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解读昆剧《玉簪记·琴挑》——以翁佳慧版本为例
2017-08-05 19:00阅读：
作者：林颖108
一、背景
《玉簪记》主要讲的是道姑陈妙常与书生潘必正的爱情故事：南宋初年，开封府丞陈家闺秀陈娇莲为避靖康之乱，随母逃难流落入金陵城外女贞观皈依法门为道姑，法名妙常。青年书生潘必正因其姑母法成是女贞观主，应试落第，不愿回乡，也寄寓观内。潘必正见陈妙常，惊其艳丽而生情，经茶叙、琴挑、偷诗等一番进攻，终于私合。而陈妙常也不顾礼教和佛法的束缚与潘必正相爱并结为连理。
其中，《琴挑》一折主要表现的潘必正月夜难眠，信步走到妙常住所附近，听到琴声从屋中传来，便掩身而入。见妙常弹琴，指如葱白，不禁双手覆上，由此惊动妙常。此时，妙常并未因其无理举动产生任何愤怒，而是害羞躲开，这让潘必正心中对妙常的态度有了一些确定。
此后，潘必正准备应邀弹琴，在二人相遇时袖子故意撞一下妙常，见妙常无恼色，心中暗喜。弹琴时，潘必正故意弹一曲《雉朝飞》，开始试探妙常。轮到妙常弹琴时，二人换位置，潘必正故意用肩撞妙常，妙常还是没有恼。这时，潘必正更能确定，妙常对他有情。在妙常弹《广寒游》时，潘必正再次试探，又碰妙常的手，妙常还是没有恼。于是，潘必正能够确定，他可以进一步让妙常正视对他的情。
基于此，潘必正开始通过声音一声一声撞击妙常心房，并两次用扇子敲桌子提醒妙常注意他对她唱的内容以及让妙常认识到自己此时的状态，推妙常正视自己的内心。
二、唱词及注解
【懒画眉】
（生唱）月明云淡露华浓，欹枕愁听四壁蛩。伤秋宋玉赋西风。落叶惊残梦。
注解：
1.【懒画眉】：昆曲曲牌名。曲牌是昆曲中最基本的演唱单位。全国共有300多种戏曲曲种，在音乐体系上分为两种：板腔体和曲牌体。绝大多数剧种是板腔体，少数是曲牌体。而昆曲的曲牌体是最严谨的。据民国年间的曲学大师吴梅统计南曲曲牌有4000多个，北曲曲牌有1000多。常用的也仅200多个。最流传的南曲曲牌如《游园》中的【步步娇】，【皂罗袍】，【好姐姐】，《琴挑》中的【懒画眉】，【朝元歌】。这两出戏也是用来为男女演员打基础的。故昆曲中有女学《游园》，男学《琴挑》
的说法。关于该曲牌的唱法，可以参考下面的音频。链接：http://pan.baidu.com/s/1qXZjmG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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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露华：露水、露气。
3.欹：[qī] 倾斜，歪向一边。
4.蛩：[qióng]蝗虫的别名，俗称“蚱蜢'。另有传说中的异兽，古书中也指蟋蟀。蝗虫俗称“蚂蚱”，属直翅目，包括蚱总科、蜢总科、蝗总科的种类，全世界有超过10,000种，我国有1000余种，分布于全世界的热带、温带的草地和沙漠地区。蟋蟀为无脊椎动物，昆虫纲，直翅目，蟋蟀总科。亦称促织，俗名蛐蛐、夜鸣虫（因为它在夜晚鸣叫）等。据研究，蟋蟀是一种古老的昆虫，至少已有1.4亿年的历史，还是在古代和现代玩斗的对象。据此，唱词中应指的是蟋蟀。
