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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板声(四):马三立与数来宝

2016-02-15 12:13阅读:
 1978年,曾被打成右派的相声演员马三立重新登上了阔别八年的舞台。
  这是马三立重登舞台后的第一段相声,而为他捧哏的就是被称为一代快板大师的王凤山。
  1992年,王凤山去世。舞台上的马三立身边再没有站过任何一个人,他用这种独特的方式向自己晚年的相声搭档表达着最深沉的怀念。
  1915年,王凤山出生在北京朝阳门外的一个落魄的旗人家庭,他的父母给他取名二有,或许是希望他在这个充满着灾难和饥饿的年代里能有吃有喝。
  郑文昆:“他父亲因为给地主赶马车把腿压断了,失去了生活能力,在家里边卖耳挖勺,自己加工自己卖,他就跟他妈妈马路上去缝穷,到热闹地方去缝穷。什么叫缝穷呢?旧社会光棍汉特别多,在外边出来打工的做事的,衣服破了扣子掉了,没人给缝,这个人负责给缝。缝完之后给很少很少的钱。”
  王凤山七岁时,认识了一个叫霍三的乞丐。霍三打着竹板在商铺门口卖唱,无论到了哪种商铺,都有一套唱词,掌柜的高兴了,就能够得到几个小钱。
  和霍三认识后,王凤山就迷恋上了霍三手中的竹板和那一套套随机应变、风趣幽默的的唱词,他跟着霍三走了一条街又一条街,终于跑回家向父亲提出要跟着霍三学艺,却遭到了家里人的坚决反对。
  郑文昆:“因为他家里边认为他是旗人,认为要饭的不是旗人干的事,我们可以凭我们自己的能力体力去吃饭,或者做买卖都可以,那不成
要饭的了吗。所以作为他来讲看不起这一行,另外我师傅是独生子,他老磨来磨去呢,家里确实也困难在这种情况下,他父亲正好是做耳挖勺的,家里有竹子,按照他的要求就给他做了一副板。”
  从此王凤山便开始跟着霍三学习打板儿,走街串巷地靠乞讨为生。
  郑文昆:“跟霍三的时候就打竹板了,这个竹板就是像我手上拿的这个板,这个叫七块板,当然不那么精致。当初我师傅跟我说这个,说这个霍三唱的特别好听。我问过他你跟谁学的,他说我跟我爸爸学的,我爸爸一辈子什么都不会,就会唱数来宝。到底是谁不知道。留下一个谜,不知道。”
  1932年,已经16岁的王凤山和其他两个伙伴来到了天桥。
  此时的北京天桥,仍是闻名全国的曲艺大市场,它的演出场所,主要集中在位于天桥西南的公平市场、三角市场一带。据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期的统计,各类曲艺演出场地有二十余处。
  天桥的曲艺演出,最初都是明地,所谓“明地”,就是在集市、庙会、街头等处的露天场地上的演出,分为“画锅”、撂地、大棚三种形式。
  到了清代末叶,北京逐渐出现了一批书茶馆,书茶馆是茶馆的一种,听众可以一边听书一边喝茶,所以又被称作书馆。从此,一些技艺高超的曲艺艺人开始进入室内演出。
  王凤山和两个小兄弟到了天桥,三个只会唱些朝街词的小乞丐为了能要到更多的钱,也学着别的艺人样子,找块空地画上个圈,也就是行内说的“画锅”,就开始唱了起来。
  郑文昆:“没想到到了天桥唱的不少,不赚钱,甭说不赚钱,赚了钱也拿不走。为什么?当时这观众人家不听,说你们这都是要饭的玩意儿。竹板打进街来,一街两巷好买卖。竹板打迈大步,眼前来到棺材铺,这个说句行内话亏不下来,人家不给钱,这事当时对我师傅刺激很大。”
  第二天,王凤山再次怀揣着竹板来到了天桥,但他根本没有把竹板掏出来的勇气。很快他被一个同样是唱数来宝的艺人所吸引。
