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白石和周莹的月圆之夜
2017-11-03 10:09阅读：
《赵白石和周莹的月圆之夜》
备注：不满原剧结尾，自己写一个。五六万字过把瘾就完了。白粥向。晋江和公众号都有更新，最新更新在公众号。基本同步。
（一）
“大人，邸报。”
赵白石接过来，没有立即打开，轻轻的放到桌子上，细长的手指笃笃的点了两下，然后叹了口气。下意识的摸着袖口的团花图案，陷入沉思。
“东家，可是朝廷又有什么烦事？”旁边的客座先生刘世琨从手中的卷宗里抬起头，疑惑的问。
赵白石摇了摇头：“天天都是烦心事，见怪不怪，若是有一天没了，我才要心惊呢！老毛子占了营口，北京上海的士人学生纷纷抗议。乱着呢！”
刘世琨好像想起了什么，笑着说：“天下就是这样，保持个大体平静就不错了。这不，”他其中的一份邸报，“广州有个叫洪全福的，也要举事，被弹压了。”
“此等之人不过是河中虾米，翻不起大浪。”赵白石从自己手边的案卷中抽出一样东西，递给刘世琨，“我以为这才是可以撼动国本的东西！”
刘世琨疑惑的接过来，只扫了一眼，便笑了：“不过是书生言论，东家何必如此慎重？”
原来，赵白石递过来的是一张《苏报》，刊头写着章炳麟三个大字。开篇文章的名字到是抓人，叫做《当道者皆革命党》。
赵白石也跟着笑了笑：“不是我小题大做，实在是想起一位故人曾经说过，国家之希望在于民智开启。这报纸一经发行，民论之路打开，前事不可知啊！”
“在下也留意了此类事件，这个章炳麟到是个才子，以前也参加过维新运动，只是行事作风过于激进，与康有为颇有龃龉。”
赵白石轻轻叹了口气：“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不过短短几十年的功夫，天下士人便——”他似乎不知道该怎样说下去，有似乎不敢说下去，顿在那里，一脸惆怅。这样颓萎的赵白石却是刘世琨少见的。
刘世琨想了想，轻轻一声笑，把赵白石从惆怅中拉回来：“东家也不必太过担心，这天下总是大清的天下。就说四年前的西狩，结果不还是平安无事么
！更何况，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对大人而言也未必是坏事。”
赵白石斜睇了他一眼，刘世琨闪过眼神，嘴角的笑意却毫不掩饰。他们是几十年的宾客了，赵白石这些年起起伏伏，身边的人聚聚散散，刘世琨却是一直跟着他。有些话不能讲，但他可以提；有些事不能做，但他可以说。
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头顶的电灯轻轻的摇晃着。脚下的地龙热气腾腾，倒也没怎么觉得寒气逼人。赵白石似乎也被这氤氲的热气温暖了，眼神略微有些迷离：“天下？只要她好好的，我早就不管这天下了！”
刘世琨却听出话中的无奈，低声劝道：“与其去争取不可能的事，不如把眼下的地方安顿好。大人乃甘陕地区的封疆大吏，此地的军民都指着大人！就算是——是她，能安心的做生意，也要靠着大人保此地安宁。大人重任在肩，岂能轻言放弃！”
赵白石并没有追问刘世琨口里的那个“她”，点了点头，似乎振作起精神，问道：“马上要过年了，流民安置的怎么样了？“
刘世琨拿出一张手札：“基本都安置妥当，不过有三个县，冻死饿死的人数在百人左右。已经令当地着力救济。“
“泾阳呢？“赵白石问道。
“泾阳很好。”刘先生微笑着说，“吴家乐善好施，为当地父母官排忧解难。目前尚无饿死冻死的出现。哦，对了，有消息说，吴家对机器局很感兴趣，好像正在与英吉利那边联系。”
“机器局可不是纺织局，所需资金巨大，而且风险很高——”赵白石斟酌着，“他们想做什么机器？”
“具体的不清楚。只是听说吴大当家觉得从洋人那里买机器太贵，想着能不能自己建造。后来说是去上海考察了一下，虽然风险巨大，但若是能够成功制造出来，利润比织布还要高。”
“她就知道钱！”赵白石愤愤的偏头，却又脸带笑意，扭头认真问道，“她可是真的要做这机器局？”
刘世琨摇头：“建机器局是大事，如果真的要做，地方官应该禀报。”
赵白石随手敲着桌面，慢慢说道：“虽说她想的只是多挣些钱，可这机器的制造能力正是洋人得以横行无忌的原因。除了江南那几家大的机器局，如果有更多的民间力量加入到机器制造中来，更多更细的掌握其中的技术，甚至许多机器我们能够自己生产组装，这对增强国力，是非常有利的。”