5.伤秋宋玉赋西风：宋玉（约公元前298年－约公元前222年），又名子渊，誉为中国古代十大美男
，崇尚老庄，战国时期鄢（今湖北宜城）人，宋国公族后裔
，楚国文人。中国古代四大美男之一，生于屈原之后，为屈原之后学。曾事楚顷襄王。其所作辞赋甚多，流传作品有《九辩》、《风赋》、《高唐赋》、《登徒子好色赋》等。其中，《九辩》是中国古代浪漫主义诗集《楚辞》中的一首感情深挚的长篇抒情诗，共有250多句。从诗的内容来看，其基本思想是表达“贫士失职而志不平”的感慨。此处应是借用《九辩》来表达潘必正之落第不得志。
（生白）小生，潘必正，下第羞归，寄居在姑母庵中。日前得见妙常姑姑，见她眉目有情，似有同病相怜之意。看今晚溶溶夜月，悄悄闲庭，不免到白云楼下，闲步一回。多少是好。
（生唱）闲步芳尘数落红。（下）
注解：
1.下第：落第。
2.溶溶：指宽广的样子或河水流动的样子，用来形容月光荡漾。此处应是形容月光。
3.闲庭：指安静的庭院。
4.闲步：此处指漫步，散步。
5.闲步芳尘数落红：此处应指漫步在花丛中数落花。
（旦上唱）
【前腔】
粉墙花影自重重，帘卷残荷水殿风，抱琴弹向月明中。香袅金猊动。
注解：
1.【前腔】在昆曲的曲牌中，常见有“前腔”二字。它不是曲牌名，而系表示继续使用前一个曲牌的简称。如[前腔]前面的一支曲子用的是[懒画眉]曲牌，那么，这个[前腔]就是指仍继续用[懒画眉]。南曲称[前腔]，北曲则称[么篇]，可以连续使用，一般都是连用一二次，但也有连用三四次的。如果起头的字句稍有增减，则就不再称[前腔]，而是称为[前腔换头]；北曲则称[么篇换头]。
2.水殿：意为临水的殿堂或帝王所乘的豪华游船。此处应指邻水的殿堂。
3.金猊：香炉的一种。 炉盖作狻猊形，空腹。焚香时，烟从口出。狻猊（suān
ní），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龙生九子之一（一说是第五子，另说是第八子）。形如狮，喜烟好坐，所以形象一般出现在香炉上，随之吞烟吐雾。古书记载是与狮子同类能食虎豹的猛兽，亦是威武百兽率从之意。常出现在中国宫殿建筑，佛教佛像，瓷器香炉上。
（旦白）我，妙常，连日冗冗俗事，未曾整理冰弦。今夜月明如水，夜色新凉，不免弹《潇湘水云》一曲，稍寄幽情。
（旦唱）人在蓬莱第几宫。（作弹科）
注解：
1.冰弦：琴弦的美称。传说中有用冰蚕丝作的琴弦，故称。
2.潇湘水云：古琴曲，是宋代浙派琴家创始人郭沔（字楚望，约公元1190—1260年）的代表作。当时元兵南侵入浙，郭沔移居湖南衡山附近，常在潇、湘二水合流处游航。每当远望九嶷山为云水所蔽，见到云水奔腾的景象，深感国事飘零，激起他对山河残缺、时势飘零的无限感慨，借水光云影，以寄抑郁、眷念之情。
3.人在蓬莱第几宫：蓬莱宫指仙人所在之宫，此处为妙常感叹其自身前途未知。
（生上听琴科）（唱）
【前腔】步虚声度许飞琼，乍听还疑别院风。妙！听凄凄楚楚那声中。谁家夜月琴三弄，细数离情曲未终。
注解：
步虚声度许飞琼：步虚是道士在醮坛上讽诵词章采用的曲调行腔，传说其旋律宛如众仙飘渺步行虚空，故得名“步虚声”。许飞琼是中国古代民间神话传说中西王母的侍女。
《太平广记 女仙》