  郑文昆:“天桥有一个茶馆,在天桥的西上部有一个茶馆,茶馆门前有一棵大槐树,根深叶茂,树叶长的也非常旺,一个大天然的凉棚,在我师傅有工夫呢,在天桥转游,听到里边有人打牛胯骨在唱数来宝。当然这应该是我师傅第一次听到在唱。然后我师傅过去一看,连打带唱,唱的是什么呢?唱的是武老二,武松传,唱的是武松打店,听完之后就把他给迷住了。”
天桥的曲艺演出,最初都是明地,所谓“明地”,就是在集市、庙会、街头等处的露天场地上的演出,分为“画锅”、撂地、大棚三种形式。王凤山就不断吸取京腔竹板书的优点,并将它融入到自己的数来宝表演中。

  郑文昆:“我师傅就特别喜欢。自己能撂地则撂地,撂不了地就听,听的说句俗语就是偷买卖。我师傅这个脑子好,他听几遍之后词就差不多。所以在这种情况下,经常听,再就是有时候自个儿早去一会儿,帮老先生把地扫干净,晚走一会儿把凳子帮老先生拾干净。以后海风先生就说了,你老跟我干什么。你老上我这儿来你干吗。他说我爱听您这艺术,我想跟您学,我想拜您为师。”
  这一年,王凤山正式拜海凤为师,并开始随海凤撂地演出。
  尽管此时天桥已经有了专门的说书馆以及各种茶楼,但一般只接受评书艺人演出。后来又有了坤书馆,却也是针对唱大鼓的女演员所开。数来宝被看作是不能登堂入室的“俗玩意儿”,所以,撂地仍然是数来宝艺人主要的谋生手段。
  撂地和画锅有些不同,艺人的演出有了相对固定的场地,观众席上也开始有了长条木凳。通常每天午后开始演出,演出结束后,艺人要向地主缴纳一定数量的租金。但它和画锅一样是在露天,也有着“风来散,雨来乱”的担忧。
  尹笑声:“三面凳子,板凳,就是很窄的板凳,不是坐着多舒服的板凳,迎面,两面三面凳子,有坐凳子的,有坐凳子的外面站着的,演员留这一面,在这。再比这个高档点的,三面,这面添一个桌子。这个时候那个演员,有在桌子后边的,有在桌子旁边的,就这样说了,这样说了,这个时候就有收地钱的人,这个地就有主人了,你在这演,就找这个主人,几点到几点你在这演,完事挣的钱跟他平分。”
  撂地阶段的数来宝,在演唱上也对走街串巷时唱的朝街词有了突破,虽然仍然使用“三三七”的句式,但在内容上已经大不一样。
  张金铭:“什么诸葛亮押宝啊,单刀赴会啊,武松打店啊,这都那个时候数来宝的人唱的比较大的段,这就不是要饭了,这一般就是天桥画锅撂地的时候都是大段,十几分钟二十来分钟一段大段。”
  三年后,王凤山出师,开始自己撂地卖艺。这时他的一个师叔找到他,说有一家公司想请他们去天津给产品作广告,价格非常优厚。
  此时的天津,随着1860年《北京条约》等一系列不平等条约的签订,已被英、美、法、意、奥、俄等国瓜分得七零八落,成了充斥着西洋文化的租界地。而在霓虹辉映、花样百出的各色商品广告中,利用通俗易懂的曲艺宣传商品成为一种最具特色的广告形式。
  陈笑睱:“就听前人说,像王贡先生,张伯洋先生,马三立先生说1930年起,像东方广播台,任昌广播电台这有带有广告。……一个是直接的进出,说商品的功能商品的效用,商品的信誉,一个穿插在节目里头,有的字如比如说吧,今天你心里头别扭了,我介绍您吃普太和的舒肝调气丸,我跟老太太说了您要吃这个您是开心顺气,是啊。这叫穿插广告,有直接报的,还得在节目停下来,特别唱着唱着在中间,报一段广告这是不太协调,所以这只能说既活跃了市场推动了商业,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艺术的提高。”
