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周锡恩 古羊山下鹰窠垱
2013-08-14 15:23阅读：
从罗田凤山镇往西走，约30公里就到了平湖镇。离平湖镇不远处，有一座山，叫古羊山。古羊山不是很高，但因为附近的山峰比它更低一些，在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中，古羊山就显得鹤立鸡群了。站在山脚下的古羊山村往上眺望，整个山形既不像羊，也很难想象成其他什么动物，为什么叫古羊山就有点让人费解了。
罗田走出去的国学名师王葆心，沉迷地方史志，对罗田的历史文化地理沿革非常熟悉，也知道罗田历代为兵家必争之地，战乱频仍，乡村人员流徙频繁，而不同族群之间，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因此对一些口口相传的地名，很多时候将字的发音读变了。比如，九资河应该读“鸠鹚河”，而鸠鹚乃春秋时期一个小国家，后为楚国所灭，经过这么一训读，再加上一些资料的考订，九资河就成了鸠鹚古国故地了。循着相同的方法解读，他认为古羊山原本应叫古营山。王葆心一方面是从训音入手，但另一方面可能也注意到平湖地方的历史沿革。整个南宋时期，鄂东地区是与金朝对峙的军事要冲区，而罗田是抗金最前线。罗田一些关隘寨堡，大多为南宋抗金所建，一些地名也和这段历史密切相关，比如，平湖原名就叫平胡，元代蒙古人当政，避讳“胡”，才改名平湖。县志记载，宋建炎四年（1130年）2月，舒州、蕲州（今安徽潜山、湖北浠水等地）镇抚使李成拥兵作乱，窜扰罗田，在军事缓冲区内叛乱，其后果是非常严重的，不仅可能威胁到边境的安宁，更重要的是，给金兵南下侵扰以可乘之机。绍兴元年（1131年）一月，江淮招讨副使岳飞奉诏讨伐，五月，岳飞将叛将李成追到平湖，在方家冲附近，斩杀叛军副部统、先锋马进，降敌1500人，李成侥幸得脱，率残部逃到河南，方家冲附近后来就改名为“斩盗河”。有这样的战事记载，再加上古羊山上确实有军事寨堡，王葆心称为古营山，应该是说得通的。
不过周锡恩对故乡古羊山地名的来历也有自己的看法，在《怀羊山赋》中，他开篇即说，“县西四十里，平湖镇镇北十里，古羊山周子所居也。山旧不著图经，或谓古即牧转音，土人亦书作
鼓，相传明季居民建寨于山，被寇围，饥困不能崖，更悬芻于鼓，诱羊食而击之，贼退，邃得名。”
[1]将草把子悬在鼓上，诱惑山羊来食，而后击杀之，以此作为古羊山地名来历的解说，显然是一种具有想象力的说法，无法让人信服。但古羊山一直有养山羊的传统，则是事实。即便是今天，古羊山好多农家都养有黑山羊或黄山羊，少的一头，多的三至五头。古羊山附近的缓坡上，嫩草绿如茵，绵延至山顶，古羊山真是牧羊的好去处。
周锡恩的老宅就在古羊山半山腰中的鹰窠垱。整个古羊山地区，确实有点像周锡恩描述的“山兑上而夷其中，土膏俗朴”[2]。2006年1月，我第一次去鹰窠垱考察，感觉周锡恩当年描述自家老宅附近的山形地貌非常准确：“林木蔚茂，四山如玦环”[3]，“文笔列前，玉枕横后”[4]。但是
