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个碧石”,即个旧市、碧色寨与石屏县。单是这名称,就透着些与众不同,市、村、县相提
并论,共同诉说着这铁路曲折的来历。
碧色寨,位于蒙自县城北面10公里处的草坝镇,最初是一个村庄名。1909年4月,滇越铁路铺至碧色
寨,于是建碧色寨车站;1920年,个旧至碧色寨铁路通车。由此,碧色寨即成为滇越铁路、个碧石铁路的换
装站。从1910年起,此后30余年,碧色寨由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脱胎换骨成为云南进出口贸易的
重要集散地,每天有四十多列火车过站经停,汽笛声、搬运号子声,此起彼伏。洋行、酒楼、邮局、百货公
司几乎一夜矗立,一时间商贾云集,洋人纷至。若论繁华程度,据说当时的昆明人、越南人将之比作“小巴
黎”。
那段绚丽岁月一去不返,碧色寨逐渐“沦”为昆河线(昆明-河口)上一个小站。1987年12月,占地2
平方公里的碧色寨车站被列为云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如今,碧色寨车站一片寂寥,几栋法式建筑依旧错
落在站台两侧,倒有些“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的意味。
既有滇越,何来个碧石?古人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句话,都是锡惹的
“祸”。个旧之锡,自明代已国内闻名,探明储量占全国的三分之一,个旧因此有“锡都”之称。滇越铁路
的修建,法国人掠夺锡矿的野心彰然若揭,路人皆知,于是,滇越铁路便激起来自云南绅商的或直接、或间
接抵制。首先是滇越铁路的被迫改道,铁路修至蒙自时,全县士绅以火车鸣叫惊扰祖宗坟墓、侵占田产、掠
夺物产为由,使铁路不得不从碧色寨绕道北上,而滇越铁路计划从蒙自经建水、通海、玉溪、昆阳、呈贡等
富庶县份,最后抵达昆明的构想,也因当地人的强烈反对,而沿荒无人烟的南盘江蜿蜒蛇行。其次,滇越铁
路带来的交通便利与经济繁荣,不免使气节高淳的士绅们有了“思凡”之心,但他们并不打算向法国人妥协
谄媚,而是在酝酿自己的铁路――个碧石铁路的修建。
于是,1913年,个碧石铁路公司在蒙自成立;1915年5月5日,个碧石铁路开始动工,1936年10月10日
全线竣工通车,历时21年5个月。个碧石铁路分三个历史阶段修建完成:1915-1921年,个旧-碧色寨完
工;1918-1928年,鸡街-建水段完工;1929-1936年,建水-石屏段建成。因此,这条铁路即称“个碧
石”。个碧石铁路为6寸轨,不过,从鸡街至建水、石屏一段虽为寸轨,但当时的设计师早已窥见寸轨铁路
的暂时性与替代性,高瞻远瞩地将其路基、桥梁、隧道均设计成米轨,以便于将来改道,或与滇越铁路接
轨。当历史的车轮驶进20世纪70年代时,当年的设想变成现实,蒙自-鸡街-建水-石屏段近143千米被改
为米轨火车,而个旧至鸡街段34千米由于未作地基的绸缪而闲置至今。
个碧石铁路的曾经存在,成全了云南“铁路博物馆”的美名,而作为中国唯一一条民营铁路,个碧石铁
路则可彪炳千秋、流芳百世了。诚然,于史料中,我们可阅尽个碧石铁路的妍丽风华,然而有学者云:后世
读书者,毋向兰台寻
[1]。兰台能书汉朝事,不能尽书汉朝千百心。因此,沿个碧石铁路一线,拣一、二个
名城故镇,听两、三日铁路轶事,看四、五处废地老宅,历六、七个星天,做一次神形兼备的“文化浏
览”,以感悟那逝去不远的“千百人心”。
临安旧站
建水城建于唐元和年间,约在公元九世纪初,当时彝语称“惠历城”,是“水城”的意思,也就是今天
的建水。明初,设临安府,府治在建水,由时建水旧称为临安。云南有句民谚:金临安,银大理,此语说明
建水的富饶程度。建水岂止是徒有悠久历史而已,作为一个移民开拓的城市,其文化细节,更值得细细玩
味。
初到建水,饥肠辘辘,路边买了一个煮苞米,香糯无比,只可惜吃的时辰有误,精神有些恍惚,用力盘
算着找个旅馆,以策安全,琢磨之间辜负了这美味。暂且寄身于交通宾馆,一进门,床单被褥刺眼的干净,
窗外是车站,汽车忙碌地叫嚣着,尖锐刺耳。哪里能够睡觉,打电话与建水县旅游局联系,旅游办的何主任
接电话,先是咨询住宿问题,她立即建议我换住处,其他事宜下午再说。下午亲眼见到何主任本人,说明来
意,她竭尽所能地为我提供资料与数据,我不肯明说太空太少,估计是我风尘仆仆的怠倦,再加上一大两小
三个随身行囊,让她有些疑惑,这位热心的主任最终送了我一本关于建水团山古镇的画册与好几本宣传册
子,并派车送我去县政协,找一位文史办的先生。县政协的李先生一团热情,先是陪我寻找相关资料,接着
一眨眼功夫介绍我认识了文管所所长与一位古董商。古董商姓董,名容易,他很自得于这名字引发的趣事,
