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贾平凹散文的艺术特色
2012-06-29 11:08阅读：
浅谈贾平凹散文的艺术特色
贾平凹是我国当代文坛中最引人注目的作家之一。他以写小说而出名，但他也是一名散文高手，散文更为他赢得了荣誉。他已经有多部散文集出版，如《月迹》、《人迹》、《爱的踪迹》、《抱散集》、《静虚村散记》、《心迹》、《商州三录》、《守顽地》等。
贾平凹的散文，题材和范围是比较广泛的。有的写风景胜地；有的写风俗民情；有的写社会的芸芸众生相；有的则是怀念亲情之作；有的的托物抒情之作；有的是对艺术的见解和评说……它们或长或短，或虚或实，或喜或悲，或景或物，但都是作家思绪的留痕和生活的记录，我们可以从中窥见作家心灵的深处、社会生活的片断和大自然的一角。贾平凹的散文表现了作家驾驭语言文字的功力，显示着他自身的文化修养。他还试图扩展自己散文创作的思路和手法，因而采用比较“综合”、“多样”的艺术手法。在有的散文作品中就有被升华（内化）和浓缩了的小说因素。贾平凹说：“这一二年来，我分不来我写的小东西到底是小说还是散文？我既可以把第一组中的文章编入小说集中，那就也可以把这一组文章选进散文集……而我只想给读者一个全书完整的意境。”（《人迹·跋》）贾平凹善于创新自己，在他的散文作品中，涉及到哲学、社会、自然、人生、历史、现实、真实、虚幻……他扩展散文的视野，拓宽散文的审美空间，他总想使散文的路子走宽，有大的境界。新时期的散文应该是多元的、多层次的。贾平凹的创新精神符合散文发展的要求，因此，他获得了成功。
贾平凹的散文具有哪些特点呢？
自然淳朴而韵味悠长
贾平凹生于陕南丹凤，苍茫的大山、潺潺的河水、淳朴的民风赋予他写作的灵性，质朴自然也正体现了作家独具一格的文风。平实、朴素、真诚正是散文家的功力所在，也是散文的精神所寄。贾平凹带着大西北人那种淳朴、浑厚的审美要求，创造出一篇篇佳作。正如作家自己所说的：“想生我育我的商州地面，山川水土拙厚、古朴、旷远……一个人的文风和性格统一了，才能写得得心应手，一个地方的文风和风尚统一了，才能写得入情入味。从而悟出要作我文，万不可类那种声色俱厉之道，亦不可论那种轻靡浮艳之华……”“貌似缺乏艺术，而真正的艺术则来得这么的单纯、朴素、自然、真切！”（《“卧虎”说》）
例如在《丑石》一文中，写的是作者儿时
家门口的一块“丑石”，其形状难看：“黑黝黝地卧在那里在，牛似的模样”；它干什么都用不上，“想以它垒山墙，但苦于它极不规则”，也不能铺台阶或洗石磨。“我们这些做孩子的，也讨厌起它来，曾合伙要搬走它，但力气又不足；虽时时咒骂它，嫌弃它，也无可奈何，只好任它留在那里去了。”作者写散文，如同话家常一般，娓娓道来，用质朴的文字写出了丑石之“丑”。可是有一天终于被科学家发现了，原来它是一块天外来物——陨石，于是就被人们如获至宝地运走了。这里借用“丑石”表达了人才“埋没与擢用”的规律这样一个主题民。这也正是《丑石》这篇散文的韵味之所在。由一件小事的触发，从而形成文章的主题，在质朴中突现美，这正是贾平凹散文的长处。我们读贾平凹的散文，就好像在品味一杯杯陈年老酒，看似平谈无味，实则韵味悠长。
又如他的《静虚村记》，写的是在自己租赁的农家民房的日常生活。其中有一处写道：“村人十分厚诚，几乎近于傻昧，过路行人，问起事来，有问必答，比比划划了一通，还要领到村口指点一番。接人待客，吃饭总要吃得剩下，喝酒总要喝得昏醉，才觉得惬意……”几句简单朴实的文字，却已经栩栩如生地勾勒出村人乐于助人、热情好客的美好形象。
