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胡子
文/大河奔流
当我退休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几乎扔掉所有的书刊资料,唯独对用了几十年的剃须刀,取舍难定,拿手上思虑很久,最后还是决定留下作个纪念。
这把剃须刀是我爷爷的遗物,上小学的时候,爷爷去世,留下这把刮胡刀,父亲拿去用了几年。
我上高中时,脸上开始长出胡子,虽然不甚浓密,但代谢很快,已经坚持不到每月一次理发时候。
于是父亲就将这把刀送给我。
从此,我一直用着。后来陆陆续续也买过几种款型的剃须刀,有电动的,有单、双面的,但都没这把用的顺手。原刀的刀盒与胶木刀柄早就坏没了,但刀架骨完好,因此一直没舍得扔。放办公室内留着时不时的备用。
掐指算来,这把刀的刀龄应该超六十年。
大胡子是我们家族最为醒目标识,近四代,每代男人都有标志性的大胡子。
每代男人都被人称过“胡子“绰号。也都有着自己关于胡子的故事。
但在江湖上,真正留下关于“胡子”的传说,只有我爷爷。
他是真正的:“胡子“,上过二朝二县三次榜单的。
爷爷虽然一脸大胡子,但是与我并无血脉传承关系,是养父这边的。记忆中的爷爷中等身材,精干、瘦削的脸上长一脸刮的发青络腮胡子,很有点江湖侠客之风。
爷爷早年是个书生,做过私塾先生,也做过郎中,还会点武功。
1937年,日本人占领扬中,爷爷投笔从戎,在长江中心沙岛拉起了抗日武装,活跃在中心沙沿江两岸,因此受到扬中、武进二县伪政府的通缉,当时的布告上醒目标注:匪首红胡子。从此红胡子就成了爷爷响亮名号。直到新四军北撤,爷爷随军撤到苏北,“红胡子”才慢慢淡出我们那一带的江湖,下了通缉榜单。
爷爷第三次以“胡子“身份再登通缉榜单,是1949年
底,奉命打入太湖、鬲湖二湖流域的湖匪武装,代号还是”胡子“,为配合爷爷完成任务,武进新政府发布通缉湖匪相关人员布告,爷爷榜上有名,绰号:胡子。
直至剿匪任务结束,爷爷才彻底告别“胡子“身份。
结束剿匪卧底任务后,爷爷很快进入新政府工作,非常注重自己形象。天天将胡子刮的干干净净。
他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即便卧床不起,也要求父亲每天给他刮一次胡子,直至去世。
我曾问他:爷爷,你都病在这样了,为什么还要天天刮胡子?
他说:被人叫了一辈子胡子,最不想被人叫的就是“胡子“,所以要刮刮干净。
我懂他的意思,“胡子”在我们老家,就是土匪的意思,自然是不好听的,不管什么理由,爷爷都做过“胡子”
爷爷想让人忘记他是“胡子”,可江湖上还是留下他关于胡子的传说。
早几年,我回老家,遇上与爷爷相熟的老人,都会发出惊讶说:你就是“红胡子“的孙子?
第二代的父辈们,却都不留胡子。
养父的胡子不多,也不浓密,但非常讨厌留胡子,他是个文人,除了自身收拾的干干净净,也不准我留胡子。于是我老老实实刮了四十多年。
我的儿子成年以后,也是一脸大胡子。每次回国探亲,爷孙俩一番亲热过后,接着我儿子就会遭到爷爷的训斥,叫马上刮干净胡子。
父亲最后的几年都是病床上渡过的,与他的父亲一样,也要求我每天给他刮胡子。
直到离世,面孔都是干干净净的,书生本色。
我的浓密大胡子来自于我的生父系,生父是个标准的大高个大络腮胡,但他从不留胡子,同样每天刮的青光发亮。
晚年,他一直住医院治疗,我看他依然刮的很勤快,问他:住在医院里,为什么还要天天刮胡子?
