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正传》与心理防御机制
2009-11-15 16:54阅读：
鲁迅先生的小说名篇《阿Q正传》塑造了一个贫困落后、愚昧可笑又令人同情的旧社会破产的农民形象。鲁迅的本意是为了批评旧式革命的弊端，揭示了辛亥革命的不彻底性，展示了农村贫穷落后的面貌，同时也评判了国民的劣根性。他对于阿Q式的农民的基本态度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也许现在《阿Q正传》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是阿Q自欺欺人的“精神胜利法”了。所谓“阿Q精神胜利法”，其实用心理学的术语来说，就是人的心理防御机制，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当一个人遇到心理挫折、心理不舒服、不痛快、心理失衡了之后，怎样来自我安慰、使自己的心理状态重新求得平衡的方法。
既然阿Q们在当时的社会中是一个绝对的弱势群体，那他们受到各种欺凌之后，就只好用精神胜利法来战胜一个个心理挫折了。
先来让我们看一看文中有关“阿Q精神胜利法”的两段描写。
1.当人们嘲笑阿Ｑ的癞头疮时：
“阿Ｑ没有法，只得另外想出报复的话来：
‘你还不配……’这时候，又仿佛在他头上的是一种高尚的光容的癞头疮，并非平常的癞头疮了；
但上文说过，阿Ｑ是有见识的，他立刻知道和“犯忌”有点抵触，便不再往底下说。
闲人还不完，只撩他，于是终而至于打。阿Ｑ在形式上打败了，被人揪住黄辫子，在壁上碰了四
五个响头，闲人这才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走了，阿Ｑ站了一刻，心里想，‘我总算被儿子打了，现在的
世界真不像样……’于是也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走了。
阿Ｑ想在心里的，后来每每说出口来，所以凡是和阿Ｑ玩笑的人们，几乎全知道他有这一种精神
上的胜利法，此后每逢揪住他黄辫子的时候，人就先一着对他说：
‘阿Ｑ，这不是儿子打老子，是人打畜生。自己说：人打畜生！’
阿Ｑ两只手都捏住了自己的辫根，歪着头，说道：
‘打虫豸，好不好？我是虫豸——还不放么？’
但虽然是虫豸，闲人也并不放，仍旧在就近什么地方给他碰了五六个响头，这才心满意足的得胜
的走了，他以为阿Ｑ这回可遭了瘟。然而不到十秒钟，阿Ｑ也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走了，他觉得他是第
一个能够自轻自贱的人，除了‘自轻自贱’不算外，余下的就是‘第一个’。状元不也是‘第一个’
么？‘你算是什么东西’呢！？
阿Ｑ以如是等等妙法克服怨敌之后，便愉快的跑到酒店里喝几碗酒，又和别人调笑一通，口角一
通，又得了胜，愉快的回到土谷祠，放倒头睡着了……”
2.当阿Ｑ受到钱太爷的大儿子(假洋鬼子）欺负时，他的办法是将这口气出在比他更弱小、更好欺负的小尼姑身上：
“ 这‘假洋鬼子’近来了。
‘秃儿。驴……’阿Ｑ历来本只在肚子里骂，没有出过声，这回因为正气忿，因为要报仇，便不
由的轻轻的说出来了。
不料这秃儿却拿着一支黄漆的棍子——就是阿Ｑ所谓哭丧棒——大蹋步走了过来。阿Ｑ在这刹
那，便知道大约要打了，赶紧抽紧筋骨，耸了肩膀等候着，果然，拍的一声，似乎确凿打在自己头上
了。
‘我说他！’阿Ｑ指着近旁的一个孩子，分辩说。
拍！拍拍！
在阿Ｑ的记忆上，这大约要算是生平第二件的屈辱。幸而拍拍的响了之后，于他倒似乎完结了一
件事，反而觉得轻松些，而且‘忘却’这一件祖传的宝贝也发生了效力，他慢慢的走，将到酒店门口，
早已有些高兴了。
但对面走来了静修庵里的小尼姑。阿Ｑ便在平时，看见伊也一定要唾骂，而况在屈辱之后呢？他
于是发生了回忆，又发生了敌忾了。
‘我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这样晦气，原来就因为见了你！’他想。
他迎上去，大声的吐一口唾沫：
‘咳，呸！’
小尼姑全不睬，低了头只是走。阿Ｑ走近伊身旁，突然伸出手去摩着伊新剃的头皮，呆笑着，说：
‘秃儿！快回去，和尚等着你……’
你怎么动手动脚……’尼姑满脸通红的说，一面赶快走。
酒店里的人大笑了。阿Ｑ看见自己的勋业得了赏识，便愈加兴高采烈起来：
‘和尚动得，我动不得？’他扭住伊的面颊。
