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柳的颂歌与挽歌——《离太阳最近的树》赏析
2008-12-18 23:15阅读:4,212
红柳的颂歌与挽歌——《离太阳最近的树》赏析
■/沈永生
作者按时间顺序组织材料,可分四大部分。
三十年前,骑马穿行西藏阿里的红柳丛林,惊叹它不可思议地顽强生存于“第三极”;有一天,奉命打柳,贴近审视它“下固沙丘上昂立”,叹服之余又为人们无情采伐而哀伤;最近,听人讲柳,柳林不再,连根须也烟消灰灭;有时,深夜想柳,自是怀恋,更是忧虑,为红柳更为人类自己。
主体在第二部分,红柳的形象,人物的语言、动作行为、内心感受,工程的程序,事情的经过,都交代得清楚明白,到边到沿。全文以叙为主,叙述之中融入细致的描写。语言含蓄隽永,极具穿透力、震撼力。
下笔就着意渲染一种美丽。用一组整齐的偏正结构短语(如“凤羽般纷披的碎叶”),兼含比喻,铺以拟人(如“微笑”),描写红柳色泽与形态俱佳,整体与局部同丽,容易引人生发美好的想象。顽强地生存于“第三极”,绽放美丽,说是“高原的精灵”,一点不过分。“红柳丛”用词也极审慎,是少量的“丛”而不是大片的“林”,跟下文“要百年才能长成小小的一蓬”的“蓬”相呼应,足见金贵。而“曾以为”“必与”话外有话,暗示下文红柳被人当柴打净的悲剧,为下文深思埋下伏笔。外在形象美,生存能力美,遣词造句、布局谋篇同样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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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n > 特别注重多重对比。1.从做事的人数上讲,一人布置与一人惊讶,又与全体执行、浩浩荡荡出发,——集体麻木。2.从“柴”的价值上讲,拉来一车汽油,要耗两车汽油;运来一斤焦炭,值六斤白面;挖红柳不要钱,只要工,——一切朝钱看。3.从生命伦理上讲,人要吃饭,就打柳当柴;虽说司务长当时也是为生活所迫,为部队着想,而要百年才能长成那么小小的一蓬,——还不是强盗逻辑!4.从工程上讲,枝叶好打而热量其次,柳根的热量上佳而挖掘不易;比较幼细的好下手,而一年年“打”过去只剩最古老的树精;最健硕有力的小伙子,也折不断红柳苍老的手臂,而火药一炸,再幽深的树怪也要尸骸散地,——智慧也罪恶。5.从景观上讲,去年掘走红柳的沙丘,今年还可看到空洞,第三年就烟消云散;三十年前,还能骑马穿行于红柳丛林,指望它“与雪域永在”,而听最近到过阿里的人讲,红柳林早已掘净烧光,连根须都烟消灰灭;高原上的原住民,如今栖息在何处云端;从屋顶上扬起的尘雾,通常会飞得十分遥远,而那些曾经被红柳固住的黄沙,是否已飘洒到世界各地,——愚昧见报应。对比分明,触目惊心。
精心选炼词语。以单音节词为例,“红柳为什么不找个背风的地方猫着呢?”“猫”本为名词,指称具体的小动物。这里却名词动词化,意即如猫在严冬怕冷一样缩在某旮旯。结合问句语气与上下语境来看,形象传神地反衬了红柳昂然挺立在沙丘之上的勃勃英姿。
有时,作者又在有意无意间,把这种精炼的单音节词,形成相关单元。如与同志们打柴相关的单音节动词,“全体打柴去”“把红柳根从沙丘中掘出”“将大半个沙山掏净”“与大地最后的联系一一斩断”“用架子把火药探进去”,人类的努力“精彩纷呈”。单说一个“打”字吧,指用割、砍等动作来收集。这是笼统的说法,就长官于此布置任务而言,也只能笼统地总说在先。要是在先就明确具体地说,或如“砍”、或如“挖”,反倒限制死了,难道“斩”就没有、就不行?大家在“打”柴的具体过程中,可以因材施招,区别对待。(这种笼统,有点类似于我们平时说“上学念书”,并不只是“念念”而已,“听课”也是,“做作业”也可以,“跟人讨论”也包含在内;又如“做作业”,解方程可以,写作文可以,英译汉也可以,理化生实验也可以。)“‘掘’出”及以下四例,又可以看成动补式结构,有补充说明之妙,共同分说到底怎么“‘打’柴”。打柴越不容易,就越显示红柳顽强的生命力,越显示它顽强地固沙的敬业与奉献精神,越显示人类破坏环保乱砍乱伐、滥砍滥伐的愚昧与罪恶。
比喻句长短有致。“铁一样锈红的枝干”“凤羽般纷披的碎叶”“谷穗样细密的花”,连续整齐、精巧短小。更多较长的散句,每句三五十个字不等,散见篇中穿插,变化中缜密地解说与阐释,给人以鲜明深刻的印象。“喻有两柄而复具多边。盖事物一而已,然非止一性一能,遂不限于一功一效。取譬者用心或别,着眼因殊,指(denotatum)同而旨(significatum)则异;故一事物之象可以孑立应多,守常处变。”(钱钟书《管锥编》)例如围绕柳根来设喻,就穷形极态,而且手法多变。有的切近地以实物摹写实物,例如,“它的根像一只巨大章鱼的无数脚爪,缠附至沙丘逶迤的边缘。”“它们如盘卷的金属,坚挺而硬韧,与沙砾黏结得如同钢筋混凝土。”两句三喻。有的抓住精神实质避实就虚,例如:“金红的火焰中,每一块红柳根,都弥久地维持着盘根错节的形状,好像一颗傲然不屈的英魂。”有的用科学事物、专用名称来比拟,例如:“红柳就枝桠遒劲地腾越在旷野之上,好似一副镂空的恐龙骨架。”特别是:“今年可以看到,去年被掘走红柳的沙丘,好像做了眼球摘除术的伤员,依旧大睁着空洞的眼眶,怒向苍穹。”更是伤残得可怕,撼人心魂;取譬与她多年做军医的难忘经历相关联。要不是有着广泛的生活阅历,亲密地现场感知——包括本体与喻体——是不可能写出这些丰富细腻、真切传情的比喻来的。