“敝庐数椽，茅瓦各半”[5]，已经不见了，老宅没有什么遗迹，唯一存留的两块翰林院编修、国史馆协修的正方形巨石，诉说着主人曾经的辉煌与成就。这两块巨石中间均有圆圆的榫眼，有人说是拴马石，有人说是旗杆石，其实，有清一代，一些读书取得功名并在仕途上有所成就的人都会在自己家门前立一块一米五---两米左右高的石柱，上面写着家族中读书人取得的官名。这样的石柱至今在一些乡村依然还能见到，一些大家族的祠堂外树立石柱就更多了，因为家族中读书取得功名的人多。比如我在江西赣南地区的一个古村落就见到这样的石柱，其中官职大多是举人身份候补知县什么的。而周锡恩在科举时代，冲过重重关隘，取得了最高的功名，更值得立碑。可惜周锡恩树立的石柱不见了，只空留下石墩。不管怎么说，周锡恩这个从山里走出的孩子，立这样两块巨石的目的，和其他读书成功的人一样，就是要在乡亲们面前展示自己的成功以及让家人分享他读书得到的荣耀。
周锡恩自己无直系后人，目前在老宅原地基上住着的是周锡恩祖父过继来的远垓的后人。都是一些朴实的农家弟子，从谈话中，感觉他们读书不多，对家族历史知之甚少，看样子，周锡恩这个家族几代“耕读传家”传统并没有很好地保持下来。这些周姓后人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因为经常有人来访，他们有了经验，从家里拿出族谱，谈到自己家族和周锡恩的关系，还将我们带到周锡恩祖父的墓地前。进屋坐了会儿，品着香茶，聊起周锡恩，他们告诉我，周锡恩听到处分的消息后，悲愤交加，吞金自杀。而此时朝廷批转的张之洞为之辩诬的消息也传来了，可惜周锡恩已经死了，这些传说显然与历史事实不合。石源河有关周锡恩的死比较符合实际，周一直患有痔疮和肺病，在1896年抗洪救灾和随后办团练过程中，他的身体健康受到影响，再加上自己的委屈不得直，家里的亲人不断死亡，心情抑郁，而朝廷处分诏书下达后，对本来身体羸弱的周锡恩精神打击巨大，他再也未能抗拒命运的打击，终于吐血而死。
2013年8月，我和周国文再次去古羊山鹰窠垱，原来的房子不见了，修建了漂亮的两层楼房，但房门紧锁，喊了几声，也没有人答应。显然村子里没有人在家。两块大石还在，主人家修筑院子时，做了一个简易的门楼，院墙将周锡恩祖父的坟墓隔在外边，有趣的是，主人在水泥粗砂的院墙上，抄写了周锡恩的两首诗，一首是《鹰》：
苍鹰奋翅贴天平，天际回风与送迎，万里征程莽宽阔，一身俊气任纵横，
凌霄孤影真无敌，俯视凡禽噤不鸣，若使樊笼囚健翮，也如燕雀枉浮生。
这首诗估计是周锡恩高中进士后写的。诗中流露出自由翱翔蓝天，舍我其谁的豪迈。他自比振翅奋飞的雄鹰，因为超凡脱俗，注定要忍受无法被人理解的孤独，他知道，他天性属于宽广无垠的天空，周锡恩借歌颂雄鹰，传达出社会要给卓越人才以更广阔舞台的强烈愿望。如果处处限制人才成长和发展，那么，具有才华的人只能在平庸琐碎中虚掷美好年华。
另一首为《灯下偶成》，写于他担任陕西乡试副主考阅卷时：
纸落如飞讵忍为？灯前字字较妍媸，苦心未要诸生识，为忆当年下第时。[6]
诗歌写他阅卷时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感觉，他格外谨慎小心，劳神费力，不是为了让那些考生感激自己，而是因为想起自己当年落第时的落寞心情，一句话，现在手中掌握着决定陕西考生未来命运的权力，不能因为自己马虎不负责任而遗落了有才华的人。
两首诗比较典型地表现了周锡恩的个性：对自我才华充满自信，对工作认真负责，他以自己落第时候的心态想象读书人对阅卷的期待，爱才之心跃然纸上。
鹰窠垱地方逼仄，从古羊山村山脊上蜿蜒的小径往下看，真的是一个长满松树的