在《秦腔》一文中，贾平凹用同样质朴的笔墨，描写了秦人对秦腔的热爱，但读者也不能不被黄土地的力量所震撼。贾平凹的散文对读者产生了强烈的艺术感染力。美是多种多样的，含蓄、朴素同样是美，而且往往是美的极致。朴素美不是没有文采，而往往是“至巧近拙”的体现。虽然写得朴素，但我们可以感觉到，作家是在用自己的心灵去写，这也称得上“返朴归真”吧。
想像丰富而蕴含哲理
贾平凹的散文，既有自然淳朴的一面，也有想象丰富的一面。正如人们所知道的，没有想像和和联想，就不能进入自然美的真正欣赏阶段，也无法领悟自然美丰富而深刻的意蕴。
例如《入川小记》一文中写道：“这四川，不正是一个金桔吗？一层层苦涩涩的桔皮，包裹着一团妙物仙品。外地来客，一到此地，一身征尘，吃到鲜桔，是在告诉着愈是好的愈是不易得到的道理啊！”以金桔来比喻四川，道出了四川内在之美，在奇特的想像中又蕴藏着人生哲理，真是令人叫绝。后来又用竹来比喻成都的特点和四川人的特点，“竹，是这个城的象征，是这个城中人的象征：女子有着竹的外形，腰身修长，有竹的美姿，皮肤细腻而呈灵光，如竹的肌质，那声调更有竹音的清律，秀中有骨，雄中有韵。男子则有竹的气质，有节有气，性情倔强，如竹笋顶石破土，如竹林拥挤刺天。”作家用竹来喻人，写出了四川女子的外形美和四川男子的气质美，也可以说是匠心独运了。贾平凹展开丰富的想象，更多地表现在一些状物抒情的散文里。
如《观沙砾记》，作者从一块小小的沙石片的闪光与失色两种状态，联想到星星、地球、鱼、鸟等，进而悟出了人生真谛：“万千世界，人为第一，百人百貌，百貌百性，不能定然，不可固一。应是让其充分发挥自己的条件下，不拘一格，各呈其才。那么，人便更是活的，就有生气，就有创造，这个人世就有了最伟大的，最光辉的色彩。”
在《“卧虎”说》中，由霍去病墓侧的一块经过雕琢的石头，联想到作文的道理，创作之追求……贾平凹想像丰富的散文，给予我们以深刻的思想启示，也使我们得到了极大的美感享受。
幽默风趣而思想深刻
贾平凹说：“有幽默则是人生进入大境界了。”（《人迹·自序》）贾平凹的散文自由自在。他写社会心态，写人生，超越激情走向幽默。幽默风趣成为贾平凹散文的一个鲜明特色。作家发现人类的愚笨、矛盾、偏执、自大，幽默也跟着出现。这更突出地表现在写社会的芸芸众生相的一类散文里。
如《笑口常开》中十多个令人开怀的小故事；《奕人》中下棋者和观棋者为棋所迷的千姿百态；《牌玩》中，介绍了牌场上众生喜怒哀乐之百相……贾平凹一直生活在社会底层，最了解普通人物的社会心态，市井草民的喜、怒、哀、乐，写他们自然是最拿手了。他的作品表面看来许多是写社会小人物，但深入观察却能够从他作品的形象里窥探到作家幽默、可爱、达观的人生态度。
其实，一部作品的成功与否，并不在于这部作品描写了什么人物，而在于这部作品是否受到读者的喜欢，是否有着深刻的思想内容。幽默不仅仅只是笑料，它蕴含着许多更深沉的东西，正如贾平凹所说的：“《笑口常开》其实是哭口常开。”幽默到底是一种人生观，一种对人生的批评，也寄托着作家许多理想与渴求。《笑口常开》中，渴望改变知识分子的穷困生活，于是幽默以自嘲；为安慰伯父，自己以他大学的一位女生名义去信慰藉，使伯父在爱的幸福中度过晚年，但实则已透露出人在暮老时孤苦寂寞的悲哀……《牌玩》中，写牌场上输赢的芸芸人生相，真可谓幽默风趣，但也折射出作者对金钱位置的思考，对人生成功与失败的沉思，对纠正不正之风的渴望。作者是善于自嘲的，自嘲也是一种幽默。在《名人》一文中，作者以自嘲的口吻，讲述了名人因为有名反而活得太累的故事。人人都向往出名，岂知名人也有名人的烦恼。在幽默开怀中，我们似乎可以读到作者向往淡迫人生的一种感情。