记载有：唐开成初，进士许瀍游河中，忽得大病，不知人事，亲友数人。环坐守之，至三日，蹶然而起，取笔大书于壁曰：“晓入瑶台露气清，坐中唯有许飞琼。尘心未尽俗缘在，十里下山空月明。”书毕复寐。及明日，又惊起，取笔改其第二句曰“天风飞下步虚声”。书讫，兀然如醉，不复寐矣。良久，渐言曰：“昨梦到瑶台，有仙女三百余人，皆处大屋。内一人云是许飞琼，遣赋诗。及成，又令改曰：‘不欲世间人知有我也。’既毕，甚被赏叹，令诸仙皆和，曰：‘君终至此，且归。’若有人导引者，遂得回耳。”（出《逸史》）此处的“度”意为改的意思。
（生白）原来陈姑在此操琴，门儿半掩，不免掩身而进。
（同时旦唱）
【前腔】朱弦声杳恨溶溶，
（旦唱）长叹空随几阵风。
（生白）弹得好！
（旦惊科，唱）仙郎何处入帘栊，早是人惊恐。
注解：
1.仙郎：借称俊美的青年男子，多用于爱情关系。
2.帘栊：[lián lóng]1.亦作“帘笼”。窗帘和窗牖。也泛指门窗的帘子。
2.指闺阁。此处应指妙常住所。
（生白）小生独坐无聊，步月闲行到此。惊动了！
（旦白）相公，此来呵？
（生白）嗯？
（旦唱）莫不为听云水声寒一曲中？
（生白）小生忽听花下琴声嘹亮，清响绝伦，不觉闲行到此。
（旦白）小道亦见月明如水，夜色新凉，故尔操弄丝桐，稍遣岑寂。远辱尊听，实切惶恐。
（生白）好说。
注解：
1.云水：指僧道。僧道云游四方，如行云流水，故称。
2.丝桐：指琴。古人削桐为琴，练丝为弦，故称。
3.岑寂：寂寞，孤独冷清。
（旦白）久闻足下指法精妙，操弄绝佳。欲乘此兴，请教一曲如何？
（生白）小生略知一二，只是班门弄斧，怎好出丑。
（旦白）休得太谦，定要请教。
（生白）如此，请。
（旦白）请坐。
（生白）有座。好琴呐！
（生唱，弹科）雉朝雊兮清霜，惨孤飞兮无双，念寡阴兮少阳，怨鳏居兮彷徨。
（旦白）好！
（生白）出丑。
（旦白）此乃《雉朝飞》也。君方盛年，何故弹此无妻之曲？
注解：
1.雉：[zhì] 俗称“野鸡”。雄的羽毛很美，尾长；雌的淡黄褐色，尾较短。善走，不能久飞。
2.雊：[gòu]野鸡叫。
3.鳏居：ɡuān jū，意为独身无妻室。
4.雉朝飞：《雉朝飞》相传是战国时期齐国的处士牧犊子所作。牧犊子年老而无妻，见雉鸟双飞，触景生情，自叹命途多舛，遂寄情于丝桐。
（生白）小生实未有妻。
（旦白）这也不干我事。
（生白）有请仙姑，面面，面教一曲如何？
（旦白）既听佳音，以清俗耳。何必初学，又乱芳声。
（生白）休得太谦，定要请教。
（旦白）但恐污耳。
（生白）好说。
（生、旦白）如此，请！
（旦白）请坐。
（生白）有坐。
（旦白）献丑了。
（生白）请教。
（旦唱，弹科）烟淡淡兮轻云，香霭霭兮桂阴，叹长宵兮孤冷，
（生白）弹得好！
（旦白）请坐。
（生白）是是是。
（旦唱）抱玉兔兮自温。
（生白）好！
（旦白）出丑。
（生白）此乃《广寒游》也。正是出家人所弹之曲。只是长宵孤冷，未免难消遣些。
（旦白）呦，潘相公，好言重啊。我们出家人有甚难消遣处。
（生白）这也难道。
（旦唱）
【朝元歌】长清短清哪管人离恨？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一度春来一番花褪，怎生上我眉痕。云掩柴门，钟儿磬儿枕上听。柏子座中焚，梅花帐绝尘。
