙儿,公公真是帅啊,一上任,就把原来占了农田的大厦,别墅,高尔夫球场·····统统给平了。还说了,私人土地也得服从国家需要,全部种水稻。人家的本事可大了,都把世界杂交水稻大王方隆平请去了,他说方是大帅爷的小哥们儿,不能不给面子。”
天不早了,送走了秃二爷和支书他们,我和楚文一点也没有睡意,坐在葡萄藤下看星星。
孩子们已经进入梦乡,老两口的卧室了静悄悄的,估计都没睡着。月亮很大,照在院子里的花草,藤架,都清晰可见。楚文有点累,靠在我身上不说话。
我自言自语地念叨:“老槐树,老槐树•••••”
“你中邪啦,默默叨叨地。”
“我是想啊,这个老槐树,十有八九是个‘结儿’。”
“什么结儿?”
“你老爸和查理他奶奶的结儿,你没发现他对‘老槐树’的反应异常。没准这是老爷子前半生的一个‘结儿’呢。”
“父亲很少跟我提他以前的事情,倒是母亲对我零零碎碎地透露了一些。”
“哪些?”我问。
“她说父亲打小就离家出走了,估摸着也就是十五,六岁,走南闯北地跟着人家学做生意。”
“这些我都听八十遍了,早就腻了。不过今天不一样,你说说,老爷子那么精明的人,做生意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怎么就没听说他干出点什么气候来呢?以前我没太在意,今天的事儿,却让我想了许多,不会那么简单。”
“文儿,你们也累一天了,该歇着去了。”大帅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旁边。
“爹,您还没睡啊?”楚文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我娘她睡了?”。
“她是个心静的人,一辈子的夫妻了啥事没经历过?她信的着我。”老爷子轻轻地坐在了旁边,茫然地看着远处,拿出了旱烟袋。
我一看他这是有话要说的意思,来了精神头儿。探过身去,把烟袋锅给他点着,眼睛看着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您要是睡不着,咱爷俩就唠一会儿?”
老爷子的眼色向我们顺过来,对楚文时,是怜爱,对我时,是信任。“几十年了,她还是回来了。”眼睛又朝着天上的星星望去。
“那时候啊,我太年轻了,靠着一腔子血气,天不怕地不怕活着。如今想起来啊,真像拍电影似的。有些事,我也该和你们说了,要不是查理替他奶奶回来,这些过去的故事也就过去了••••••”
“那是一个晚半晌,我打前线下来,师长派我送信,务必赶回城里的少帅大营。那个天呐,都叫乌云遮严实了,赶鞭子的大雨,劈头盖脸地可着街筒子灌。我忍着突围时身上挨的枪伤,拼命赶进城里,实在是坚持不住了,终于在师长家的大门前跌下马来。喊叫开门的力气都没有了,更何况是雷雨交加。我情急之下,拔出盒子炮,连开了三枪,昏倒在泥水里。
我醒来时,已被抬到门厅里。秃二哥抱着我,嗓子快喊破了。小姐,还擎着雨伞,浑身都湿透了。她抓着我的领子,一个劲地摇晃。我把眼睛睁开,冲着小姐:“快,快,马上把信送到少帅大营。”看着小姐二话没说,飞身骑上战马,转眼消失在暴雨中。我放心了,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里。浑身上下缠着纱布,看样子还伤得不轻。秃二哥趴在床脚打呼噜,这家伙可能是累的够呛。二哥是师长家的勤务,人憨厚,勤快,就是脑子慢点。我是师长的警卫兵,两人经常见面,一来二去,就好得像亲哥们一样。他就是现今的‘秃二爷’,少帅后来被老蒋囚禁,老东北军也就名存实亡了。他一直在关外流浪,罪可没少遭,后来得知我在营口,他也就跟来了。
门被轻轻推开,是小姐来了。小姐名叫‘兰君’,因师长的部队是一色的蓝军装,她打小就性子野,叫‘蓝军’再恰当不过。
看我醒来,精神头还不错,她非常满意。“大槐,我见到少帅了,你这次立了大功,他对你相当的赏识。让我跟你说,好好养伤,出院后直接去见他。”
“这次和日军打的特别苦,要不是少帅接应的及时,还不知要吃多大亏呢?父亲为表彰你的勇敢,还让我给你送来一件战利品呢。”兰君递过一把骑兵战刀,我拿在手里端详。刀鞘完好,黑沙鱼皮铜饰件,有些斑驳。抽出刀来,寒光闪闪,冷气逼人。是正宗的倭刀,那时候日本鬼子刚打进关里,得到一把倭刀实属不易。刀鞘上缠着一条崭新浅花蓝缎带,我看了一眼兰君,知道这是她系上去的。
她脸上微微露出红晕,低头提起篮子,放在床头柜上。从里边拿出一瓶可口可乐,那年头还没有饮料那一说,是瓶二锅头。接着,又是烤鸭,又是火腿。她启开酒瓶,倒了两杯,她一杯,我一杯。“来,庆祝大槐哥荣升第八师骑兵连连长,干杯。”这疯丫头,一仰脖儿,全喝了。“先干为敬。”酒红上脸,遮去了方才的羞涩。
岳父沉浸在战争年代激情燃烧的回忆之中。我无比敬仰地看着这个曾经浴血抗日前线的大英雄:“父亲在骑兵连那段一定非常精彩,骏马奔驰,战刀飞扬•••••”
岳父深深抽了几口,整个人都陷在烟雾里:“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要说到英雄一点也不参假,那都是靠血和命换来的啊。少帅拗不过老蒋的命令,带着东北军向大西北徹,临走把第八师留给了二十九军。血战卢沟桥,我们和大刀队的弟兄打配合。那真叫惨呐,桥面工事全都染红了。战士们杀红了眼,一个个就跟血人一样,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没有一个孬种。大刀队杀出了威风,二十九军从此名扬天下。掩护部队后撤时,八师打掩护,我带着骑兵连冲上去了。桥下的开阔地就成了鬼子们的坟场,上百匹战马,左冲右突,来回地绞杀。日寇疯了,也不管谁是谁,就望人堆里开起了迫击炮。立时,那人就不叫人了,中国兵,日本兵像麦秸一样躺了满地。趁着硝烟未散,我带着剩余的弟兄拼命地撤了出来。

留言板

下载客户端体验更佳,还能发布图片和表情~

亿万博主正在被热评!
999+

给此博文留言吧! 有机会上热评榜! 攒金币兑换礼品!

好的评论会让人崇拜发布评论

我的更多文章

下载客户端阅读体验更佳

APP专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