贾平凹的幽默是严肃与轻松的统一体。从其表现的思想意义来说（或对美好事物赞扬，或对丑恶势力讽刺），它是严肃的；从其使读者在解颐妙语中获得心旷神怡的艺术享受来说，它又是轻松的。我们读常常会从心底爆发出微笑。在笑声中，我们肯定和接受了生活的美，也否定和摒弃了丑恶。
感情浓郁真挚
文是以情动人的，没有感情，就写不出优秀的作品。贾平凹说：“散文在有了最真挚的感情作为最起码的要求之后，它是再无要求的……”（《黄宏地散文序》）
贾平凹的写景之作，如《游了一回龙门》、《安西大漠风行》、《梦城》、《入川小记》等等，能把活泼的情绪和醇厚的兴趣，以及一路上所见所闻的种种，活灵活现地描绘出来，争求充分的表现。他有一双会欣赏的眼睛，使他寻觅到大自然千姿百态、五彩缤纷的美景。他多情善感，无论是壮观的龙门峡谷，还是神奇变幻的大漠，或是一座残败不全的古城，或是天府之国的风土人情，都能激起他情感的波澜，推动他的审美感受，产生一种哲理性的遐思。
他的状物性散文，如《一棵小桃树》，作者满怀深情地描写了小桃树的成长过程。作者在文中反复提到这“小桃树”是他的“梦种儿”长的，是他的“梦的精灵”。小桃树寄托着作者对人生的理想追求，他为小桃树生长之快而高兴，为小桃树经受风雨摧残而忧伤，为自己一度忘记小桃树而感到懊丧，为小桃树风雨中还保留着一个欲绽的花苞而心里感到安慰……作者通过小桃树生长过程中的遭遇来表现它顽强的生命力。小桃树的生长变化带动着作者感情的变化，作者感情的变化又推动着文章的起伏发展。作者在最后又写道：“你那花是会开得美的，而且会孕育出一个桃儿来。”这句话是作者在经过生活的摔打和小桃树经过风雨摧残后说的。除了对小桃树表示坚定的信心外，还表达了自己顽强的人生意念。我们读了这篇作品，不能不被作者渗透于其中的浓郁真挚的感情所打动。
而像《商州初录》、《商州又录》、《龙驹寨》等作品则主要寄托了作者对故乡的眷恋之情。作者写故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风俗民情。他写这类散文的目的是“先使外边人多少懂得这个地方，以公平而平静的眼光看待这个地方。”“多多少少为生我养我的商州尽些力量，也算对得起这块美丽、富饶而充满着野情野味的神秘的地方，和这块地方的勤劳、勇敢而又多情多善的父老兄弟了。”
像《一只贝》、《观沙砾记》等文，表达了作者对生活独到的认识和见解。一只贝默默地奉献出珍珠，却没有受到人的宠爱，但这正是一种伟大的、无私奉献的精神；通过沙砾，作者发出了“人尽其才”的呼唤……作者借物抒情，把内心的感受和情怀一点点发掘出来。
贾平凹的伤悼之作《祭父》，通过追忆父亲对儿女的关怀，强烈地烘托了对父亲的刻骨思念之情。贾平凹说：“我的父亲是一个平凡的乡村教师，但他的所作所为在人格上却极其伟大，他一生受尽了艰辛悲苦，也为有了一个能写书的儿子而光彩过，在他生前，这个清贫的作家儿子没有供他享到安福，他死后我唯一能做到的是为他写一篇文章了。”这是一篇非常动人的亲情散文，情真意切，哀惋酸楚，有着很强的艺术感染力。如“父亲安睡在灵床上，他再也没有以往听见我的脚步便从内屋走出来喜欢地对母亲感：‘你平回来了！’也没有我递给他一支烟时，他总是摆摆手而拿出水烟锅的样子，父亲永远不与儿子亲热了。”“透过灯光我呆呆地望着那一棵梨树，这是父亲亲手栽的，往年果实累累，今年竟独独一个梨子在树顶”等语，言辞平朴如随口道出，而思父之情溢于言表，真切自然，感人至深。还有关于母亲的文章《我不是个好儿子》，同样是感人肺腑的。