他说:我是个军人,军人任何时候都要保持仪表整洁。
我又问:那你行军打仗那会怎么刮?
他说:在新四军的时候,还小,没长出多少胡子,解放战争时候的时候,连里有一套理发的家伙什,空的时候大伙轮流刮。但是我喜欢用剌刀刮,我的剌刀除了杀人,还用来刮胡子。是全连磨的最快最亮的,每次磨完,就用胡子试刀。
与养父相反,生父自已不留胡子,但不反对我们留胡子,我的儿子每次回国探亲去看他,他总是摸着我儿子的胡子,哈哈大笑:好,就这样才象我们家的真种!
第四代,我的儿子同样是一脸大胡子,非常的浓黑绸密。
刚出生那会,我与妻子玩笑,十八年后,如果这小子不是络腮胡子,我就要滴血认亲了。
十八年后,不负众望,儿子成了家族标准男人。出国留学后,为尽快融入欧洲人群体。更是蓄起了一脸大胡子,他说在欧洲几年,从没人把他当成华人,都以为他来自中东或者东欧。
可惜这样的形象,回国后,行不通,相亲时,愣是生生的吓跑了几个姑娘。
而作为第三代的我,工作以后,秉承父训,天天刮,不留胡子。
可是,同事才不管我刮不刮胡子,
前后换了几个东家,每到一地,总是被人不约而同,称之为“毛胡子”。
其实,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也是留胡子的,因为年龄小,怕被人欺负、吃嫩,蓄上胡须可以增加成熟度、阅历感。可惜这点小心机没多久就被领导识破。
一日,地区中心支行的领导来我们所调研,看我一脸胡子,首先与我握手示意,并随机点了几个老同志参加座谈,于是刚参加工作的我就成了座谈的“老同志”。这样的机会极其难得,一个最基层的新员工,不仅在中支大领导面前露了脸,还进入中支领导视野,留下印象。
事后,老主任很不爽,因为我的出现打乱了他原定参会人员计划,警告我:以后上班必须刮干净胡子,年轻人就得有年轻人的样子,充什么老?
从此我天天刮胡子,这一刮就是四十年。
终于熬刮到退休,浑身轻松,最为解压的一件事,就是再不做胡子的奴隶,从此不用天天刮胡子。
父亲不在了,当年说过我的老领导也不在了。我可以不用再理会任何人的看法,彻底解放自己,从不刮胡子做起,怎么舒服怎么来。
果然没二周,脸上长满浓密的络腮胡,再以这样的面目示人,不认识的会多看二眼,认识的也会很夸张地“咦!,”几声。
很快我也享受着留胡子带来的福利,节约大量时间不说,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子,平添几分霸气,出门、买菜,与人发生口角、或者遇上不讲理的,瞪他俩眼,对方立马噤声离开。
前些时候回老家一趟,参加亲戚家的宴会,因为迟到了,走进宴会大厅,一脸的大胡子,就很醒目,熟悉的、半熟悉的,都会过来打个招呼.熟悉的不免多干几杯,半熟悉的,也会切入胡子话题,少干二杯,干着干着就醉了……
造化弄人,胡子弄人,几乎所有熟悉的人,都会问我一个相同的话题:怎么留了一脸的大胡子。
我总是哈哈笑曰:被人叫了一辈子“毛胡子”,退休了就做回真正的毛胡子。
前几天,在家整理自己的东西,该扔的扔,该换的换。
妻子看我将那把破旧剃须刀朝橱柜里放,一脸的不屑与嫌弃,问我:一把破刀,为什么不扔掉?还带回来?
我嘿然一笑:这把刀,超过五十年了,算文物,收起来,再过几年,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其实我对这把刀的留恋,她不会明白,这把剃刀,不仅承载着我家三代人的故事,留下一串江湖上的传说。
更为重要的,这把刀刻刮着我的青春,我的岁月,还有我的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