环保不只关乎红柳的事,军中的事,阿里的事。作者以冷峻的叙述、鲜明的形象,熔铸着对生活和生命的真切感悟,对人类的生存发展与自然界万物的生存发展这一永恒主题的深刻思考。既是写给红柳的颂歌,亦是挽歌。多读这样的文章,确实能增强我们珍惜生命、热爱自然、保护生态环境的忧患意识。“在圣经中,亚当和夏娃因偷吃禁果而被逐出伊甸园,开始了一生的苦难。如果人们继续挥舞着手中的斧头砍伐森林,执迷不悟地残害大地母亲,那么,人类也将踏上漫漫的赎罪之路。”(
金清海老师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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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回放
离太阳最近的树
毕淑敏
三十年前,我在西藏阿里当兵。
这世界的第三极,平均海拔5000米,冰峰林立,雪原寥寂。不知是神灵的佑护还是大自然的疏忽,在荒漠的皱褶里,有时会不可思议地生存着一片红柳丛。它们有着铁一样锈红的枝干,凤羽般纷披的碎叶,偶尔会开出谷穗样细密的花,对着高原的酷寒和缺氧微笑。这高原的精灵,是离太阳最近的绿树,百年才能长成小小的一蓬。到藏区巡回医疗,我骑马穿行于略带苍蓝色调的红柳丛中,曾以为它必与雪域永在。
一天,司务长布置任务——全体打柴去!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高原之上,哪里有柴?!
原来是驱车上百公里,把红柳挖出来,当柴火烧。
我大惊,说红柳挖了,高原上仅有的树不就绝了吗?
司务长回答,你要吃饭,对不对?饭要烧熟,对不对?烧熟要用柴火,对不对?柴火就是红柳,对不对?
我说,红柳不是柴火。它是活的,它有生命。做饭可以用汽油,可以用焦炭,为什么要用高原上惟一的绿色!
司务长说,拉一车汽油上山,路上就要耗掉两车汽油。焦炭运上来,一斤的价钱等于六斤白面。红柳是不要钱的,你算算这个账吧!
挖红柳的队伍,带着铁锨、镐头和斧,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红柳通常都是长在沙丘上。一座结实的沙丘顶上,昂然立着一株红柳。它的根像一只巨大章鱼的无数脚爪,缠附至沙丘逶迤的边缘。
我很奇怪,红柳为什么不找个背风的地方猫着呢?生存中也好少些艰辛。老兵说,你本末倒置了。不是红柳在沙丘上,是因为有了这棵红柳,固住了流沙。随着红柳的渐渐长大,流沙被固住的越来越多,最后便聚成了一座沙山。红柳的根有多广,那沙山就有多大。
啊,红柳如同冰山。露在沙上的部分只有十分之一,伟大的力量埋在地下。
红柳的枝叶算不得好柴薪。它们在灶膛里像闪电一样,转眼就释放完了,炊事员说它们一点后劲也没有。真正顽强的是红柳强大的根系。它们如盘卷的金属,坚挺而硬韧,与沙砾粘结得如同钢筋混凝土。一旦燃烧起来,持续而稳定地吐出熊熊的热量,好像把千万年来,从太阳那里索得的光芒,压缩后爆裂出来。金红的火焰中,每一块红柳根,都弥久地维持着盘根错节的形状,好像一颗傲然不屈的英魂。
把红柳根从沙丘中掘出,蕴含着很可怕的工作量。红柳与土地生死相依,人们要先费几天的时间,将大半个沙山掏净。这样,红柳就枝桠遒劲地腾越在旷野之上,好似一副镂空的恐龙骨架。这时需请来最有气力的男子汉,用利斧,将这活着的巨型根雕与大地最后的联系一一斩断。整个红柳丛就訇然倒下了。
连年砍伐,人们先找那些比较幼细的红柳下手,因为所费气力较少。但一年年过去,易挖的红柳绝迹,只剩那些最古老的树灵了。
掏挖沙山的工期越来越漫长,最健硕有力的小伙子,也折不断红柳苍老的手臂了。于是人们想出了高科技的法子——用炸药!
只需在红柳根部,挖一条深深的巷子,用架子把火药探进去,人伏得远远的,将长长的药捻点燃。深远的寂静之后,只听轰的一声,再幽深的树怪,也尸骸散地了。
我们餐风宿露。今年可以看到,去年被掘走红柳的沙丘,好像做了眼球摘除术的伤员,依旧大睁着空洞的眼睑,怒向苍穹。但这触目惊心的景象不会持续太久,待到第三年,那沙丘已烟消云散,好像此地从来不曾生存过什么千年古木,堆聚过亿万颗沙砾。
听最近到过阿里的人讲,红柳林早已掘净烧光,连根须都烟消灰灭了。
有时深夜,我会突然想起那些高原上的原住民,它们的魂魄,如今栖息在何处云端?会想到那些曾经被固住的黄沙,是否已飘洒到世界各地?从屋顶上扬起的尘雾,通常会飞得十分遥远。
——(选自1999年10月5日《新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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