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情思
午夜梦回，竟是一首山歌始终萦绕，它穿过那深沉的黑夜，袭入血液深处，唤醒沉睡的每个细胞。那，是凤凰的召唤。
第一次知道凤凰，是在沈从文的《边城》里，“翠翠在风日里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一个美丽纯朴的湘西女孩，一出弥漫着淡淡哀愁和浓浓诗意的爱情悲剧，让我总是想像那能把人在睡梦中的灵魂托起来的歌声是怎样的软而缠绵……
得知有机会到这座小城，那缠绵的歌声便夜夜在梦里飘浮，却总也抓不住。
“为了你，这座古城已经等待了千年。”看到这样的标语，依稀觉得这里藏着自己的前世。那曾在网上看过多次的小城，那在梦中萦绕的歌声，如此真切地展现在眼前，如此亲切又如此陌生，恍若隔世。
“有这么一个地方，用任何语言都难以描摹它：喻以秀美，则失其淳朴；喻以神奇，则失其天真；喻以洁净清澈，则失其怪力乱神；喻以世外桃源，则失其奇崛热烈……”在住的酒店里读到有关凤凰的一段叙述，眼里浸满那蕴育了翠翠一双清明如水晶的眸子的奇山秀水，就发现原来言语是如此的贫乏与苍白，竟道不出凤凰的神韵。于是，回来后，便一直迟迟无法动笔，生怕自己的笔触抹煞了凤凰的灵秀。凤凰便又在记忆深处沉睡。
一日在论坛读到一个帖子：《十个最值得去的小城》，排在第一位的，赫然是凤凰，那沉睡的记忆突然被唤醒，每一个细胞都吟唱着那缠绵热烈的山歌，随着沸腾的热血在周身奔流，喷薄欲出，凤凰便又在歌声中浮起……
11月的凤凰，天气有点阴冷，料峭的风夹带着大山的寒意袭上脸庞，翠山中点缀着斑斑驳驳的红红黄黄，悄然静默着，那是题诗含情的红叶，忧伤而美丽。
从吉首到达古城，一路颠簸，人在车上颠得七荤八素，下了车，累得躺在床上不想动弹。冲洗掉一身的疲惫和风尘，临窗望去，小城的古朴建筑在余晖下向我神秘地眨着眼，蛊惑着我置身其中寻找前生的踪迹。
湘西的红辣椒燃烧着五脏六腑，驱走了那蚀骨的寒意。我们信步走出酒店，走向那夜幕下宁静而祥和的凤凰。沿街各色的宫灯、彩灯辉映，红红的石板街，斑驳的墙漆，刻着历史的年轮，幽幽的小巷悄诉着尘封已久的陈年往事。在古城脚下的小广场，一只铜雕凤凰振翅欲飞，辉煌夺目。游人纷纷在此拍照留影，喧闹的游人，夺去了小城的宁静，却又还之以驿动。
沿着明清石板街，看那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感受着凤凰商贾如云的独特，流连于各种充满民族风情的蜡染、银饰，品尝各种湘西小吃，不觉就来到了沱江边上。黑夜中的沱江水光摇曳，水声潺潺。我侧耳细听，却没有听到那让翠翠的灵魂在梦中托起的歌声。走进吊脚楼酒吧，也没有看到那风情万种的老板娘，但苗家阿妹浅浅的微笑同那红辣椒一般燃烧，暖意浓浓。
清晨，一抹微蓝弥漫着小城，朦朦胧胧。我们行走在昨夜走过的石板街上，看那凤凰在晨曦中揭去面纱。巷子两旁的青砖古屋，街上背着竹篓的苗家妇女，穿着蓝色苗服的阿婆，酱紫色的熏腌腊肉，耳边南腔北调的软语，昭示着凤凰难解的幽幽谜团。不少游客头上戴着个花环，那是巧手的阿妹阿婆用深秋的野菊和不知名的野花编成。淳朴的苗家阿妹在兜售花环，我们逗她：“花环多少钱一个？”“两块。”“一块钱买一个送给你好吗？”阿妹说：“一块钱不行啊！”我们不由分说塞给她一块钱，拿个花环戴在她头上，嘻嘻而去，阿妹愣在那半天没回过神。单纯善良的阿妹啊，哪领会得出这份狡黠？
白天的沱江，溪流舒缓，舟行款款，那温润如玉的碧水，流动着脉脉柔情。走在石蹲上，仿佛听见傩送“水里的大鱼咬你”的谑语，还有翠翠“狗、狗，你叫人也看人叫”的轻喝。泛舟沱江，如在丝绸上滑动。两岸的吊脚楼上传来隐约的喧嚣，沱江水悄无声息地汩汩而流，梳理着水底长长的青青水草，那般柔顺，看得人心柔情软。雪白的鸭子点点如白花轻缀，岸边垂柳依依，画桥如虹。江心一只画舫，土家小伙擂鼓助兴，苗家阿妹长袖轻舞，腰身如那风中杨柳，婀娜多姿。撑船的阿哥扯起歌喉：“隔河看见妹穿青，哥想过河怕水深，抛个石头试深浅，唱首山歌试妹心。”那画舫上的阿妹也对上了山歌，唱得人酡颜蒙面，含羞不语。
一个地方的闻名，往往还因为她厚重的文化积淀，人文气息。正如西湖的白蛇和祝英台，凤凰也因了沈从文先生的文和黄永玉大师的画而星光辉耀，墨香扑鼻。可惜游览故居因了商业的缘故，匆匆如走马观花，还不如一人静静地漫步沱江边上呢。
“一座青山抱古城,一弯江水绕城过,一条红红石板街,一排小巧吊脚楼……”这便是凤凰，一个情意绵绵的古城，一座美丽而忧伤的城市。
有些地方，一生只去一次，有些地方，一生无缘。离开凤凰时，我回望那静默的小城，它隐现于若有若无的雾岚中，心里默想：小城是否会再等上千年，等候我投生于这忧伤的美丽之中？再见了，凤凰，或许我会再来，或许不再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