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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的性生活

2014-09-23 14:47阅读:
《克莱采奏鸣曲》是一篇奇怪的小说,读起来让人震惊。我就被这篇小说给惊着了。它文学水准很高,绝对可称一流,但表达的观念却极其可怕。从现代文明的角度看,这简直是一部反人类的小说。它的故事比较简单,一个男人出于嫉妒杀了妻子。透过这个简单故事,作者宣泄了对性和婚姻的憎恨:性是猪狗般的行径,男人是好色的畜生,女人是勾引男人的阴谋家,婚姻是为了满足性欲的卑鄙勾当。作者在小说后记里郑重地说,做爱是可怕的堕落。人类应该杜绝性行为,不光婚外性行为要杜绝,婚内的也该杜绝。夫妻之间不应有肉体关系,而应该是“纯洁的兄弟姐妹关系”。一句话,祝天下有情人都成了兄妹。而在这部小说一开头,作者就引用了圣经里的话:“有一生下来是阉人的,也有被人阉的,并且有为天国的缘故自阉的。这话谁能够领受,就可以领受了。”
这部大作的作者就是托尔斯泰。老实说这篇小说简直让人受不了。西奥多.罗斯福读完以后就说过:托尔斯泰是个性变态。这么说并不公平,不过托尔斯泰确实是一个古怪的人。很早以前他就是个怪人了。比如他曾把自己的日记拿给新婚太太读,里面详细记录了他怎么嫖娼,怎么得性病,怎么生私生子,怎么跟各色女人上床。他认为这种“公开性”是夫妻间忠诚的表现,他还得意地把这事改头换面写进《安娜卡列尼娜》里。
在大约五十岁的时候,托尔斯泰身上发生了一件大事。从那以后,他就变得更加古怪了。他写完《安娜卡列尼娜》后没多久,遇到了一次精神危机,危机过后,他脱胎换骨,决定当一个圣人。当然他没那么说,反而谦虚地说自己是个罪人,动不动还要请求别人的宽恕,但是本质上就是那么回事。从那时起,他从天才作家变成了一个说教者。他起早贪黑,写了无数小册子小故事,想要感化大家,喋喋不休地劝大家干这干那。他的有些看法是合理的,而且他也干了不少好事,比如组织赈灾,比如帮助被迫害的宗教派别。但是他的大多数观点是扭曲的、不切实际的。直到今天,还有不少读者赞美他的说教文章。其实托尔斯泰的说教之所以显得伟大,不过是因为它们从没有真被实行过。这是他的幸运。如果社会真遵从了他的教导,一定会发生可怕的崩溃。
托尔斯泰说的最多的就是“爱”:人类大爱无疆,融为一体。但是他得道后写的《克莱采奏鸣曲》里,却充满了对世俗男女的憎恨,乃至对人类的隐隐憎恨——因为他们不听从自己悟出的真理,所以可恶。他对性的态度尤其扭曲,如果对照他的个人生活,就扭曲更甚。他反
对恋爱,反对性行为,也反对避孕,因为他觉得性行为是罪孽,由性交导致生孩子则是“赎罪”。性这么不好,可托尔斯泰自己偏偏性欲旺盛,得道之后也没有减弱。他的太太曾指责他说:“你爱我,但只在晚上爱。”托尔斯泰激烈谴责孕期和哺乳期的性行为,但是在太太分娩伤口还未愈合时,他就急不可耐地坚持要做爱。这是多么奇怪的一个圣人啊。
我并不是是说托尔斯泰是伪君子。他的理想中确实有崇高的因素,他也确实试图按照自己的理想生活。但问题是没有人能那样生活。托尔斯泰活得很痛苦。他就像被自渎的罪恶感纠缠的小男孩一样,对自身和外界都心生厌憎。他痛恨自己的欲望,所以把男人说成一味好色的畜生,捎带着他也恨女人,因为她们“勾引男人”。《克莱采奏鸣曲》里的主人公叫嚷着:“为什么禁止赌博?女人穿得花枝招展挑逗男人,为什么不去禁止?她们比赌博危险一千倍!”
他的妻子更加痛苦。做圣人的妻子,是最可怕不过的事情。不仅是托尔斯泰,就连和他惺惺相惜的圣雄甘地,其身上燃烧的圣洁之火也会灼伤妻子。甘地的妻子因急性支气管炎濒死之际,英国派飞机送来了青霉素,甘地却拒绝让她注射,因为医疗注射不符合他的“非暴力理念”。至于托尔斯泰的婚姻,更是个可怕的悲剧,越到后来越悲惨,简直让人不忍卒述。托尔斯泰夫人有性格缺陷,但开始的时候并不乖戾,用普通人的标准看勉强还算得上善良。但是生活渐渐把她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女人:她生了十三个孩子,死掉了四个,而她的丈夫又成了一个满嘴说教的圣人。托尔斯泰夫人几次试图自杀,有一次还学安娜卡列尼娜去卧轨。当她歇斯底里发作的时候,托尔斯泰曾给她跪下磕头,求她原谅。无休止的互相折磨。到了最后,曾有的爱情早已荡然无存。
托尔斯泰以前很喜欢莎士比亚的戏剧,但得道之后,就开始痛骂莎士比亚,说他是个三流文人,既不懂道德也不懂文学。不过托尔斯泰指出,在莎士比亚写的那些垃圾剧本里头,《奥赛罗》是“最不坏的一部”。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奥赛罗恶狠狠地掐死了妻子?正如同《克莱采奏鸣曲》的主人公拿刀捅死了妻子?
(给杂志《礼志》的一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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