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黑骏马与白狗秋千架比较——兼及两部小说的电影改编
2013-04-19 11:21阅读:
此文刊载于《电影评介》2008年第22期,刊载时有少量压缩
《黑骏马》与《白狗秋千架》比较
——兼及两部小说的电影改编
胡 斌
摘
要:《黑骏马》与《白狗秋千架》分别是张承志和莫言早期的代表作,两部小说在主题内容、人物情节、抒发情感、叙事手法等方面具有较大的可比性,它们可以说是同中有异,异中有同。后它们分别被改编成电影《爱在草原的天空》和《暖》,成为电影改编的两个成功典范,前者较忠实于原著,而后者改编的幅度较大。
关键词:《黑骏马》,《白狗秋千架》,《爱在草原的天空》,《暖》,电影改编
《黑骏马》(以下简称《黑》)与《白狗秋千架》(以下简称《白》)均问世于八十年代早期,分别是张承志和莫言早期小说创作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数年后两部小说又相继分别被导演谢飞和霍建起拍摄成影片《爱在草原的天空》(以下简称《爱》)和《暖》,上映后引起了较大的反响。
一 主题:初恋怀乡
《黑》和《白》皆以游子的口吻,讲述了他们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寻找初恋的故事。小说《黑》记述了白音宝力格与索米娅的凄美的爱情悲剧。白音宝力格小时被送到了奶奶额吉那里,奶奶将无私的爱倾注于他身上,他终于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然而青梅竹马的恋人索米娅遭遇了黄毛希拉的侮辱并怀有身孕,白音宝力格不能容忍草原的那种习性和自然法律,于是离开了草原。九年后,他又重新踏上了这片热土,想找回奶奶和他的恋人索米娅。可是意想不到的是,奶奶已经去世,而他曾经的恋人索米娅在经历重重苦难后,成长为
新一代的“草原母亲”,变得和奶奶一样宽容、博爱。《白》中井河回到离开十年的故乡,在石桥上遇到了儿时的伙伴、初恋的情人——暖。当年能歌善舞的暖,憧憬着外面的世界,然而意外地从秋千上跌落,成为了“个眼暖”,在经历了两次漫长的无果等待后,委屈地嫁给了个粗鲁丑陋的哑巴,并生了三个哑巴男孩。小说结尾,井河踏上归途,暖却在高粱地里等他,向他“索要”一个会说话的孩子。
两部小说讲述的其实是同一个故事,男性主人公在接收了现代文明教育后背弃了家乡的恋人。在爱情故事的背后浅藏着的是城乡文化的冲突。正如莫言所说:“走出家乡的人返回故乡时与故乡人的心灵碰撞,这种碰撞也许没有急风暴雨,但是一一浮现的往事总会带着淡淡的忧伤扑面而来。出去的人会带来一种全新的文化,当他回到那个死水一般的乡村时,他们会有一个碰撞与契合、矛盾与统一的过程,它会在生活的表面荡起一圈圈的波纹,我的小说就是想表现其中的那些涟漪。”[①]现代文明和城市文化不仅从物质上拉大了的白音宝力格、井河与索米娅、暖之间的距离,更从精神上在他们之间筑垒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白音宝力格离开索米娅和草原的主要原因应是,读书经历让他发现了自己与草原的差异,迫使他“去追求更纯洁、更文明、更尊重人的美好,也更富有事业魅力的人生”;井河在大学里慢慢习惯了城市生活,也有了更多他以为重要的东西。在多年之后二人再次回到故乡时,这种冲突与差异愈加明显,白音宝力格只能接收达瓦仓义愤谴责“城里人就是那么没心肝,亲娘老子死了也不理睬……”,而井河的牛仔裤也遭遇到故乡人“鄙夷的目光”,弄得他十分狼狈。
二 情感:忏悔意识