“凼”。无论是从风水学上看，还是与罗田农村其他地方的风景比较，这里的自然风光和山形地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和古羊山联系在一起，就显得非常有特点了，古羊山下四周，风光秀丽。满眼所见绿树婆娑，山坡上茂密的松林，苍翠欲滴。山边的旱地全部是错落有致的板栗树，树上的板栗已经有拳头大了，远远看去硕果累累。山塆里，层层梯田，稻花飘香，梯田之间偶尔有一两方荷塘、荷叶在山风中摇曳。梯田、板栗树、荷花连成一片碧绿的原野，构成一幅山区特有的田园风景画。而远处的古羊山在蓝天下安静地卧在那里，不太像羊头的山巅，朝向西方。
周锡恩本人非常重视家族血脉迁延之历史，在《怀羊山赋》小序中，谈到自己祖上来古羊山的经历：高祖“自柳林河来迁，历曾祖若父，盖居此者五世，葬此者三世矣。余生焉，冠焉，授室焉，通籍焉，皆在山中”[7]，从周锡恩的记述看，他在古羊山出生、长大成人，在这里完婚并完成了科举学业的全部准备工作，顺利考取进士。古羊山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因此，对鹰窠垱是很有感情的。
周锡恩先后为自己的高祖、祖父、父亲、母亲、妹妹、儿子写了墓志铭和行状，用今天的话说，他擅长写人物散文。周锡恩古文学韩愈、欧阳修，文字简洁而意味醇厚，令人回味无穷。他特别善于选择生动感人的细节和语言表现人物的性格、品德。一些细节即便在今天读来，依然能产生感情共鸣。他对自己家族亲人的记述，不仅鲜活地展示这个家族几代人的悲欢离合。也让我们看到晚清罗田农村的真实生活境况。
周锡恩的高祖父叫周世凤。按照周锡恩的说法，高祖父为人“性严急，善怒”，家里的事情稍微不符合他的意思，就喜欢责骂高祖母，高祖母不以为意，从不在世凤生气时和他口角，而是等他平静下来，再温言细语指出丈夫的不当之处，世凤对妻子大度、谦和顾及自己面子的处理问题方式非常欣赏，对妻子更加尊敬。世凤的妻子姓刘，父亲是国学生，一家人住在罗田县城，“故以豪华称”。这个家庭究竟有怎样的豪华，周锡恩没有描述。但他特别指出，高祖母还不到13岁就通《论语》、《毛诗》、《尚书》大义，而且性格文静，“生而寡言”。21岁嫁到周家。对婆婆非常有孝心，“每黎明起奉匜盂进，伺姑盥漱毕，敬献茗食乃退。其立侍有常处，凡二十余年，人视之未尝差尺寸云”。
不过高祖母进入周家后，尽管孝顺公婆、勤劳辛苦，但命运似乎不是太好，她和周世凤只共同生活了8年，生了一个男孩子，不到2岁就死去了。身边只有两个女儿[8]。到29岁时，周世凤一病不起。以孝顺著称的高祖母，在丈夫生病时，“夜于闼内以米盌植香祷天，愿以身代高祖”，用米盌植香向上天祷告，这种风俗在我们罗田乡下今天还能看到，一般是晚上吃完饭后，孩子都睡了，在堂屋正墙边的桌子上，放置米盌，然后点上香烛，默默向上天表达心愿。周锡恩的高祖母，希望以自己之身代替丈夫去死，说明两人感情深厚，也说明高祖母富有自我牺牲精神。但高祖母的一切努力都只是一厢情愿，周世凤还是去世了。周世凤去世后，高祖母刘氏嚎啕大哭三日，并拒绝进食（妣号泣不食者三日）。家族里的长者劝她，说周世凤的死，只能归结到命运，而重要的是，她应该考虑如何让这个家族的血脉传下去。听了这话，高祖母刘氏才觉得有责任活下去，在埋葬了丈夫以后，她备了一桌酒菜，请到家族里的长者，高祖母说，她之所以活在世上，“徒以亡夫血食故也。