  这一年的冬天,王凤山和师叔王玉生来到天津,每天在汽车上演唱数来宝,汽车在各个租界地之间缓缓地行驶着,两个艺人在唱完一小段数来宝后,就要插入一段广告词。
  “哎,各位先生都来到,听我唱唱日光皂。日光皂,质量高,泡沫多来香气飘。日光皂,品种多,有力士皂、卫生皂、日光皂……我把各种肥皂唱个全,一块卖你三毛钱……”
  这是英国在天津开设的利华公司所做的商品广告,从早晨到天黑,王凤山和师叔乘坐的汽车不知开了多少个来回,数来宝他们也记不得唱了多少遍。寒冬腊月,北风凛冽,手脚冻僵了,全身麻木了,而他们的报酬一天却只有一块多钱。好不容易熬满了三个月的合同期,爷俩才返回北京,继续在天桥卖艺。
  此时的天桥,几乎布满了为游人助兴的打拳、卖艺、说书、唱曲等各种娱乐场子,这里集吃、喝、玩、乐、购物于一地,是广大平民活动和求生的场所,更是民间艺术的摇篮,曲艺、杂技中有些曲种和节目,如相声、双簧、快板、车技等,在天桥逐渐发展起来
  电影、话剧等新的艺术形式也开始不断进入北平的娱乐市场,一时间,外来的、传统的,新的和旧的交织在一起,丰富着人们的娱乐生活。
  为了让观众更加舒适稳定,民间曲艺在天桥的表演场地上也逐渐有了大棚这种形式。大棚不仅场地固定、备有桌子、板凳,还能遮阳蔽雨,算是明地演出最好的环境了。清末民初的诗人王述祖有一首《天桥词》,就介绍了当时说书的大棚:“道旁有客说书忙,独脚支棚矮几张。白叟黄童齐坐听,乞儿争进手中香。”
  李伯祥:“这好像是最简单化的撂地的,就是弄一棚子有凳子,这边是说书的,那边是唱坠子的,把着角这儿有一块大地,相当火爆,里边有坐着的,外边有站着的。”
  对于此时的艺人们来说,虽然演出的场地有所改善,却很难像以前一样在演出前直接招揽观众。因此许多别的曲种的艺人都会用数来宝作为开场前的小段,用演唱来吸引观众。传统相声中的“说、学、逗、唱”这四门功课中,“唱”指的就是数来宝和太平歌词。
  李伯祥:“开场的时候,一个人拿一个竹板打,观众呜呜进来,进来之后上来一个老先生,你们不许给我胡闹了,我这是相声大会,我要开张了,我们就借着这个机会一人唱两句,你来大掌柜的,我们来个数来宝的,找你要钱,观众就进来了。就这么把观众引进来的。”
当时的演出场面已经和我们今天的茶馆演出基本相同,不同的是,当时要钱的方式是按时间收费。
  魏文亮:“这包袱响过之后要钱了,要钱当中这气氛也有,打零钱的时候也在抖包袱,这边赏一块,大伙说谢谢,找九毛五。这包袱笑了。还有其他的,这气氛始终是这么高潮着。你想在打钱还得找钱,这个时间五六分钟。你不能要着半截,这个又到出门子了,那就乱套了。所以说小时候我们练的这个功夫也练的特别好。就一道出门子,一道出门子。所以这个敛钱,这真是个功夫。”
  张金铭:“要钱是最关键,因为嘛呢?你一要钱他走了他不听了他走了。这买卖还得会干。你越聪明,越老先生老艺人,我嘴里能说,我把人说的不走了,过去有,说好些个不好听的话,不叫你走。后来人家总说不好听的不行,想办法不让他走,怎么办呢?就得老先生按新人那么干,就是明白按不明白那么干,这买卖才能赚钱呢,怎么能赚钱呢?头里我们管这就叫铺纲。”
  1937年,王凤山拜相声名家朱阔泉为师学习相声。在朱先生的精心指点下,王凤山的相声技艺大为长进。尤其是在捧哏上更是别具一格,锦上添花。他能适应逗哏的表演特点,做到尺寸准,搭口严,既不节外生枝,又能铺平垫稳。
  后来,朱阔泉又收了李宝麒和侯宝林为徒。师兄弟三人彼此尊重,相互切磋,常常联手演出,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受到观众和相声界一致的推崇。有观众把师兄弟三人的名字各取一字,称之为“麒麟山”,成为相声界一段佳话。