“不错。而且，机器局一开势必需要许多人工。流民的安置也多了一个办法。”刘世琨想的仔细。时局不稳，人心不定。许多人抛家舍业，四处流浪。而以陕甘的富庶，竟也无法完全安置。每到冬天，冻饿病死之人总在千人之上，一旦开春，极容易带来疫情。而活着的流民若处置不当，也会引起社会动荡。“说到这里，刘世琨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份《苏报》，一股不安涌上心头。
赵白石道：“明天准备一下，我去一趟泾阳。”
刘世琨点头应下，抬头时却见赵白石已经站起来，微微挺直了腰身，轻轻转了一下，全身上下透着说不出的放松和舒适。每次去泾阳，这个堂堂总督就会有遮不住的惬意。这么多年了，一直这样。难道，还要一直这样下去么？
此刻的泾阳也已经是深夜了。
繁华的枢纽之地，商贾云集。吴家只是其中一家，像吴家这么大的未必很多，但总不会是独一份。以前有个沈家胡家，现在还有田家葛家孟家。
吴家做的虽然种类繁多，却多集中在实业，田家则是在沈家倒了以后接起了票号的生意。主人田明光是个八面玲珑又格外谨慎的人，票号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信誉也是整个西北响当当的。葛家以前在中原做药材生意，借着中原地利之便，交通南北，四海通达。庚子之变时，家中被义和团的人冲击，诺大的家业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留在家里的族人在那一夜几乎被屠戮殆尽。唯有当时长房的葛义忠带着三房的葛义怀因为在京城谈生意而幸免于难，却又赶上八国联军入侵，不得不随着太后銮驾袭西行。葛义忠也算是厉害，树倒猢狲散的时候，力挽狂澜，并着几个愿意留下来的仆人掌柜，还有三大车的货一路逃到泾阳。看准了吴家接待太后急需大量药材的机会，迅速攀上吴家的江大帐房，得了翻身的机会。很快葛义忠不仅在泾阳站住了脚，还把自家以前的产业恩威并施的重新拿回来大半。一跃成为泾阳仅次于吴田两家的大户。
孟家却与上面两家不一样，孟家的根子在上海，在上海滩是数得着的大买办，家里的生意也多是和洋人来往的贸易。在泾阳的是孟家庶出的三少爷孟秉义，主要负责为上海那边采买所需物资，同时自己也做一些洋布洋瓷的生意。说起来，孟家在泾阳算是过江龙，和吴家这个地头蛇算是对头。
不过，周莹却不以为意。她说，天下钱财多的是，不是只让一家赚的。吴家能赚钱，孟家也能，只要安安分分的，大家一起赚钱才是好事。
既然吴家的大当家的这样讲了，孟家在泾阳也就没什么太大的阻力，稳稳当当的做着生意，平时与吴家也有往来。只是出面联络的多是吴家的大掌柜王世均。
按王世均自己的意思，他是要做吴家的大管家。可是周莹却是知道，王世均当学徒那会儿的志向就是当大掌柜。此后世事易变，王世均已经放弃了梦想，周莹却替他记得。不过是因为身边一时没有合适的人，才没有成行。
直到沈星移为了保护吴泽和整个吴家上下百口，死于乱军之中，吴家为沈星移秘密发丧，即不能过于张扬激怒朝廷，又不能过于朴素，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这时候，当年的老管家的儿子杨明远协助王世均妥当的处理了上上下下的事务，崭露头角。周莹知道，是时候放王世均出去了。
王世均自然不愿意走，少年时初相见便知自己待她与众不同，泣血效忠之后虽然不再妄想什么，可守在她的身边心里就会格外安定。看着少爷走了，沈星移走了，后来赵白石也去了西安，王世均潜意识里已经把自己当作吴家的一份子。此时，周莹让他出去做大掌柜，打心眼里他不乐意。
“可是，你若不去做，我能找谁呢？”周莹坐在软椅上，脆生生的说，“咱们家的生意做的那么大，除了你，我真想不出谁能帮我了！”
“我不是一直帮着你呢么！”王世均不肯坐下，兀自站在那里，闷闷的说。
“你又没卖给吴家！王家还等着你开枝散叶，光宗耀祖。”周莹顿了顿，这话说出来她自己也别扭，不过她终究不是计较的人，闪了个念头也就灭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记着当年的事，真的没必要。都过去了！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好好经营你自己，帮我做好吴家的生意。让你老娘没白把你养大！”
王世均是遗腹子，一出生就没了爹，是他娘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养大。所以当年三婶派人胁迫了他娘，才有了王世均被迫诬陷周莹，害周莹差点被沉塘。也正是因此，王世均才彻底熄了自己独立门户的念头，发誓一辈子追随周莹。