倘一线之弗延于宗，是生而赘也，奚以生为？”在家族长者的帮助下，高祖母将叔高祖周瑞麟的幼子过继到周锡恩高祖家来，“是为我曾祖传梓公也”。高祖母将传梓视为己出，一心想培养传梓读书，如果传梓读书不专心，她就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儿不肖，此老妪之过也”。这种以自虐来激励儿子读书的做法，给传梓先生巨大的心理压力，“曾祖怯，读益力”。儿子读书认真了，“妣喜，拊背笑，饷以果饵鼓励之。”但“胡萝卜加大棒“的教育方式，显然没有让传梓猎取到功名，这个结论可以高祖母的行状中推测出来。周锡恩写了这么件事，“亲侄某，虎而冠者也。司见妣家裕且孤寡易虐，屡与传梓公讼，不胜则殴辱之，与之多金乃解。妣弗之较也”[9]。因家境殷实，孤儿寡母被人欺负，没有办法，只好告到官府，传梓先生毕竟是读过书的人，打官司肯定占了优势，官司赢了，却遭到被告亲侄子的殴打侮辱。高祖母只得多给对方钱财，“舍财免灾”大多是弱者化解矛盾的方式，从高祖母的遭遇中，可以看出传梓并没有达到读书发达的目的。传梓先生娶的媳妇姓唐，也有孝行，高祖病了，她割股侍亲，让高祖母多活了三年，周锡恩的高祖母刘氏活了70岁。
人物的行状，就是对一个人的盖棺定论，中国儒家文化有为尊者讳之传统，隐恶而扬善，恶在这里当然不是指罪过，而是指人的缺点和不好的品性。在漫长的人生中，人不可能十全十美，但一般的行状不会写到人物的缺点或者教训。
在周锡恩高祖母的行状中，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在高祖母努力下，这个家族逐渐形成“耕读传家”的风气了，而这是周锡恩追溯自己获得成功的渊源。二是显示周锡恩对儒家家族文化传统的尊奉。周锡恩家族从高祖开始，就人丁不旺。在强调多子多福的旧时代，家族子孙不昌，往往怪罪于女人，高祖母为了不陷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尴尬处境而与命运进行艰辛的抗争。一个女人29岁守寡，到70岁而终，这在今天经济相对比较发达的农村，也是非常不容易的，何况在经济凋敝，战乱频仍的年代，可以想见，她忍受了多少困难和艰辛，但为了延续周家的香火，她还是坚持下来了。周锡恩肯定了高祖母的牺牲精神，因为她的行为印证了儒家传统子嗣观念的天然正确性和必要性，而他自己也一直为家族人丁兴旺作出了巨大努力。他先后娶了一妻一妾，就是为了振兴周家一脉的香火。1886年年底，他回到故乡古羊山，特别写了一篇《告先大父墓文》，告诉祖父清涟，到了自己这一代，则“妻一妾一，儿二女二”[10]，不仅获得了功名，而且家族兴旺了起来。不过周锡恩没有想到的是，这是他人生最为顺畅之时，后来他还娶了一个雷姓的姑娘，如果将周春燕算上，周锡恩一辈子有一妻三妾。而他不断娶小妾的目的，就是希望家族能兴旺发达。但他的家庭与他的政治命运一样，并没有因为他的努力而实现自己的愿望，命运似乎有意要捉弄他似的，到1900年，除了夫人和两个小妾，他直系后代只有一个小女儿留了下来。他先后生养的三个男孩有没有活过十岁。而他自己，在遭受了种种的不公后，于1900年8月23日病逝在石源河翰林府，算来他也只活了48岁。