  郑文昆:“有一本书叫《一户侯说》,是侯宝林的女儿编著的。侯先生说,过去相声场子没有数来宝,1933年,朱克全老先生,开始把数来宝引进相声场子。当时来讲的话,我理解,一个园粘子,一个作垫场子用,海凤他是以唱武老二为主,他跟数来宝不一样,这是有史可查的。以后在天桥,王凤山也唱数来宝。以后王凤山拜了朱克全,跟朱克全又学数来宝。从此,相声大会有了专业数来宝和数来宝相声的这个说法。”
  这是王凤山在天桥卖艺时留下的照片,此时的他在天桥已经小有名气,
  并且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
  高玉琮:“王凤山先生他唱数来宝他是比较聪明的,他聪明在哪里呢,他聪明在他善于学习善于创新,他吸收了竹板书的特点,他主要向关顺鹏和关顺贵两个竹板书艺人学习打板方法,所以他学习了一种横握板掂板的打法。”
  竹板书形成于清嘉庆年间,是在“莲花落”基础上衍化出来的一个曲种,流行于河北和京、津地区。
  清朝末期到民国初年是竹板书在北京发展的兴盛时期。当时北京出现了许多竹板书艺人,他们在东安市场、天桥等地演出,上座率很高,极受听众喜爱。北京的竹板书又分为“京腔竹板书”和“河北竹板书”。而“京腔竹板书”的代表人物就是关顺贵、关顺鹏兄弟;它的演唱特点是改河北乡音为京韵京音,同时吸收了大鼓、小曲、戏曲等姊妹艺术的音乐曲调,擅长叙事,适合演唱长篇故事大书,表演稳健、含蓄。
  王凤山就不断吸取京腔竹板书的优点,并将它融入到自己的数来宝表演中。
  张金铭:“人家这个关顺鹏关顺贵这哥俩唱的叫竹板书,是横着打。不打大板,把大板甩掉,横便节子,跟他唱法不一样,人家是眼上张嘴板上落,叫眼起板落,王凤山唱的数来宝,什么文明快板文明数来宝,都是竖着板打,都是板起板落,板上张嘴板上落。这样的话,听着板比较乱。”
  张金铭:“王凤山在这哥俩的基础上,吸收了这大哥俩的艺术。自己再加工研究成一种叫王派快板。横端着节子,闪着板唱,半说半唱。”
  1938春节前夕,北京前门外西河沿的新罗天剧场门前竖了一块牌子,上边写着“王凤山”三个大字和“文明来宝”四个字。
  这一天,和他同台演出的都是当时的曲艺名家。有“刘派”京韵大鼓的创始人刘宝全;“乔派”河南坠子的创始人乔清秀;“金派”梅花大鼓的创始人金万唱和著名相声艺人高德明、绪德贵等。
  在观众的掌声中,王凤山演唱了《黑妞》、《押宝》、《单刀会)、《刘伶醉酒》、《武松打店》等段子。他演唱的数来宝,不仅全无“脏口”,而且口齿伶俐,吐字清晰,声音圆润,感情真挚,深受广大观众的喜爱,被曲艺界推崇为“文明数来宝”。
  数来宝,这个历来被人们认为不登大雅之堂的“要饭玩意儿”,在王凤山的继承和改造下,终于登上了正式的曲艺舞台。而他那独具个人特色的数来宝演出风格也被后人称之为“王派快板”。
  这一年,王凤山33岁。
  1978年,重回舞台的马三立找到王凤山,他说,你给我量一次活,如果合适,我就再也不换了。从这以后,他们陆续合作了近五十段人们熟悉的相声作品。
  以后的日子,王凤山主要活跃在相声舞台上,直到1992年去世。如今,我们只能从早年的资料中去感受“王派快板”的艺术魅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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