但是，现在，周莹又把他的这个想法拿出来讲，王世均听了又有几分动摇。尤其是提到他老娘，王世均沉默了。
老娘年纪大了，最挂心的就是儿子的亲事。要说整个泾阳城里，多少好男儿，但那些为人父母的心里，王世均绝对是佳婿人选。虽然身份不高，但吴家地位多高。而且王世均人又踏实能干，虽然没出来立门户，可那家底儿也是一般商人挣不来的，仅每年吴家给他的分红就够人眼红的。
可王世均就是不吭声，问急了，就躲出去。后来干脆留在吴家，像个大管家一样事无巨细的管起各种事宜。得闲了回来看一看，只要不提这事还能多坐会儿，一提起来就找个借口跑了。日子久了，王家老娘也就不提，可左邻右舍的说起来，老娘还是止不住的唉声叹气。言辞之间，难免对周莹有些埋怨。
这些，周莹也都知道。今天拎出来提起，也是因为时机到了。
王世均看到杨明远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留在宅子里的时间不多了。如今周莹提出来，又说的那么诚恳，王世均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走，只怕不是帮周莹，而是害她了。毕竟，她还是吴家的大少奶奶，是吴聘的未亡人。自己要么明媒正娶的把她从吴家带走，要么就只能让她干干净净的留在这里。
叹了口气，王世均点点头，苦笑道：“只要少奶奶需要，世均做什么都行。”
周莹不满的“啧”了一声，顺手抓了把瓜子，泄恨似的磕了两颗，才说：“你说的我好像要跟你决裂似的！让你出去做大掌柜，是在帮我！再说了，这大掌柜其实一直是你在做，只是名不正言不顺而已，如今为你正名，多好的事儿！你怎么就苦着一张脸呢！”
王世均挤出笑脸，换来周莹一个无奈的大白眼儿。
接下来的事，主要是和杨明远交接。交接完了，王世均也想明白了，干什么不都是帮周莹么！只要她好好的，自己做什么都是一样。这个关节想开了，接下来接任大掌柜，和各家掌柜的交接，与外面的老爷大人们打招呼，对王世均来说都是驾轻就熟的简单事。
倒是小江，兄弟俩喝酒的时候，问过他一句：“你就这么放手了？”
王世均不爱说话，但这憋了一辈子的心事，在最好的兄弟面前，也忍不住要倒两句：“放手？我就从来没抓住过！我只是跟在她身后，她说去哪儿我就跟去哪儿，她要停下我就停下。我这手啊——早就被我自己剁了！”
小江拍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差不多了。少爷已经走了那么多年，现在连沈少爷也没了，前一阵子赵大人提亲，她也拒了，大概就像她在祠堂里说的，这一辈子就守着吴家过了。你还有王家，还有你老娘，该为自己想想了。”
王世均一口干了杯中酒，目光灼灼的看着小江：“你呢？田明光重金请你，你怎么不去？”
“啊？这个你也知道？”小江吃了一惊，略一沉吟道，“那少奶奶……”
“这种事还不至于烦她。”王世均顿了顿，又追了一句，“我记得以前你一直叫她周莹。即使在六椽厅里议事，也没改过。为这，二爷四爷私下里明的暗的不知道说过你多少回！”
王世均没再说下去，好像想起了什么，看着桌上酒杯的阴影发呆。
小江苦笑：“我和你不一样！她是咱们一起的，刚开始她做了少奶奶，我不忿儿，觉的她什么都没努力，平白无故的当了主子，一百八十个不服，我就不认！后来她做了那么多事，跟着她风里来浪里去，起起伏伏，早就没了当初的不服。可又觉得，那样美——好的一个人，叫少奶奶，便宜了吴家！”
王世均道：“你从来就没效忠吴家的意思，可为了她在吴家做的比谁都尽心。不过，你老婆生娃之后，你改口叫她少奶奶，我以为你要走了。”
小江摇头：“沈少爷为了她连命都不要，赵大人为了她连名声都不管了，可她就是要留在吴家。我不叫少奶奶，还能叫什么？！”他看看王世均，“就比如你，最终不也是要出去做大掌柜么！她不肯在身边留人，除了走，远远的看着守着，能怎么办？”
王世均点点头：“不是她不肯留人，而是她不再为自己打算。少爷走的时候把她的心带走了；沈少爷刚找回来，又拿走了。赵大人……是朝廷的官，不可能像沈少爷那样对她。现在，只有怀先少爷能让她活的有点人味儿。我们除了看着她守着她由着她，也真的做不了什么了。”
小江喝干杯中酒，不甘心说：“真希望有一天，还能叫她周莹！”
此后数月，王世均在泾阳城内外声名鹊起。甚至整个中国商界，也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了。他的婚事也再次被提到日程上，这一次连周莹都惊动了。因为，对方是孟家长房的三小姐孟雪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