周锡恩曾祖父传梓先生娶了唐家女，传梓只生了周锡恩的祖父一个男丁，因此，在祖父墓表的第一句是：“先王父讳庆海，自号清涟，曾王父茂林公长嗣也。”[11][12]这句话透露的信息是，传梓有了儿子庆海后，周家他们这一脉，人丁仍不兴旺，庆海要兼祧茂林家，为周家另外一支血脉承担传宗接代的任务。由此可见，在传统农耕社会中，男子在延续宗族的血脉中占有多么重要的地位，要承担多么大的责任。宗族内部的“过继”方式，是一些家族为延续家族香火，传宗接代，延续宗族血脉的一种重要方式，同时它加强了宗族血亲纽带关系。
因高祖母初通文墨，重视对传梓先生的教育，虽然未求得功名，但这个家族好不容易形成的“耕读传家”的传统得到了继承和发扬。到了清涟先生时，他似乎更喜欢读书了。周锡恩说，祖父“幼敦敏，嗜学”。但他读书似乎不精细，不深入，“读书求大义，不屑章句。”[13]19岁时，清莲先生还参加过秀才考试，因为基础不牢靠，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考试落败后，清涟已经无意于读书求功名，他亲手抄录医家、兵家、阴阳家、符咒家的一些文字，共有数千万言，字细如蝇，这些东西清涟一般秘不示人，但有时候高兴了，拿出来显摆一下。在抄录那些文字的过程中，清涟先生逐渐对自己未来的人生有了清晰的设计，他决意全身心地钻研医学。清涟先生说，自己的志向与命运相冲克，“我家的后代里必定有兴旺发达之人”（然吾后必有兴者）。清涟后来沉迷医学，因为他喜欢济急拯难，而能够拯救别人并且让自己养家糊口的职业，莫如学医。目标明确后，清涟先生专攻《伤寒论》、《金匮要略》等书，特别注意收集民间的偏方、秘方。因为潜心医学，在古羊山一带享受不错的声誉。清涟为人慷慨，颇有侠士之风，一次出诊回家的路上，他碰到两个人为钱财争吵以致动手打架，他弄清事情的原委后，慷慨地将自己行医得来的钱拿出来，解决了两个人的矛盾。两个人都满意而去。而当天，他家里十几口人还等着他的钱回家买米做午饭呢。（各欢谢去，然是日家中十数口固待公鬻米为午炊也。）
1854年（咸丰甲寅年），罗田出现因疯狗咬人引起的瘟疫，当时麻城一位郎中有治此病的偏方，清涟去求此方，以救人苦难，但那位郎中以为他这样做是为了钱财，不愿意给他。他站在这家人的门外，从早晨一直站到傍晚，没有人理睬，最后那家的仆人感动于他救人的诚意，将秘方偷抄出来，给了他。拿到偏方，他如获至宝，连夜赶路直奔家乡，当时天下大雨，河水暴涨，清涟先生在林家嘴附近过河时，差点被洪水卷跑，他将偏方紧贴衣袋，抓着岸边的一根柳条枝得以安全脱险。回家后，他迅速用偏方熬药救人，“活人无算”，成为家谱所说的，“积有阴德。”[14]
1860年（咸丰庚申年）清朝政局动荡，北方有外敌英法联军侵入，而在南方，太平天国和清兵争斗正炽，整个战区社会动荡、生灵涂炭。路上到处都是躲避战乱的乡民。每一次战斗结束后，一些流离失所的灾民就将生病的婴儿丢弃在逃乱的路上，清涟以医者仁心的襟怀，收留了许多生病的孩子，他不怕这些孩子污秽传染，精心呵护，当家人对他有抱怨的时候，他说，你们一定要善待这些孩子，假如我们的孩子也被丢弃在这样的处境中，你们怎么想？你们肯定也会希望遇上心存怜悯的人帮助吧？他亲自给那些身染疫疠的孩子喂食汤药，一些孩子在他的精心治疗下得以活命，他的仁义之举得到了乡亲的好评。