白音宝力格、井河的回乡之旅其实是一次忏悔之旅。相比较而言,《黑》中的忏悔意识远比《白》中的浓烈。井河的返乡似乎是在父亲压力下的牵强行为,尽管亦有父亲的嘱告,而白音宝力格的归乡显然是出自其内心的需求;井河是在回乡的途中偶遇暖的,然后才勾起了他对昔日情思的追忆,而白音宝力格返乡的主要目的便是寻访养育过他的奶奶和他昔日的恋人索米娅;另外,幽默调侃式的叙述语言让《白》中本应有的忏悔情绪变得飘乎不定,若有若无,而《黑》中之忏悔与自责之情则发自肺腑,真挚动人。在得知奶奶已去世时,叙述者近乎哭诉地表达出:“额吉,饶恕我。你不肖的孙子在为你祈祝安息。”后来,他去供销社买来书包、钢笔、纱巾,送给索米娅的女儿其其格,并愿意做她想象中的父亲,以尽量弥补他年轻时候的过错。
《暖》改编自小说《白》,但影片所传达的情感似乎与小说《黑》更相近,内中忏悔之情亦是深切动人。井河的回乡初衷依旧是旁事(为曹老师承包鸭棚的事说情),然而在偶遇暖后,我的回忆和忏悔之门一下子开启了:“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回乡,我不敢,我怕见到她,我更怕见不到她。”不敢回乡的原因当然是无颜面对的自责与愧疚。叙述者态度诚恳地对暖说,“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与影片《爱》的结尾白音宝力格承诺给其其格寄钱一样,井河也承诺等丫长大后接她去城里读书,随后影片在叙述者的再次旁白中拉上帷幕:“我的承诺就是我的忏悔,人都会做错事,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弥补自己过失的机会……”
三 意象:脉络结构
《黑》和《白》分别细致地描写了黑骏马和白狗两个动物意象,它们一黑一白,贯穿了两个故事始终,构架了叙事和情感的线索。
《黑》以“黑骏马”命名,可见黑骏马在小说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这匹被“我”命名为钢嘎·哈拉的黑骏马,不仅是“我”少时的亲密伙伴,还是“我”纯情初恋的目击者、见证者,更是“我”缅怀青春、追思初恋、忏悔过失时的叙事和感情线索。故事的每一次矛盾的激化处、情节的每一个转折点都有黑骏马钢嘎·哈拉,它与小说主人公共同感受着悲喜哀乐。可以说黑骏马就是“我”,“我”就是黑骏马,二者融为一体。古老民歌《黑骏马》是黑骏马这一意象衍生出的深层意象,这首质朴忧伤的民歌贯穿小说始终,并成为情节结构的依托和文本框架的支撑。作家把这首民歌剪辑成八个片断,在小说每一章的开篇都引用两节,歌词与故事融为一体,共同吟咏了白音宝力格和索米娅凄婉悲伤的爱情故事,它在冥冥中演化为男女主人公情感命运的记录,仿佛它就是特意为白音宝力格和索米娅而创作的。用白音宝力格的话说,就是“我居然不是唱,而是亲身把这首古歌重复了一遍!”
白狗在小说《白》中作为情节线索和男女主人公的情感媒介被重墨描绘。小说的开篇便由白狗说起,“高密东北乡原产白色温驯的大狗,绵延数代之后,很难再见一匹纯种。”尔后,这只“全身皆白、只黑了两只前爪”的白狗正式登场,在“我”回乡的路上与“我”狭路相逢,接着,白狗从高粱地里“领出”一个妇人——“我”的初恋情人暖,回忆之门在此开启。在“我”回忆的每一个场景中,白狗无不陪着男女主人公在场,经历着他们经历的一切。最后,白狗又听从了暖的嘱告把“我”引到高粱地去,将小说推向了“无言的结局”。
在改编的电影《暖》中,据说白狗因与同是霍建起执导的《那山、那人、那狗》中狗的形象重复而被删去。相反,秋千这一只是造成暖不幸的道具式的物象,在影片中则被凸显、强化。正如叙述者所说,“我”和暖之间发生的事情好像都和秋千有关。其实,“我”与暖的情感交流主要是在秋千上完成的。秋千成为影片中最重要的影像符号,犹如小说中的白狗一样,推动着故事情节的发展。同时,秋千镜头的反复出现,赋予了影片浓郁的怀旧气息和强烈的抒情色彩。
四 叙事:闪回叙述