酒店里的人大笑了。阿Ｑ更得意，而且为了满足那些赏鉴家起见，再用力的一拧，才放手。
他这一战，早忘却了王胡，也忘却了假洋鬼子，似乎对于今天的一切‘晦气’都报了仇；而且奇怪，
又仿佛全身比拍拍的响了之后轻松，飘飘然的似乎要飞去了……”
心理防御机制（psychological defense
mechanism），是指个体面临挫折或冲突的紧张情境时，在其内部心理活动中产生的消除或减轻内外紧张刺激，维护康宁（well-being),恢复心理平衡与稳定的一种适应性倾向和无意识的心理手段。
按照精神分析（psychoanalysis）理论，自我（ego)
处于本我(id)、外部现实世界和超我（super-ego）之间，起着中介和调节作用，因此经常处于这三者的压力之下：本我要求按照“快乐原则”行事，即要满足人的本能需要和冲动；超我要求按照“道德原则”行事，即对人的本我和自我起着监督和制约作用；现实世界则要求人的意识行为必须还要符合外部现实条件的要求。
自我夹在这三者之间，要维持它们的平衡和稳定，即要使它们能“和谐相处”；而一旦这种平衡状态被打破，失去平衡，就需要自我采取一种手段（即防御机制）从中起调节作用，以恢复心理平衡和稳定。因为这种心理防御是自我（ego）的功能，故又被称为“自我防御机制”（ego
defence mechnism）。精神分析认为，防御机制是自我的无意识部分的功能。
按照心理防御机制在人的一生发展中出现的先后次序及与心理健康和心理障碍的联系关系，可以将其分为四种类型：
（一）精神病性防御机制（psychotic defense
mechanisms）
在婴儿期即已经使用，正常成年人虽有时也使用，但多为暂时性的；而精神病人则常常极端地使用。这是一种消极性的防卫，以逃避性和消极性的方法来减轻自己在受到挫折或冲突时感受的痛苦。这类防卫机制有以下四种形式：
1.压抑（repression）
也称潜抑（suppression）,两者略有区别处在于潜抑是一种有意识的心理压抑机制。
压抑是各种防卫机制中最基本的方法。此机制是指个体将一些自我所不能接受或具有威胁性、痛苦的思想情感欲望经验及冲动，在不知不觉中从个体的意识中排除、抑制到潜意识里去的一种心理作用。这是一种“动机性的遗忘”（motivated
forgetting），即个体在面对不愉快的情堵时，不知不觉有目的地遗忘（purposeful
forgetting），与因时间久而自然忘却（natural
forgetting）的情形不一样。大多数人会忘记自己的不愉快经历，但这里要说明的是这种遗忘并不是真的忘记了，而只是将这种痛苦经历压抑到潜意识之中去了。在精神疾病中有一种“选择性遗忘”就是属于这样一种情况。
2.否定（denial）
一个人坚决不承认现实生活中某些令其感到痛苦、不愉快、不能接受的事情或其中的某些方面，借以减轻自己内心的焦虑、挫折和矛盾，是一种比较原始而简单的防御机制，其方法是借着扭曲个体在创伤情境下的想法、情感及感觉来逃避心理上的痛苦，或将不愉快的事件“否定”，当作它根本没有发生，来获取心理上暂时的安慰。“否定”与“压抑”极为相似。就像沙漠中的驼鸟，遇到危险时，无法应对，把头埋于沙堆中，当做没这回事情一样。成语故事“掩耳盗铃”就是一种否定的表现。
3.曲解（distortion）
曲解是将事实作歪曲的解释，以符合自己的内心需要或求得自身的心理平衡的一种潜意识的心理防御机制。采用这种方式的人不仅曲解事实，而且他/她本身就相信这种曲解的结果。例如精神分裂症病人的各种妄想症状就是属于这种情况；正常人觉得他们的妄想内容很可笑，但他们自己却对妄想内容坚信不移。
4.投射（projection）
精神分析认为投射是个体自我对抗超我时，为减除内心罪恶感所使用的一种防卫方式。所谓“投射”是指把自己觉得要不得的观点、态度、动机或欲望，“投射”到别人身上，认为这是他人的观点、态度、动机或欲望；以减轻内心的不安、焦虑感或罪恶感的一种心理防御机制。投射的方法也经常性地应用在心理测试中，例如“房－树－人”测验，罗夏墨绩测验，主题统觉测验、沙盘游戏（sand
play）等等。
（二）不成熟的防御机制（immature defense mechanisms）
出现于婴幼儿时期，在成年人中有时也被使用，或者被较轻的精神病人使用。
1.退行（regression）
指一个人不适应眼前的紧张环境或遇到挫折而不能自我解决，退回到早期婴幼儿时期依赖监护人解决问题的现象。有时个体在遭遇到挫折时，表现出与其年龄所不应有之幼稚行为反应。例如，已养成良好生活习惯的儿童，因母亲生了弟妹或家中突遭变故，而表现出尿床、吸吮拇指、好哭、极端依赖等婴幼儿时期的行为。这是一种反成熟的倒退现象。成人有时表现出来的婴幼儿行为也是一种退行的防御机制。