清涟自己虽然没有走读书仕途之路，但毕竟还是读书人，因此他非常喜欢和读书人交往。只要有读书人从他家路过，他都要留住人家，网鱼买酒招待人家。周锡恩的祖父应该还是算高寿的，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活了66岁。不过，人丁不旺依然困扰着这个家族，清涟先生与萧氏结婚多年，只生了一个女孩子，后来嫁到麻城，因为没有男孩子接代，只好又像上辈人那样，将同宗的远垓过继来，后来清涟又娶了副室叶氏，没有想到，人过中年，清涟才有了周锡恩的父亲远珠。
从周锡恩的人生经历中，父亲似乎对他影响不大，在《先大夫事状》中，对父亲死亡时的情景记述较为详细，当然也记述了父亲的一些嘉言善行，但整体说来，周锡恩对父亲的感情远没有对祖父和母亲深厚。究其原因，在当年的乡村，周锡恩2岁就和祖父朝夕相处，而且祖父知书识礼，辅导他的功课，母亲照顾他的生活，在周锡恩成长的青少年时期，父亲似乎和儿子交流的并是很多。在《事状》中，周锡恩记述了父亲的几件事情，远珠先生也有读书的机会，但是他“读书而不作文，终身未尚就试有司，以耕蚕自给，”父亲比较低调，周锡恩说，他做京官以后，父亲本来可以出入乘车的，但是父亲“出不乘车，健步日数十里”。
不过远珠先生教导儿子的几句话，倒是很富有人生哲理。远珠先生每次听到塾师夸赞儿子的文章，他“辄喟然叹曰：是则昌矣！如无裨于世何则益？”父亲简单朴素地认为，读书要有益于社会，否则读书再多，又有什么用处呢？这种经世致用的想法，显然给周锡恩以影响，周锡恩后来强烈的进取之心，不能不说与父亲传达的价值观密切相关。海珠还说，他们家人“性格多憨，憨近于刚，无欲而刚，已非处世之道，刚而多欲，是自崩也。”[15]周氏万五族谱和一些介绍周锡恩的传纪中，有他父亲拥有六品军功的记载，这颇让人生疑。周远珠没有参军的经历，怎么会有军功呢？如果真有军功，作为儿子，周锡恩会大书特书的。但在父亲的行状里，周锡恩只字未提所谓的军功之事，显然这个军功并不是切实的荣誉。那么为什么族谱里、传纪中又记上这一笔呢？明清时代，有一个惯例，家族有人拥有某种政治荣誉，家族长辈或者平辈可以分享这种“虚荣”。比如清涟的墓碑上，就有周锡恩的官职，远珠不读书，没有什么文化，记“直奉”文职虚荣，显然有点不合适，记军功较为合理。远珠生活的时代，南方太平天国兴起，湖北一直是太平天国军队与清朝军队争夺的重要地区，动乱不已。《罗田县志》记载，从咸丰三年（1853年）开始，一直到天平天国失败，清军和太平军一直在鄂东地区拉锯作战，如果考虑到当时的社会背景，作为地方乡绅，以金钱支援前方，以换取一项荣誉军功也是可能的。
周锡恩和母亲感情很深，也非常听母亲的话，成年后，周锡恩对《易经》颇有研究，他将自己家人丁不兴旺的原因，归咎于房屋左首不远处祖父清涟先生墓地破坏了家运风水，因此他想将祖父的坟墓迁走，但是母亲不同意，周锡恩没有违拗母亲的意愿，母亲去世后，他宁愿迁家宅，也没有迁坟茔，还特地写了《鹰窠垱三世合窆记》，告诫后人不要随便迁徙祖墓。足见他对母亲的敬重。周的母亲的一生比较典型地折射了中国农村底层女性的命运，她嫁到周家后，不断为生育所困，先后生育了四儿四女，繁重的劳动和频繁的生育毁损了母亲的健康，先是患血漏，后来得了严重的胃病，两个病稍微好点，又得了“厥逆”。“疾作则体凉抽曳”。即便这样依然坚持劳动，照顾身患哮喘的丈夫和年迈的公公。一辈子就在艰难困苦中度过，不过周锡恩的出息还是给了她很大的安慰。
