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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博物馆

2025-07-15 18:56阅读:
黄昏博物馆
成难
1
第三个黄昏屏幕显示。
马洛坐在椅子上,抬起手,轻咳了下,屏幕上立即出现几粒光斑,当进入叙述状态时,光斑便变得密集,闪烁,流动。由于屏幕的透视效果,眼前如同一条向前跑动的履带,又像是银河,星星点点。有一瞬间,他突然停止叙述,恍惚又回到1991年秋天的黄昏,沙丘延绵,重重叠叠。烈日炙烤,大地灼烫,在黄昏中沉睡的沙丘,永恒与无极般宁静。
1981年之前的马洛叫王之源,1991年后,改名马洛。1981年至1991年,马洛只有代号。
1981年,马洛20岁,和他母亲住在离仙城不远的汉镇上,他们是十一年前搬来的,准确地说,是随母亲改嫁。继父比母亲大十八岁,是个跛子,也是酒鬼,在玩具福利厂做流水线工人。马洛不知道母亲看中继父什么,大概是他有一份旱涝保收的工作吧。
母亲很害怕继父,
至少马洛这么认为,每次被父亲辱骂时,她从不还嘴,躲到一边捂着脸哭。有一次,他突然从地上操起一块板砖堵到继父跟前。几个人都被这一举动吓住了,包括马洛自己。短暂的沉默后,继父问道,你想干嘛?你要干嘛?
我要杀了你。马洛喘着粗气。这一年马洛十四岁妈的,小野种,小赤佬,继父张着缺牙的黑嘴逢人便说他要杀我呢——
十年后,也就是1991年,马洛再次回到汉镇,那时母亲和继父早就不在了。

2
屏幕显示:第四个黄昏。
马洛在椅子上坐好,一切就绪,他吐了口气,光斑在屏幕上一闪,像黑暗河面上的鱼跃。他像往常那样将身体前倾着,仿佛黑暗中有个人要开始聆听。
海上的黄昏,草原上的黄昏,山顶上的黄昏,海底的黄昏……每个黄昏下面都有捐赠者的名字,马洛的除外。到目前为止,博物馆共收藏了百八块黄昏马洛不知道别人为什么如此迷恋黄昏这一时刻和这一时刻的光影构成的特定场景。用他们的话说,那些在黄昏光线里移动的尘屑,在金色的光线中舞蹈,它们的舞蹈就是我们的舞蹈,而我们鲜少用心倾听我们内在的音乐,鲜少随它起舞。黄昏总是被赋予了迟暮或者行将就木的含义,而被我们略过了黄昏里固有的意境与将会带来的感受。当然,黄昏也是一天中非常奇妙的部分,它连接着白天和黑夜,却不同于白天黑夜,更不同于清晨,黄昏充满诗意却稍纵即逝,它是生命的某种隐喻——
他走到自己的“第一个黄昏”前,“黄昏”早已修复完好,正在展出。
1981年至1991年的马洛,代号是D191,为莎车监狱D区囚犯。罪行是故意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他杀死了他的继父,手段凶残,并将尸体砌进了墙中,也就是那个如同站立棺材的门垛里。
马洛没料到自己那么快被捕,在仙城监狱服刑一年半后,1983年冬天,马洛和另外600名囚犯一起,被荷枪实弹的武警押送登上专列,一路西去,前往莎车监狱。
莎车监狱位于西南边陲,昆仑山北麓,帕米尔高原南侧,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西部地带。服刑的前三年,马洛一直为自己申诉。说实话,监狱里每个犯人都声称自己是无辜的,被冤枉的,他们只是碰上了铁石心肠的法官、无能的律师和刑讯逼供的警察。
马洛内向,不苟言笑,马洛的文静和安分守己获得了狱警们一致的信任,常常得到和狱警去一百公里外的巴扎购物的机会,但他却老老实实回来了从没有他逃跑。当所有人都认定马洛已经心甘情愿在监狱度过自己后半辈子时,马洛越狱了。
那是1991年秋天,马洛入狱第十年,他越狱的方式是挖地道马洛行走了很久,当他再一次回头看向监狱方向时,心里一惊——远处的沙丘上出现一个小黑点。当断定那个黑点不是一棵树也不是一只动物而是一个人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马洛脑海里顿时按闪过一个念头,他想,要不要等一等,在沙漠里结伴而行是最好不过的了。
太阳有气无力地悬吊在西边,似乎稍不留神便会跌入沙丘之中。
你往哪儿逃,狱警说。这不是问句,而是俘获之后的一种得意,对方用膝盖抵住马洛的后背。
D191。他说出马洛的编号。这是要逃跑吗?呵呵,逃不掉的,他又说了句。
马洛没有反抗,他太累了,整整一天都在赶路。他知道与对方这样耗着也并非下策,因为对方没有枪,没有办法将他押回监狱,除非干掉自己……
狱警是一年前从皮恰卡监狱调来的,暂且叫他阿里吧。阿里三十多岁,和马洛差不多年纪,平头,国字脸,算不上英俊,却也轮廓分明。身材高挑,眉毛压得很低,眉下是一双单眼皮的眼睛,有种坚定和单纯的混合神情。
一个要往监狱方向,一个要往哈拉斯坦河方向;一个要逃离,一个要将另一个押回监狱。
他们都不敢入睡,任何短暂的睡眠都带有极大危险。
你杀了你继父?阿里在黑暗中问他。
,不是我杀的。马洛回答
你用撬棒敲碎了他脑袋?阿里继续追问
没有,不是我干的,我什么都没有做。马洛大声反驳。
将尸体砌进了砖墙?阿里步步逼近。
不是我,这一切都不是我干的,我说了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杀他,我没有杀他……是,没有人相。马洛的声音低沉下来马洛说入狱的前几年自己一直在申诉,但毫无结果,在没有找到真正凶手之前,所有人都希望坐牢,除了母亲。她不相信儿子是杀人犯。
阿里开始说话,他是一个孤儿,父母去世后就给邻居家放牛,白天躺在草地上看牛吃草,晚上睡在牛圈里听牛反刍,他没有朋友,牛是他的朋友……
他们继续赶路,突然,两人的腿一沉,脚下失去了支撑,跌进流沙之中。
马洛还没反应过来,已被阿里迅速推了出去。而与此同时,阿里的身体陷得更深,流沙掩埋到腰际。
马洛一遍遍地叫着阿里,眼泪狂流,色中他看不清阿里的脸,只有一团黑色漂浮在白色流沙之上,渐渐的,黑色变小,变淡,直至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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