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香莲的狂喊（现实与理想之间）(2001.11.15)
2010-06-25 13:50阅读：
『今生能够娶到妳这样的妻子, 我真的是心满意足了！』陈世美在进京赶考之前, 轻握着秦香莲的手, 深情款款的说着……
这是1993年二月在『包青天』「铡美案」单元里的一小段戏,
为了用这段回忆戏中的「曾经痴情」来对比陈世美日后的「郎心如铁」,
我细心的揣摩着「深情注视」的感觉…….但是在拍摄当天,导演梁凯程所安排的是－－夫妻二人并坐床沿紧紧相拥着, 然后陈世美缓缓起身,
背对着香莲向前走去, 说出『心满意足』的感觉, 不但如此, 脚底下还得跨越过摄影机移动车的轨道,
一格….一格的跨过，表情还不能受影响！
『背对着秦香莲﹖』我傻笑着问导演：『导演！你可以这样对老婆表达爱意吗﹖』梁凯程也笑着回答：『表达爱意有很多种方式,
看你怎么发挥啊！但是你这样的变换位置, 画面会很好看！』一时脑袋打结, 我苦恼的坐在床沿,
努力的想办法从『深情对视』的情境中走出来，这时饰演香莲的刘雪华悄声的在我耳边说：『试试看！把情感导入类似做梦的感觉,
情绪就可以带得过去了！』哈哈！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个镜头顺利完成！
我一直知道雪华是个好演员, 但是从那次以后,
我更注意到她的一个特点－－永远不跟导演争辩, 只要是导演要求的, 她绝对想办法作到, 而且要做得好！
事隔几星期, 我们在中影拍一场戏, 内容是叙述陈世美狠心将一双儿女送入宫中当宫女太监, 秦香莲含怨拦轿的戏, 开拍前, 雪华在化妆
室里兴致勃勃的跟我谈到她对这场戏的设计, 她认为以一个母亲而言, 骤然痛失儿女那种撕肝裂肺的疼痛﹔心如槁木、万念俱灰的酸楚,
用「痛到木然」的沉默来表达, 会更能赚观众的热泪……话题正热, 助理来请秦香莲上戏………
二十分钟后, 我踏入拍摄现场, 却当场瞠目结舌, 说不出话来, 因为眼前出现的秦香莲,
竟然是一个披头散发、攀轿狂喊的疯妇; 她紧扯轿帘﹔她被官兵踢打；她满地翻滚；她痛苦呻吟……. 雪华演来丝丝入扣,
问题是－－这跟她原先的设计, 完全是背道而驰的啊！
我排除心理的问号, 「阴狠冷酷」的上场演完了陈世美的部分,
却仍然在琢磨着这是个甚么样的状况……..…猛然间, 我懂了！梁凯程是一个非常注重角色个性分明与戏剧节奏的导演, 这场戏中,
陈世美内心的深沉与驸马爷的身分, 他不可能当街有太强烈的举动, 而如果秦香莲也用一种沉痛无声的表演方式,
这场戏在画面呈现上可能会闷掉, 所以他要秦香莲把情绪拉高,
增加这场戏的热度与给观众的撞击性…….我忍不住佩服起雪华这样的演员，同时也扪心自问，在同样的情况下，是不是也能做得像她一样！
事实上，任何一个认真的演员，都会在拍戏之前对自己饰演的角色作规划﹔对角色表达的方式做设计，这里面有演员对角色本身的认同与包容，也有来自于对生活与人性的认知！但是身为一个戏剧节目的导演，他必须有综观全局的能力，他必须考虑到每一场戏的张力﹔角色与角色之间的独立特性与避免不同人物的个性「交迭重复」，我相信这是最容易造成导演与演员之间意见相左的地方，演员坚信应对自己的表现负责，所以要提出个人意见﹔导演则认为自己要肩负全剧的成败，所以也必须有所坚持，就像一个公司的主管与所有参与的人员之间，由于立场的不同，自然想法各异，这种时候，『沟通』就成为彼此之间重要的润滑济了！
当然，
不可否认的，由于『表演』是一种呈现于大众眼前的工作，所以尤其演员的自我保护色会显得更强，回想我过去二十年的戏剧生涯中，其实以第八到十二年之间是属于自我意识最高涨的时期，往往在家里做了功课之后，在拍摄现场又出现不同的意见，在委曲求全的前提下，脑子里却又免不了天人交战，而且往往天人交战还在持续中，戏已经拍完，不但拍得感觉憋扭，往后心理还要「呕」上好几天！
呵呵……..好在这几年来渐渐看得多了，对工作的「过度执着」反倒也可以放松了，知道对『理想的护持』需要与『观念的圆融』交互为用，才能让自己免于工作上的摩擦﹔免于无谓的自我伤害﹔免于被冠上『龟毛』之名﹔让自己敞开心胸享受工作的快乐！
其实， 回想当年， 雪华就能事事圆融，在忠于自己理想抱负的同时, 还能够兼顾到尊重导演的理想与要求；能够面对不同的挑战；
无限延展自己的可塑性, 这才叫真正的『高难度』啊！
前几天遇到一个身在传播业多年, 刚刚决定投身编剧行列的年轻朋友,
一心的豪情壮志令人喝采, 但是在谈到面对不同的合作者对「妥协」的要求时, 他略带感伤的说：『要想遇到理念相同的合作对象, 真的是好难,
每一个老板都会有一些奇怪或外行的要求！』『那你怎么适应呢﹖』我问。
『适应！哈！我是不能轻易妥协的, 编剧的理想如果这么容易动摇,
我早就坐船随波逐流啰！』我看着他, 心里有一份感动, 嘴里说出的话却是：『创作者跟出资者之间, 永远是会有斜角存在的！』
我也曾经有过一脑子的理想抱负、满胸怀的冲劲热血,从年轻时一路跌跌撞撞冲到现在！
如今才逐渐学习到了从不同的角度去适应环境, 我想告诉那个年轻的朋友：
『如果你是独立创作者﹐坚持个人理想本来是无可厚非的﹐如果你还能独立负担所有的财务盈亏﹐那么“坚持到底”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如果财务是由老板负责的﹐那么﹐
在坚持个人理想的时候﹐是不是也能同时考虑到另一个有所“负担”的人﹖』
我不知道他听了这话之后会有甚么样的反应, 我也不知道当我回首再看看镜中的自己,
会不会划下另一个问号：『你妥协啦﹖』 还是『你进步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