作为一种叙事手法,“闪回”指的是现实与回忆的交错叙述。两篇小说在叙事上均体现出这种特点,作品以男主人公的自述构架了一个“归来——离去”模式的故事,他一会儿讲述其回乡的现实经历,一会儿又堕入对昔日恋情的回忆,在现实与回忆之间来回穿梭。这种闪回叙述主要是通过采用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得以实现的。第一人称的视角为作者、“我”、读者之间架起了一座情感桥梁,在当时和过去之间架起了一条时空隧道。
而两部改编的影片在叙述手法上却有着不同的追求,《爱》的叙述时间,大致可以用“现在——回忆——现在”概括,叙述手法趋于传统,较少体现闪回的特征;而《暖》的叙述时间可以用“现在——回忆——现在——回忆……现在”概括,叙述不断的在当时和过去中自由的转换,来回的跳跃,闪回叙述的频繁采用,使原著中意识流因素在影片中得到充分的展露。现实层面的井河的“忏悔——弥补”故事与回忆层面的暖的“等待——失望”故事形成并置的格局,它们同时进行,同时发展,交替闪现,回忆层面的故事结束了,现实层面的故事亦走向了尾声。值得注意的是,在处理“我”离乡之后的故事时,《爱》严格遵守第一人称的约限,由索米娅讲述出来,而《暖》则仍以回忆的形式出现,显然回忆的主体已发生了变更,叙述视角在这里也悄悄地变化了。
五 从小说到电影:新建构的成功
小说的成功并不一定就意味着改编的电影能成功,但从《爱》和《暖》的改编实践来看,它们显然是成功的,但二者走的是迥异的道路。
《爱》的编剧即原小说作者张承志,这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影片对原著的忠实度。影片大体承袭原小说,可以说是小说立体化的视听呈现。影片最大的成功就是准确地把握住了原著中的诗意氛围,并将这种氛围充分地外化出来,形成了一种有特色的电影形式——诗化电影。在影片中,叙述者已由一名从事畜牧专业的研究人员,变成了一名背着吉它四处流浪的歌手。男主角腾格尔本身就是从大草原走出来的音乐人,他的精彩加入让原著中的音乐美得到了进一步的展现和深化。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影片将钢嘎·哈拉的归宿作了改动,在小说中这匹马如扯不断的思恋一般仍坚强地活着,包蕴了一种物是人非的沧桑感,而在影片中,钢嘎·哈拉死在索米娅为奶奶送葬的路上,更深一层次地阐述了索米娅的悲剧命运,浓化了影片的忏悔意识。
《暖》可以说是在把握原著精神的基础上进行大胆创新的改编典范。正如莫言所说,“小说是儿子,改编的电影是孙子,孙子不必像儿子”。[②]《暖》仅保留了小说中大致的叙事模式和秋千意象,对人物、情节、场景均进行了大幅度的艺术加工和再创造。影片题名为“暖”,除了凸现出同名女主人公的悲剧命运外,还透露出这样的信息:原小说的残酷故事内核已被化解,展现给观众的是无限的诗情画意,传递给人们的是温暖人心的人间真情。电影对小说的改编幅度较大:故事的背景由布满高粱地的山东高密东北乡转移到江西婺源一个风光无限的小山村;“个眼”暖成为跛脚暖,美丽依旧;三个哑巴儿子改为可爱聪明的女孩丫,使人们对未来寄有希望;改动最大的是哑巴,他不再是陌生的外乡人,而是一直喜欢暖的同村人。饭桌上的相互搛菜,童年时的快乐回忆,暖保存多年的那双皮鞋,尤其是影片结尾时哑巴激动的手语等细节,很能唤起观众的感动。金黄的草垛,神秘的桑蚕,飞翔的秋千让影片沉浸于诗情画意之中。应该说《暖》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早于它拍摄的《爱》的影响,总体风格向后者靠拢。
[①] 刘志福:《霍建起电影〈暖〉》,中国盲文出版社2003年版,第82页。
[②] 莫言:《用耳朵阅读》,春风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第4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