语言生动、流畅而富于表现力
贾平凹散文的语言很有功底，那么熟练自如，炉火纯青，于朴素中显出优美，在通脱之中造出意境，既有口语通俗的特点，又兼有文言文简炼的长处，形成了他作品可读、耐读的特有语言风格。
比如，月亮本是无生命的自然天体，但贾平凹在《月迹》一文中，却用传神的笔法把月亮人格化了。作者写道：“月亮款款地，悄没声地溜进来，出现在窗前的穿衣镜上了：原来月亮是长了腿的，爬着那竹帘格儿，先是一个白道儿，再是半圆，渐渐地爬高了，穿衣镜前的圆便满盈了。”“月亮还在竹帘儿上爬，那满圆却漫漫又亏了，末了，便全没了踪迹，只留下一个空镜，一个失望。”这里一个“溜”字，一个“爬”字，就用得特别形象，不仅生动逼真地描绘了月亮不断上升，进而由圆变亏的时空变化过程，而且也赋予它款款而来、悄然飘逝的娴静、柔美的神韵和风采。把月亮人格化了，简直像一位丰姿绰约、清灵秀气的女子那样美好，极富审美情趣。
贾平凹的《敦煌沙山记》，则运用类似镜头切割的手法，从不同角度逐一描述沙山的奇观异景，视野显得很开阔，气势也比较宏大。而在语言的组织上，作者又着力于变化中求整齐，反复用同一句式（“这是沙山之形啊，这是沙山之声啊，这是沙山之力啊，这是沙山之神秘啊”等等）来显示文章的层次，构成一唱三叹、回环往复的抒情旋律，不仅读起来富有诗意，也使文章更有整体感。
贾平凹在写作时，恰当地运用了一些文言词句和文言句式，文白相间，长短错落，既有利于语言的简炼，又能增强文章的表现力。如《寺耳》一文，运用了“吾”、“曰”、“之”、“也”等文言词语，全文仅200多字，却已经把寺耳山林之美景和自己的高兴心情细致地刻画出来。贾平凹善用比喻，这也使他的文章增加了不少色彩。他的比喻，往往独出心裁，精妙异常。许多自然界的事物，一到他的笔下，便显得有灵有性，色彩纷呈了。
在《游西山》一文中，写游人上山过甬道，“身子极尽地缩扁，如贴饼一样靠在壁上。”“贴饼”就形象地把游人过甬道艰难的样子和甬道的狭窄表现出来。
在《戈壁滩》一文中写道：“金刚草，一种内地长得能弹出水的娇物儿，在这里却长出一身硬刺，抱成一团，像一只刺猬，作内向的力的球状的形体。红沙莱，米粒般的叶子，动之便脱，颗颗酷似碎沙铁屑。野葱，古书上是作为形容美人手指的妙品，竟细如线，韧如丝，中无隙而断之无汁。”读者一般并不了解“金刚草”、“红沙莱”、“野葱”这三种植物在沙漠中的生长特点，但读了作者的巧妙比喻后，这三种植物的形象也差不多逼真地浮现于脑海之中了。
大散文的倡导者
贾平凹善于观察和思索。因此，他不论是写人生还是写自然，或是写自家事，或是写人家事，都有独特的自我感悟，也就是对事物的特殊意义和美质的发现。贾平凹又有胆略，敢变革，自然就会产生个人的风格。
他大胆地提出了“大散文”的概念，目的是“张扬散文的清正之气。写大的境界，追求雄沉，追求博大感情。”“拓宽写作范围，让社会生活进来，让历史进来。继承古典散文大而化之的传统，吸收域外散文的哲理和思辩。”“冲击散文的篱笆，影响其日渐靡弱之风。”（《走向大散文》）他在《美文》（《发刊词》）中说：“鼓呼大散文的概念，鼓呼扫除浮艳之风，鼓呼弃除陈言旧套，鼓呼散文的现实感、史诗感、真情感……”
贾平凹在实践着自己的观点。他写的散文既有思想，又有文采，既有时代特点也有个人风格，加上他的勇于开拓精神，这些大概都是他的散文得以吸引万万千千读者的原因吧？时代在发展，贾平凹也在极力扩展自己散文创作的思路和方法，我们期待他在散文领域有新的突破，取得更大的收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