我窃笑:假如一“董”就容易,那么“不董难“就是很合理的逻辑推理了。董容易提起他卖出的许多古董,
包括一截滇越铁路铁轨和一张旧临安的出入证,这让我很感兴趣,可惜他上半年刚卖出不久。本与董容易约
好哪天去见识一下他的古董,谁知因病未果,至今引为遗撼。
晚上,与李先生、文管所所长夫妻、董容易一起就餐,地点在朱家花园一条街上,饭馆有些古色古香的
韵味,菜肴介于家常与大菜之间。所长知识渊博,对建水历史了如指掌,即便是商人董容易,说起建水的古
迹来也是头头是道。坐在这古街楼头,很有点“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头忽见”的感觉,似乎这城市是汉
文化的集中上演,让你越看越熟悉,“反认他乡作故乡”。在几位新朋的推荐下,我重新入住朱家花园附近
的华清酒店。虽然已是筋疲力尽,但还是得承认,客房恰到好处,中西合璧的风格,连客人也是中西合璧。
而且可以上网,我迫不及待想把这儿的境况散发出去,似乎这样可以减轻恐慌与困惑。
建水是文化名邦,在我决意去踏看昔日的临安车站之前,建水的朝阳楼、朱家花园、张家花园、文庙、
双龙桥、老井、陶器等名范早就萦绕耳边。一个弹丸之城,荟萃众多文化胜迹,委实令人惊叹。朝阳楼(图
2)建于公元1389年,比北京天安门早建28年,这笔差异一直为建水人所津津乐道。朝阳楼与天安门为同一
级别的重檐歇山顶,因此当地人习惯称朝阳楼为“小天安门”。而建水的文庙,则“规制宏敞,金碧壮丽,
甲于全滇”,亦是规模仅次于山东曲阜的文庙。建水紫砂陶与江苏宜兴陶、四川荣昌陶、广东石湾陶共列为
中国四大名陶,早在1921年,建水艺人向逢春制作的陶器,就在巴拿马国际博览会上获得美术奖。而建水的
陶汽锅,与其汽锅鸡一道名满云南。如此一个“经历”复杂的边陲小城,个碧石铁路怎会将之错过,于是,
建水当仁不让地成为个碧石铁路上一个大站。
建水火车站有新旧之分,新、旧车站相距两、三千米。旧车站被辟为文物,唯一可资识别的就是眼前这
栋法式建筑。建筑为二层小楼,通体为黄色,据说当时是售票检票处。进去一看,一楼显然已废置,二楼房
间仍在使用。这栋建筑与周遭环境风格迥异,尤其是背面,建成一个半圆形拱门(图4),正是这道门,透
露出最多的法式建筑气息。已经很少有人能说出这建筑的来龙去脉了,岁月把它变成满目苍夷的老妪,眼前
的米轨铁路纵横交错,它无奈地看这些钢轨延伸到远方去,自己家门口却走不出一名乘客。
这微薄的证据,让人欲罢不能。一名退休老职工告诉我,沿铁路前行,也有一座类似建筑(图5),却
不知当年做何用途。继续往前,沿途有一列货车通过,路边院落里的家犬见人就狂吠不止,火车轰鸣声,狗
叫声,不亦乐呼。那栋建筑赫然路旁,比车站要光鲜些,其法式风格更为典型。在屋前徘徊许久,终于等到
一名最“老态龙钟”的路人,他告诉我说这栋建筑是当年法国籍的铁路职员的住所,如今这里已被辟为他
用。
除此之外,沿途另有一栋类似候车室的建筑(图6),也洋味斐然,他们说现在已变成存放机械的仓
库。于是,这三栋仅存的建筑,构成了临安车站的主体概念。至于铁轨,由寸轨到米轨,再到标准轨,一路
升迁,早已面目全非。我们总喜欢搜寻旧物,为证明这段历史曾经就是这样,还是哀叹时运不济,让许多旧
美好落寞孤立。人类就是一束束矛盾综合体,时而感慨今不如昔,梦想回到过去,时而相信今胜于昔,除非
现实需要,否则绝不回顾过去。事实上,这三栋建筑的断裂性存在,会给多少知道点内幕的人以虚无感与茫
然感。
新政权的车站还在前方,听说距老车站只有几里地。边走边问,因为问题太简单,惨遭几次白眼。约20
分钟左右,到了。这就是我想做个新、旧对比的新火车站,可它看起来并不想对历史做些什么回应,平淡无
奇,不耍任何花招。老老实实地矗立在路边(图7)。车站旁边是出站口,也只是一普通大门。看来,我
“为赋新辞强说愁”的企图将彻底没戏,它们完全没有可比性。
我打道回府了,也不想深究临安车站的书面历史。想想它又有何奇,只好比一群异乡人千里迢迢来借
居,临了留下衣冠冢,表示“到此一游”,等后人来思时,一缕想法掠过:哦,当时法国人曾在这里,当时
这里有条寸轨铁路。我一边这样安慰自己,一边开始筹划此行的其他目的地。
勿庸置疑的是,个碧石铁路给建水带来了空前的民间繁荣。许多建水人因矿而富,铁路让人们得以随时
往返于矿山与家园,俗语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腰缠万贯”的矿山人纷纷回乡,置产建屋,一座
座青砖灰瓦的深宅大院拔地而起。在建水,城内有闻名遐迩的朱家花园,城外有书香四溢的张家花园,而张
家花园所在的团山,则是个碧石铁路在建水的又一个名站。
[1]
兰台:汉代宫内藏书之处,以御史中丞掌之,后世因称御史台为“兰台”。东汉时班固曾为“兰台令史”,受诏撰史,故后世亦称史官为兰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