从周锡恩描写的亲人行状或墓表来看，周锡恩出身在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同家庭赤贫的农家弟子相比，他的家境可能略微富裕一点，这主要得力于他祖父行医，手头较为宽裕一点。而祖父行走乡间行医，见识比一般人要强，视野比一般人要开阔，他全力支持孙子读书，一方面为了光耀门楣，另一方面，也为了实现自己年轻时未竟的梦想。而他父亲养蚕种田，母亲勤俭持家，这样的家庭在罗田乡村还是比较受人尊敬的。
故乡关于他家兼开酿酒作坊，似乎值得怀疑，在周锡恩所写的先辈行状中，没有一处涉及到家庭手工作坊之事，倒是种田、养蚕等营生写得比较多。要么周锡恩认为经商不雅而故意回避，要么他家做过酒，但还没有形成规模，只是满足自己需求外，多余拿来给别人交换，因此在周锡恩看来，根本不是家里的主要营生。
不管怎么说，从古羊山下鹰窠垱里一个普通的农家里能走出一个翰林来，真的不简单啊。
难怪家乡的民间传说中，他那么富有智慧！一个起点并不高的山村孩子，他的奋斗史，确实是一个传奇！
[1]
《传鲁堂骈体文》 周锡恩自编
书前有“光绪甲午栞于京师”。北京摩夫容书铺版
第1页
周锡恩自己汇编的《传鲁堂文集》第二卷和《传鲁堂骈体文》扉页为翁同龢题词，《传鲁堂骈体文》前有张之洞作序，对周锡恩称赞有加。是为周锡恩作品集的最早版本。
[2]
传鲁堂骈体文》周锡恩自编
第1页 1894年
[3]
《周氏族谱·鹰窠垱三世合窆记》 周锡恩撰
十四修
第76页
[4]
《周氏族谱·墓图五赞》 周锡恩撰
十四修
第79页
[5]《传鲁堂骈体文》
周锡恩自编 北京摩夫容
第1页 1894年
[6]
《传鲁堂诗第二集》卷一北京摩夫容书铺
第
13页
1894年
[7]
《传鲁堂骈体文》北京摩夫容书铺
第2页
[8]
《周氏宗谱·宗十三公伯云祖支下道成祖世考》十四修
第383页
在世凤名下，记录了周锡恩高祖和高祖母当年家庭生活的一些资料。
[9][9]
所有引文均见周锡恩撰写的《高祖妣刘孺人行状》，《是园遗书·传鲁堂文集文四》
第一集
长沙官书局1915年印。
第21-22页
[10]
《传鲁堂骈体文》 北京摩夫容书铺
第17页
[11]
根据周氏族谱记载，传梓生了一个女儿，两个儿子。
[12]
《传鲁堂文集》卷四
第6页《是园遗书》第一集
长沙官书局1915年印。
[13]
《先王父清涟公墓表》
《是园遗书·传鲁堂文集卷四》
第一集 第5页 王葆心编辑
长沙官书局
1915年
[14]
《先王父清涟公墓表》
《是园遗书·传鲁堂文集卷四》
第一册 王葆心编辑 长沙官书馆
1915年
[15]
《先大夫事状》
《是园遗书·传鲁堂文集卷四》
第一册 王葆心编辑 长沙官书馆
1915年
这是赣州赣县白鹭古村的石柱。
古羊山下芳草萋萋，是牧羊的好地方。
天太热，想去古羊山顶，大家劝说住了。留下遗憾。
老者姓何，听说我来调查周锡恩，随口就讲了好几个关于周锡恩的故事，土改时，他家分了一枚图章，材质是玉的。字被磨掉了，后来到麻城卖了80元。上个世纪60年代，他曾经被派去砍鹰窠垱周锡恩家门前的大杉树，几个人才能抱得住的大树。
古羊山远眺。
被拆掉的周锡恩故居的门档。现在被村民做了院墙。完整地一个石碑应该是“太史第”。问“第”在何处。回答在前面的做了岸墙，字被朝下放置。
炙热的阳光下，古羊山远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