2.幻想（fantasy）
指通过幻想来满足现实世界中不能实现的理想、愿望；或者当人无法处理现实生活中的困难、无法忍受一些情绪的困扰时，将自己暂时离开现实，在幻想的世界中摆脱自我的威胁。平时所说的“白日梦”就是一种幻想。儿童时期的幻想偏向于玩具的获得与游戏的满足；少年时期则偏向英雄式的崇拜；而青春期的幻想多是“白马王子”或“梦中情人”式的爱情幻想。一般而言，凡性情孤僻平常又少有自我表达机会的人，易以幻想解除其焦虑与痛苦。
（三）神经症性防御机制（neurotic defense
mechnisms）
在一个人的儿童期得到充分发展与应用，在成人中大概也是被应用的最多的一种防御机制，在神经症患者中更是经常可见。
1.反向形成（reaction formation）
当个体的欲望和动机，不为自己的意识或社会所接受时，唯恐自己会做出这样得行为或举动，乃将其压抑至潜意识；并再以相反的行为，表现在外显行为上，称为反向形成。即采取与自己观点、态度相反的行为来掩饰自己真正的意图和目的，以减轻自己真正动机不被现实道德、舆论接受的焦虑与不安。
2.合理化（rationalization），又称“文饰作用”
当个体的动机未能实现或行为不能符合社会规范时，尽量搜集一些合乎自己内心需要的理由，给自己的作为一个合理的解释，以掩饰自己的过失，以减免焦虑的痛苦和维护自尊免受伤害，此种方法称为“合理化”，换句话说，“合理化”就是制造“合理”的理由来解释并遮掩自我的伤害；它的潜意识目的是避免受挫时变得失望，或者为自我所不接受的行为寻找借口。例如酸葡萄（sour
grapes）机制，甜柠檬（sweet lemon）机制，都是合理化防御机制的应用。
3.仪式与抵消（rituals and undoing）
无论人有意或无意犯错，都会感到不安，尤其是当事情牵连他人，令他人无辜受伤害和损失时，的确会很内疚和自责。倘若我们用象征式的仪式和行为来尝试抵消已经发生的不愉快事件，以减轻心理上的罪恶感，这种方式，称为仪式与抵消。例如过新年时，孩子打碎了碗，大人会说“碎碎（岁岁）平安”就是采用“仪式与抵消”的防卫机制。
4.隔离（isolation）
所谓“隔离”是把不愉快或痛苦的情感与引发它们的事件分开，即将部分的事实从意识境界中加以隔离，不让自己意识到，以免引起精神上的不愉快。最常被隔离的是与事实相关的个人感觉部分，因为此种感觉易引起焦虑与不安。例如当一个人在叙述自己的悲惨遭遇时，表现地很平静，丝毫没有痛苦的表现，这就是一种隔离的心理防御机制。
5.理想化（idealization）
在理想化过程中，当事人往往对某些人或某些事物作了过高的评价。这种高估的态度，很容易将事实的真相扭曲和美化，以致脱离了现实。例如人常有一种“怀旧情结”，就是一种理想化的防御机制。往往是因为对现实生活不满，所以总怀念过去，认为过去年代才是“黄金时代”。
6.分裂（dissociation）
有些人在生活中的行为表现，时常出现矛盾与不协调的情况。且有时在同一时期，在不同的环境或生活范畴，会有十分相反的行为出现。在心理分析中，我们可以说他们是将意识割裂为二，在采用“分裂”的心理防卫机制。例如一位先生在外面交际场所和在家庭中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表现，好象是一个“双面人”，那就要注意他的心理健康问题了。
7.转移（displacement），又称“置换”
转移是指原先对某些对象的情感、欲望或态度，因某种原因，（如不合社会规范或具有危险性或不为自我意识所允许等）无法向其对象直接表现，而把它转移到一个较安全、较为大家所接受的对象身上，以减轻自己心理上的焦虑。例如阿Q受了“假洋鬼子”的欺负，转而去欺负比他更弱小的小尼姑，就是这样的一种机制。
在精神分析治疗中，治疗者和当事人间可能存在一种移情关系（transference），此种移情关系是精神分析治疗学派的核心观点之一：意指当事人将过去潜意识中的正向情感、负向情感或幻想转移到治疗者身上去，此种移情关系也是转移作用的一种表现。
8.补偿（compensation）
指一个人为了避免因为生理或心理上的缺陷或自卑感引起的痛苦，而不自觉的发展其他方面的才能，以此来弥补自己的不足之处。
“补偿”一词，首先出现于阿德勒的心理学中。阿德勒认为每个人天生都有一些自卑感（inferiority），而此种自卑感觉使个体产生“追求卓越”（striving
