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山河由北向南流淌,最终汇入滔滔的大凌河。河两岸是无边无际的杨柳树林,每年春季,这里成为鸟的驿站,南迁北徙的候鸟大都途径这里歇脚。
鸟的种类特别多。在我儿时的记忆中,知道名字的就有几十种。有红、黄、蓝靛颜,有大山雀、小山雀,有黄雀,有戴胜鸟,有各种啄木鸟、有野鸭、鸬鹚、有鸿雁,有胡巴拉……。
正是柳树吐絮时,我和许许多多的孩子们一起,一人一架弹弓,兜里装满小石子,在一望无际的杨柳林中开始了对候鸟的残酷的杀戳。
树林中最多的是一种羽毛翠绿色的小鸟,我们叫它“驴粪球”,这种鸟的体型很小,看上去有些痴,对弹弓的躲避能力极差,孩子们把它当成了靶子,打鸟归来,受害最多的,就是这种鸟。
你打下了什么鸟?打下了多少鸟?在小伙伴们的心中,这就是荣誉,这就是骄傲,代价呢?就是鸟的生命。
春季打鸟,夏季掏鸟蛋鸟雏。
“胡巴拉”是候鸟,它的学名叫虎纹伯劳,这种鸟体形小巧健美,且又机警敏锐,它先前曾遍布于辽西的村落树林,但这些年来,虎纹伯劳的数量急剧减少,除了人为的捕杀外,生态环境的日益恶化也是其减少的主要原因之一。
这种鸟不畏强暴,敢与比它大几倍的喜鹊角斗,林中的大树上,常有胡巴拉与喜鹊在空中酣战的情景。
有一年夏天,在村里的南园外,我和村里的小男孩来顺一起发现了大柳树上的一个“胡巴拉”窝,待到小“胡巴拉”出飞前,我和来顺一起爬到树上掏鸟窝。
那对做爸妈的“胡巴拉”见我和来顺爬上树去抓它们的孩子,两只“胡巴拉”疯了般喳喳狂叫,一会上下翻飞俯冲,一会箭一般猎前射后,那模样,真如决斗的勇士,又如从容赴死的英雄,但它们弱小的体型,如何也阻止不了发生在它们儿女身上的罪恶,它们的孩子终于还是被我和来顺掏走了。那是四个雏鸟。它们的父母,一直跟着我俩回到家,落在我家门前的榆树上,喳喳叫个不停,叫声里带着无比的愤怒
。
我和来顺把四只黄嘴绒毛的“胡巴拉”塞进高粱秸杆扎成的鸟笼里,每天到前山捉蚂蚱喂食它们。
四只小“胡巴拉”很快在我和来顺的人工饲养下死去了两只。我不知是什么原因使这两只小鸟死去,看着死鸟,心里很难过。
剩下的两只鸟仍然喳喳待哺,我愈加尽心尽力地喂养起来。这两只鸟一大一小,我辨不出雄雌,我给大一点的鸟取名叫胡哥,小一点的取名叫胡妹,喂食的时候,就分别叫它们的名字,叫得时间长了,喊“胡哥!”胡哥便跑到笼边扎煞着翅膀,张嘴接食;喊“胡妹”,胡妹也扎煞着翅膀,跑到笼边接食。
不知不觉中一个多月过去了,两只“胡巴拉”已长全了羽毛,我把它们放出笼子来,它们欢快地在屋里飞来飞去,有时落在我的肩头,有时落在我的头顶。胡哥好动、调皮,有时有意往我的肩头拉屎,胡妹文静、娴雅,有时会把一片飞羽叼着送到我的手上。晚上睡觉的时候,我钻入被窝,它们飞回笼里。如果我贪睡起得稍晚,两只鸟饿了,胡哥等得不耐烦便飞到我的枕边轻啄我鼻子,我转过脸不理它,它喳喳叫着飞过来还啄,我只好起来带着它们到山上捕食。
两只大胡巴拉仍然不时光顾我家,但不知为什么,无论它们怎样叫,胡哥和胡妹却不理睬它们,有时偶尔应对着喳喳叫几声后,大胡巴拉觉得乏味,很快就飞走了。
最初的喂鸟方式,是把蚂蚱塞入鸟嘴,后来我捕来活蚂蚱,就把它们放在屋地上,让鸟自己去捉食,我心里明白,胡巴拉是不能在北方越冬的,它们必须飞回南方。
不知不觉秋天临近了。有一天傍晚,我发现胡哥不见了,只剩胡妹在窗棂上喳喳叫,眼看天黑了,我村里村外地喊胡哥,就是不见踪影,这一夜我急得发疯,几乎没有眨眼,天一放亮就去找,可还是没有找到。我伤心极了。想想我和鸟相处的时光,眼泪早已流下来,找不到,只好去上学。
放学回家时,刚进家门,我一眼看见了立在窗棂上喳喳叫着的胡哥胡妹,它们一左一右飞到我的肩膀上,喳喳叫个不停,胡哥叫得最欢,好象是向我诉说它所见到外面的世界有多美。
这以后,两只鸟时常外出,有时也会夜不归宿,我也习惯了,由它们去吧。两只鸟有时两三天,有时三五天不回来,回来时,我就给它们捉一些蚂蚱吃。两只鸟的嘴已经由黄变为铅黑色,趾和爪也变为黑褐色,全身的羽毛蓝灰,带有黑色的耳羽和眼线,身体的波状横纹越来越清晰,尾巴的长度已超过了身体,越来越具备大胡巴拉的体态。
天气越来越凉,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把两只胡巴拉关入鸟笼,因为北方的冬天对候鸟来说是坟墓,如果真爱它们,再也不能找任何借口留住它们,正是因为我的错爱,才导致了另外两只小胡巴拉的夭亡,我再也不会让我的错误再继续下去,它们去过自由自在的野外生活也是我所希望的。可是一想到两只鸟可爱的身影,想到它们要离开我,心里仍然十分酸楚。
两只糊巴拉终于离我而去,我怅然若失。
静下心来仔细想,其实人与鸟有什么恩怨么?没有,尤其是那些小鸟,不能吃不能嚼,但人为什么从树上把它打死或者捕捉来关到笼子里呢?因为美。它们的形态美、飞行美、声音美、气质美,然而自然界中的美,是不能随意捕捉和触摸的。对鸟类的爱是不能勉强的,鸟和人一样,同样对大自然拥有主权,谁强行把美猎取到手中,谁就会收获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