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节奏感初探
2012-11-07 23:41阅读：
散文节奏感初探
“文章最要有节奏，譬如管弦，繁奏中必有希声窈涉处。”①
“节奏是主观和客观的统一，也是生理和心理的统一。它是内心生活(思想和情趣)的传达媒介。艺术家把应表现的思想和情趣表现在音调和节奏里，听众就从这音调和节奏中体验或感染到那种思想和情趣，从而引起同情共鸣。”②
散文的节奏分析，实际上是散文结构分析的深化。结构分析一般着眼于作品的本体构造解析，而节奏分析则是探索作品本体构思的内在律动。掌握作品的内在律动能够进一步了解作者创造文学作品的过程，深入理解作品，作者的思想情感。
散文中的节奏有两种形式，一种是外部节奏，它是由散文的语言构成。即语言声调的轻重、缓急，文句的长短、整散，字音的响沉、强弱，语流的疾徐、曲直，以及它们的错杂相同，交相更替，使文章的声势呈现有规律的变化，而构成的语言的声音节奏。另一种是内部节奏，它是由作品内部各种内容要素和意识流动所构成。即作品各个构成部分的起承转合、疏密缓急，或者情节的张弛变化、事态的发展波澜、人物的活动等各种内容要素的交替变换，而构成的内在运动的节奏。散文的这种内部节奏和语言声调构成的外部节奏，在作品的整体系统中虽然有着密切的联系，但是它们却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两个方面。
对于散文，常常会出现以外部节奏代替内部节奏，只注意分析语言的音节、音调、轻重、缓急，而不注重作者的情绪消张、起伏而构成的内部节奏。实际上只从语言声音的角度来谈散文的节奏，只能是对散文的节奏的表层认识。只有透过语言、声调的节奏变化，深入到作品的情感激流中而感受到抑扬起伏的情绪律动，才是对作品的节奏的深层把握。对于散文只有把握其
内部节奏，才能谛听作者的心声，领略作品的神采，了解作者创造艺术美的过程，揭示作者感情对铸造意象的规范作用，才能深入到作品的内部世界和隐蔽领域，对作品作出恰如其分的深层次理解和分析。
从此，我们可以认识到，节奏实际上是体现作家总体艺术构思的重要方面。它不仅是作品的形式的基本构成因素，也是作品的内容的有机组成部分。散文离不开节奏，如果没有节奏，作品就没有生气，没有活力，失去艺术感染力量。如同音乐没有节奏就不成音乐、舞蹈没有节奏就不成舞蹈一样，任何体裁的语言艺术作品若没有节奏就不能称之为文学。
古今中外优秀的文学作品，都具有跌宕多姿、叩人心弦的艺术节奏。如苏轼的《前赤壁赋》，文章纵横交错，起伏跌宕，反复韵叹，从泛游大江之乐写起，转到顾念人生之悲，再复归于精神解脱的愉悦，在悲、乐转换之中，提出了人生有何意义这样一个哲理命题，表现了虽然身处逆境，却能忘却一时得失，随遇而安的人生态度。
在整个文章意旨的体现过程中，体现了强烈的节奏。一开始作者写了月夜泛舟江上的情景。首先描绘一幅蔚为壮美皓洁的长江月夜图：“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在这种境界中，作者感到了一种迷茫与匮缺：“纵一苇之所如，凌万倾之茫然。”于是，又有“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之想。继而写泛舟饮酒之乐，扣舷而歌，在歌的内容中先有泛舟之乐，同时，又出现了对“乐”的消解，翻转出对于理想境界可想而不可及的惆怅与焦虑。客的洞箫声更是十分幽怨。下面，客人所说的话本身便是一个不断“瓦解”，同时意义不断生成的过程。“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使我们想到的是曹操高吟《短歌行》，志在统一天下的雄杰形象。接着“西望复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又是对前面的消解，又一起伏。曹操正是在此被周瑜打败的，中心的地位已让给了周瑜。下面又写曹操的英雄气概：“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这里描绘了曹操的雄豪形象，在这段话中自身便理伏着又一起伏。“固”字正引发了下面的“而今安在哉?”这一句话，又将前面的描绘予以解除。一切都已化的写有，这一段话实际上包含了苏轼对于曹操、周瑜这些杰出历史人物的欣羡顾慕。同时，也流露了人生短暂的空幻感，“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这几句是对自己当时那种在野生活的体验，颇有自得其乐的自由感。而接下来“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又是对这几句的消解，(又一起伏)作者深感人生的迷惘，与世界相比的渺小，在宇宙中感到一种巨大的威压。