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军史随笔：拜船头和下水仪式
2012-12-15 20:09阅读：
拜船头和下水仪式
2002年香港警务处处长曾荫培（其弟曾荫权后来任特首）在1艘新巡舰上主持拜船头下水礼。
近现代意义的海军对于中国而言，是完全的舶来品。十九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学习西方构建海军教育、舰船设计建造、海军部队编组等一系列海军建设事业，而作为西式海军文化的重要部分－－海军传统，也在这时润物无声地传入中国。
在世界范围内无论横向对比或是纵向前后看，海军都是各军种中传统文化表征最为明显的，不用多言其他，只要看看各国海军水兵帽上至今大部分都遗存着十九世纪皇家海军使用的黑色飘带、水兵服上都还系着一抹蓝色的披肩、军官登舰时舷旁会传来嘹亮的银哨声，就已经能够说明一切。
中国虽然拥有十分悠久的古代造船和航海历史，但是近现代海军作为舶来之物，其传统中多承袭了浓浓的欧西风韵，中国文化的痕迹反而鲜见。以海军中一项最为隆重的仪式－－军舰下水礼为例，新舰下水在西方被视为是海军添丁进口的重大
事件，犹如是迎接一个新生命降生一般，对之格外慎重。欧美海军多采取带有一丝宗教色彩的撞瓶礼，即由嘉宾充任新舰的教父或教母，以香槟瓶猛撞舰首，瓶破酒溢，犹如是给新舰做了降生的洗礼。
清末中国海军对此“西味”初时难以接受，而采用了传统的祭拜天后娘娘妈祖的仪式形式来取而代之，直到民国成立，为砸倒旧时代的文化，中国海军才一律开始使用纯粹西式的撞瓶洗礼来作为下水仪式的标准模式。
和中国同处在远东中华文化圈的日本，从西方舶来近现代海军的时间和中国相同，对洋人的撞瓶礼也是浅尝辄止，一来对古里古怪的洗礼的含义摸不着头脑，二则香槟在日本当时是不可多得的进口奢侈品，认为白白泼洒在军舰上而不是进入杯中席间，很是暴殄天物。经过一番思索、设计，受新生命降生时要切断脐带的启发，日本海军设计了一套新“传统”，即用绳索将军舰象征性地和下水礼台相连，下水时用特制的寓意有神明庇佑的银斧来切断这根绳索，同时将垂在舰首下的巨大彩球打开，内中的彩纸、白鸽四散飞舞。这套仪式颇有创意，也十分热闹好看，可惜并没有多少典故出处，少了点古雅，但从明治时代延续至今，也俨然成了一桩具有历史的传统活动。
虽然苏联海军军舰下水还在使用撞瓶礼，但新中国成立后人民海军的军舰下水却不再沿用，而一度采用模仿日本式，在舰首悬挂彩球的下水礼，后又改为没有太强仪式感的发言、讲话、选读命令等形式。而在中国民间有个奇特的现象，清末海军曾经用过的祭妈祖、拜船头礼，仍然生机勃勃地存在着。每有民间的渔船、商船下水或出海，祭妈祖或者拜船头是少不了的仪式，这种流传过千年的仪式犹如是生命力顽强的小草，可能在遇到环境空气不适时销声匿迹，会让人以为它已不复存在，但只要温度、湿度恢复到合适状态，它又总能生生不息地、以十分自然亲切的态度出现在你面前。
2005年，威海建造的“定远”纪念舰从建造地荣成启航开往威海湾，我在舰上就亲眼目睹了一幕。在解缆出航时，没有刻意的安排布置，船长和船员水手自发来到船头，焚烧黄纸，跪拜船头，刹那间对文化的顽强生命力有了切身的感受。
不过我总觉得，祭妈祖、拜船头这类民俗文化特点鲜明的仪式，在现代中国只存在于民间，因为忌讳被人说成迷信，所以在军舰等公务船只下水中不会被采择。然而前不久在香港巧遇一位研究香港警队历史的当地专家，兴趣使然，谈话的主题总绕不开大海，结果从香港警队的产生、威海籍警察的招募、乃至山东的七星螳螂拳的招式随着退役威海籍警察充当电影武师而在香港武打电影中屡屡可见等花边话题，突然一变转到香港警察中特殊的水上力量－－水警，又提到了香港水警的船艇以及其下水仪式。
1972年2艘巡舰上正在举行拜船头礼，可以留意内侧的那艘上面有位盛装的苏格兰风笛手。
中国华南海域在近代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危险水域，以海盗横行而恶名昭著，为对付华南海盗，英国皇家海军甚至于出动过航空母舰。1930年，英国皇家海军开始将香港及周边的海上缉盗工作移交给香港警队，由此一支由山东籍、印度籍警员以及雇用的白俄组成的香港警察水上反海盗部队成立，因为人员杂、装备差，一度成为港人揶揄嘲讽的话题，看过成龙的电影《A计划》者，对香港水警早期的形象当不陌生。
让人意外的是，由殖民政府最早建立的这支独特的水上武装，在下水仪式方面居然保持着纯粹的中国传统。直到现代，香港水警每有新的巡舰下水或者是有巡舰修理完毕重新下水，都会郑重其事举行下水仪式，其场面令人大开眼界。
下水礼前，水警们会集资去扎纸铺购买黄纸、灵符以及元宝、蜡烛，以及置办乳猪和鸡、肉等供品。下水当天，在舰首摆满供品的供桌前焚香祝祷，祈求天后妈祖庇佑这艘新船，再将香柱插在盛满米的碗中，或者插在橙子里，此谓拜船头。而后，新下水的巡舰人员还会前往天后宫祭拜妈祖，新舰更会驶往天后宫附近水域巡弋三圈，以示敬拜妈祖。
虽然拜船头、祭妈祖在大陆民间多有采用，但如此完整的全套礼节并不多见。更有特点的是，在港英通知时代，为壮下水仪式的声色，在拜船头、祭妈祖的下水典礼上，还时常会招来盛装的苏格兰风笛手演奏助兴，成了一幅中西合璧的绝妙画面。
今天，拜船头、祭妈祖在两岸的中国海军中都不纳入舰船下水礼的程序，惟有香港水警的公务船只下水仍然沿用着这套古礼，这支诞生于殖民地时期、似乎不应该具有中国文化特点的队伍，居然成了中国海上传统火种的守护者。相比起日本生造出的下水切支网的传统，拜船头无疑更自然、更传统，香港水警队的这套礼节成了中国海军仪式传统的活化石，也成了世界各国水上武装力量中一个独有的例子。
某一天，我们也许会在影视画面上、或者直接在香港的海滨亲眼看到这一幕，相信必定会对这个从我们文化诞生出的共同的传统报以会心的一笑。
（本文首发于《现代舰船》2013年1A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