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札幌一夜

2015-09-06 07:36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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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札幌是因为作家渡边淳一。在北海道出生长大的渡边，曾毕业于札幌医科大学，好好地做着医生，却半路出家走上文学之路，孜孜不倦地创作，终其一生。因此，到了北海道去看看渡边曾经生活过的城市，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从富良野到札幌，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昏黄夜色在窗外飞驰而过，高速公路两边的乡村与屋舍静寂无声。车上一众人沉沉入梦，唯我独醒。远方的夜空，月光沐浴着山巅，璀璨烟火划破天际，绚丽烟花映得天边一团亮色。转眼已至灯火流丽的城市，山峦与村落隐没于流光之城，札幌的气息愈来愈浓。街道车水马龙，小巷深处的居酒屋燃起橙色灯笼。
至酒店，已是深夜。司机小宝结束了一天辛劳，挥手作别。茫茫人海，偶然的相逢，很多人只留下一个快意背影。朋友递上千元小费，他却执意不收。这一天，做我们的向导和司机，奔波在北方的山路上已是不易，千元日币不过换一碗平常拉面，却是我们一番心意。回房间搁置行李，各路人马重新汇集，向夜色中的札幌狂奔而去。
十点钟，夜的起点。北方最大的内陆城市，人头攒动，灯火辉煌。帝王蟹的硕大招牌在夜风里一动一摇，霓虹闪烁，夜行的人才刚刚进入角色。衣着朴素端庄的年轻女子，擦肩而过，身上溢着淡淡清香。一头长发瀑布般落下，提着黑色公文包，立在便利店屋檐底下翘首以盼，不知等待的是朋友还是情人？剃光头的中年男子，穿深蓝色布衣，趿木屐，低头而过。路人行色匆匆，脸上掩不住的倦怠与疲惫，年轻人三五个结伴同行，软糯日语响彻耳畔。路上随处可见着和服的女子，乌发半卷，精致手袋挽于腕上，步态轻盈。我看着婀娜背影渐渐远去，心里却一阵怅然，这和服看起来精细典雅，旧时也不过是临摹我唐人装扮，如今历经千年，还被邻族穿在身上，且发扬光大，而我邦历尽岁月风霜与朝代更迭，唐服已换作舞台之用，近代曾经风靡一时、羡煞一众金发碧眼的传统服装旗袍，却鲜见女子穿上街市，渐渐沦为酒店服务员的工作装。民族的传承悉数搌弃，又岂止是一件旗袍？
在路边小店里落坐，等待一碗美
味的札幌拉面。墙头悬着中文标识，想来旅行社的中国团队常在这里用餐。好客的店家立在案台后面，笑笑地用日语问：“香港来的？”我摇头说，中国。他恍然，换中文问好。见我从背包里取出面纸，指着案台底下的暗格说，餐巾纸在下面。开放的厨房里一阵忙碌，热锅里升起一团雾气。弯弯曲曲的面条捞了起来，坠入汤碗。面香味袅袅而来，还未至眼前，已垂涎三尺。
美食果腹后，才开始真正行走札幌。我们提议去不远处的狸小路散步消食，喜欢八卦的朋友却幽默地问：“李小璐？还贾乃亮呢！”笑得众人前仰后合，差点乱了步伐。待到前面人潮涌动处，抬头一看，硕大的“狸小路”标识正是我们的目的地。
至札幌，若不来这著名的狸小路走走，便是一场遗憾。有着百年历史的商业街，网罗了任意一种北海道特产，旧时因为常有狸猫出没，顾而得此名。长长的街市，被横向马路分成七段，头顶贴心地封闭起来，任外面的世界狂风暴雨，也不会影响游人逛街的心情。梁上垂着印“狸祭”二字的幡帘，后来听说，这狸小路上常有旧时游行庆典。演员统一着传统服装，女子梳和式发型，涂得一脸脂粉，脚下踩一尺多高的木屐。头饰、衣着，雍容华贵。我急得直跳脚，没能亲历如此盛大庆典，真是心痛不已。
街头孤芳自赏的艺人多少弥补了这样的遗憾，跳街舞的少年、吹萨克斯的老人，自顾自拉小提琴的中年男子，蓄着一头灰色长发，琴声悠扬且充满了倦意，想来内心世界有所波澜。为不久之后盂兰盆节演练队列的年轻人，排成整齐一队，赤着脚，颈上围着白色毛巾，按着节拍鼓点缓缓走来。
对于我们来说，狸小路最具吸引力的还是一众店铺，特别是著名的堂吉诃德，免税产品只有想不到没有买不到。于是，一头扎了进去，厚厚一叠纸币换作大包小包的行囊。
夜色已深，两边店铺悉数打烊，街头艺人收了乐器落寞远去。狸小路繁华之后，有了深夜的宁静。一转头，四位着和服的花季少女缓步而来，木屐敲击脚下石板，哒哒哒，像一串好听的音符。再见那精致妆容，袅娜背影，掌中轻摇的折扇坠着长长璎珞，谈笑间，唇齿半开，盈盈笑意溢于青涩粉面，分明就是一幅婉约秀逸的画，忍不住追上去想要留下这永久的瞬间。女孩还有些许腼腆，犹豫半天终于释然，镜头中青春气息弥漫了一夜星光，像那修长身段上的斑斓花色。
走出狸小路，月色已浓。踏着皎洁月光一路而归，心里却涌动着深深的感慨。当年在札幌求学的渡边淳一，一定也在这条百年老街上走过。那时候的他，还是救死扶伤的医生，那时候的日本，经历了战争的萧条与残败，也正在慢慢崛起。
渡边淳一说：“我至今给数不清的人亲自动刀，看见血，找神经，触及骨，而且看见死。对于人体，起初的三年只是恐怖和惊异，接着的三年有梦想，再三年就只有那种顺从绝望，终于开始觉得自然科学实际上是和浪漫毗邻而居的。”自此，他索性辞职来到东京，开始了专业小说创作的生涯。旧时握在他手中的是手术刀，拯救的是鲜活生命，如今的一支笔，解放的却是千千万万人的灵魂。
2014年四月的最后一天，渡边在东京黯然离世。对于他的评价，众人褒贬不一。很多人称他为“情爱大师”，也有人说他是“只会写黄书的大叔”，但如果只看“爱情”的表面其实很肤浅，因为人性的世界里，少不了纯粹、热烈、义无反顾的情感。他的作品那么受欢迎的原因，或多或少也是因为大众从他的故事里看到了自己。
月至中天，映着脚下的卵石闪闪发亮。粗壮老树碧青的叶子在夜风里轻轻地摇，月光下一片无可捉摸的气息。临街的居酒屋还亮着橙红灯火，木格子制成的窗棂隐隐透出寂寞都市人晚归的无奈。这一天，从富良野的斑斓花海至森林深处的小屋，再到夜色中繁华热闹的北国之城，一路风尘的是疲惫旅人，收获的却是如夜空一般澄澈的心灵。
札幌的夜，静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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