“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进一步道出了人生须臾与时空无限遥巨大的反差、永恒的焦虑。“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表达了对于永恒的企望。而接下来的“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又是对前面的否定：永恒的企望不过是泡影而已。下面苏子的话，是对上面“客”的话的整体消解。整个过程中，每一次起伏、消解，都体现了作者思绪的消涨都是作者意旨链上的一个环节，总的形成一股情感的潮流，以其起伏波涌的内在律动，拍打、冲击着每一个读者心灵的堤岸，使人激动不已，心潮难平。正是与这种感情的起伏、消解，使文章显得摇曳多姿、波澜丛生，呈现出一种整体节奏美和曲折变化美。
又如张岱的“西湖七月半”，作者情思，蕴含在情景交融、娓娓情深的叙写里，呈现出优游舒缓、平淡有致的节奏。在叙议上含而不露，笔触综缓，舒坦自由，所以在短小的篇幅中纵横交错却又呈现一种从容自在，舒缓悠悠，温婉回荡的节奏。从具体的节奏分析上，我们不妨把它称之为三部曲。第一段是横向的描写，铺叙了五种不同看月人的情状。第二段是纵向的描写，按时间顺序写了西湖七月半看月这一习俗的全过程。平时杭州人游湖上午九时至十一时左右出门，到下午五时至七时日落月升之时归来。可是到七月半，却追求虚名逐队争出。为了让城门晚点关，用酒犒赏守城门的军人，轿夫带着火把排列在岸上，不少船都赶来胜会，晚上十时，这里还人声鼎沸，摩肩接踵，舟船相挤，最后官府席散，轿夫以关城门警告游人才一一簇拥而去。第二段与第一段起了互为补充的作用。第一段中的五种看月人就是在第二段渲染的氛围中活动的。有了这种氛围的补充，就给他们的活动提供了特定的环境。此外，如果把第二段看作游湖的鸟瞰图，那么第一段又为第二段补充了具体的细部描写。这两段交织起来看，就成为一幅完整的游湖风俗画。第三段是第二段的余韵。在一部分游人散去之后，作者与友人整船靠岸，在断桥石磴上席地而坐，呼客纵饮。这时浅斟低唱者来了，匿影树下者也来了。作者与他们打招呼，拉他们同坐，于是风雅朋友一起饮酒淡笑，弹奏吟唱，到东方将白才散去。而作者呢，复又纵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在扑人的香气中进入舒适的清梦。
在三部曲中，作者运用了一种贯串的音调，那就是“月”。作者情思的表现也就是通过“月”，舒缓悠悠的节奏，也在通过对“月”叙写中表现出来。景物是月下西湖之景，人物是月下看月之人。就是第一段中五种人的区别，也是从“看月”这一点上着墨的。而这一贯串全文的音调最后一次出现的是“月色苍凉”，更是显现了作者的感情。更清楚地感受到作者在清兵入关明朝灭亡后，对过去繁华靡丽生活的忏悔，刻画了那些当时社会各阶层人物的不同情态，对那些故作风雅的富贵人和无赖子弟进行了尖刻的嘲讽，寄寓了故国之思的情思。在整个文章的内部，显示了艺术构思的内在律动，具有鲜明的节奏感。
由此可见，节奏不仅是文学作品艺术整体的有机组成部分，而且能使作品产生特殊的艺术效应，是直接体现作品艺术生命力和艺术感染力的一个重要因素。因此，我们对于散文不可忽略作品的节奏分析，应当充分揭示作品的艺术节奏美，深入把握节奏的艺术价值。
散文作品中营构和创造节奏的艺术技法，是多种多样的。作品内容千差万别，作家的风格也不一样，因此节奏营构和创造的技法也千差万别，各式各样，没有固定的模式。一般情况文学作品中节奏的艺术营构技法有：穿插、复沓、突转、曲折、中断、间歇、张弛交错、尺水兴波等技法，它们的目的在于创造作品的艺术节奏美，去打动读者。我们无论分析什么节奏技法，都应当从作品的总体艺术构思出发，力求揭示节奏的谐调、自然及其富有的均衡感、匀称美。从而才能真正地感受节奏美的艺术魅力。这里我们分析这些技法中的“尺水兴波”法，以便清楚地认识作者是怎样运用这些技法来营造文学作品的节奏。“尺水兴波之法”，是古人写诗，讲究波涌起伏，追求曲折变化提出来的。③其实这是一切文学作品营构和创造艺术节奏的一种有力手段。有些短小精粹的作品，之所以尺幅之中波澜丛生，峰回路转，富于变化，给人以跌宕多姿的节奏感，就在于作者善于艺术地运用这种技法。在文学作品中运用这种手法，主要是在感情的发展和深化上兴波，亦即作者依据对人、事、景、物的感情发展、深化，推出感情的浪花和波澜，从而构成跌宕起伏的艺术节奏。
散文的节奏具有丰富性和复杂性，具有多样化的表现和各种不同的特征。有的作品的节奏激烈，如决大川，激越奔进；有的作品的节奏，则如清风、行云，优游舒缓，雍容自如。因此，散文节奏分析，应当具体分析把握不同特征的节奏，才能深入体会，分析作品节奏所体现的艺术美，才能创作出好的散文作品。
参考文献：
①刘大魁：《论文偶记》
②朱光潜：《谈美书简》
③刘熙载《艺概·诗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