for
superiority）的动力，而为了满足个人“追求卓越”的需求，个体乃借“补偿”方式来力求克服个人的缺陷。我们使用何种补偿方式来克服我们独有的“自卑感”，便构成我们独特的人格类型。因此阿德勒主张，欲了解人类的行为，根本上必须掌握两个基本的观念一一自卑感和补偿。
（四）成熟的防卫机制（mature defense mechanisms）
在人生较晚阶段出现（往往是成熟阶段）,是一种积极的、成功的、成熟的、建设性的心理防御机制。
1.认同（identification）
在人生中，每个人都有一些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完成，而其中主要的一项就是完成“认同”的历程。“认同”始于儿童，至青少年期成为主要发展任务。儿童用来学习社会团体的态度与习惯，青少年用来找寻自我、肯定自我。因此心理学家们一致认为“认同”是协助人格发展的重要方法。
2、升华（sublimation）
升华是将为社会或道德不能接受的本能欲望和冲动，导向比较崇高的、为社会所赞许的行为的一种心理防御机制。
升华一词是弗洛伊德最早使用的，他认为将一些本能的行动如饥饿、性欲或攻击的内驱力转移到一些自己或社会所接纳的范围时，就是“升华”。例如：有打人冲动的人，借锻炼拳击或摔胶等方式来满足；喜欢骂人，以成为评论家来满足自己；想杀人，以“外科医师”或“屠夫”（杀猪、杀牛）工作为职业来满足自我本能的冲动；而像人体画作、人体摄影，究其本质，也是性欲升华为艺术的一种形式。
3.理智化（intellectualization）
指以抽象的理智的方式来对待应激性环境或事件，借以将自己超脱于痛苦之外，并能很好的处理应激性事件。
4.幽默（humor）
通过幽默的语言、行为来处理问题，借以摆脱尴尬境地，或者来应对应激性情境，或者来表达自己潜意识的欲望的心理防御机制。
（附：Defence mechnism:A term used originally in
psychoanalysis and more widely in psychology and psychiatry to
refer to a process whereby the ego protects itself against demands
of the id.More generally,it is a pattern of feeling,thought,or
behaviour arising in response to a perception of psychic
danger,enabling a person to avoid conscious awareness of conflicts
or anxiety-arousing ideas or wishes.In his book The ego and the
Id(1923),Sigmund Freud(1856-1939)made it clear that it
is an unconcious function of the ego:‘We have come upon something
in the ego itself which is also unconcious,which behaves exactly
like the repressed-that is,which produces powerful effects without
itself being concious and which requires special work before it can
be made concious.'The most influential survey and and discussion of
defence mechnism was provided by Freud' daughter,the Austrian-born
British psychanalyst Anna Freud(1895-1982),in her book The Ego
and Mechnism of Defence(1936/7).US defense
mechnism.Also called ego defence mechnism.
---Oxford dictionary of Psychology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