注解：
1.广寒游：古琴曲，最早见于明代1425年朱权撰刊的《神奇秘谱》中。《神奇秘谱》记载解题
臞[qú]]仙曰，是曲者，古曲也。其意高远，其趣宏深。飘飘然有独步太罗之想，凭虚御风之趣，挹[yì]
（把液体舀出来）精荧之流光於太虚也，然其清旷玄邈之旨，又不可淂[dé]（同“得”）而形容矣。使人听之，不觉毛骨森然，置身如在广寒淸虚之府也。
2.柏子：指柏子香。柏子香，是一种香名，把柏树籽进行简单加工，做成香或香丸在香炉内熏烤，能起清安心神的作用。
3.梅花帐：梅花纸帐，也称“梅花帐”或“梅帐”，是我国古代文人雅士们普遍喜欢的一种床具。在一张卧床的四角树起四根黑漆柱，其上横架一个顶罩，在顶罩和床头、床尾以及背壁三侧用细白纸蒙护起来，在上下床的一侧悬挂帘子，就做成了一个纸帐。在纸帐之内的四根帐柱上各挂一只锡制的壁瓶、瓶中插上新折的梅枝，这样就成了梅花纸帐。宋代文人重香，特别偏爱梅花香，当时流行的做法是，在纸帐之内的四根帐柱上各挂一只锡制的壁瓶，瓶中插上新折的梅枝。在寒梅傲放的时节，纸帐的四角必有梅枝的欹影映在半空，宋人还特意称之为“梅花纸帐”。
（生白）好个冰清玉润。
（旦唱）果然是冰清玉润。长长短短，有谁评论，怕谁评论？
（生白）仙姑啊。
（生唱）
【前腔】更深漏深，独坐谁相问。琴声怨声，两下无凭准。翡翠衾寒，芙蓉月印，三星照人如有心。
（生白）仙姑啊！
（生唱）只怕那露冷霜凝，衾儿枕儿谁共温。
（旦白，作怒科）潘相公，你出言太狂，屡屡讥笑，莫非有意轻薄于我。好啊，我去告诉你姑娘，看你如何分解。（作背立科）
（生白）啊，仙姑。小生信口相嘲，出言颠倒，伏乞海涵！
（生唱）巫峡恨云深，桃源羞自寻。
（生白）仙姑！
（生唱）你是个慈悲方寸，望恕却少年心性，少年心性。
注解：
1.巫峡恨云深：战国时楚国宋玉的《高唐赋》序有云：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其中，最后一句译为：我住在巫山南面险峻的高山，早上化作灿烂的云霞，傍晚变成霏微的烟雨。朝朝暮暮，就生活在阳台之下。“巫峡恨云深”在此处应是表示潘必正想而不得的感叹。
桃源羞自寻：桃源为桃花源的简称，应是出自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意为自由、美好的生活。桃源羞自寻在此处应是表示潘必正指出陈妙常不敢自己追求自由、美好的生活。
2.慈悲方寸：心怀慈爱与怜悯。
（生白）告辞。
（旦白）言语冒犯。
（生白）好说。她把心肠铁样坚，
（旦白）岂无春意恋尘凡。
（生白）今朝两下轻离别，一夜相思枕上看。（生作下科）
（旦白）潘相公！
（生白）啊？
（旦白）花阴深处，仔细行走。
（生白，回转科）如此借灯一行？
（旦白，急闭门科）啐！
(生暗云）哈哈哈哈。啊呀，妙啊。我看陈姑十分有情于我，及至挑动，她又着恼。待我躲在花阴深处，听她讲些什么。有理呀有理。
（旦白）听寂然无声，想是他回书馆去了。潘郎啊，潘……郎！
（旦唱）
【前腔】你是个天生后生，曾占风流性。看他无情有情，只见他笑脸来相问。我也心里聪明，适才呵把脸儿假狠，口儿里装做硬。我待要应承，这羞惭怎应他那一声。我见了他假惺惺，别了他常挂心。看这些花阴月影，凄凄冷冷，照他孤另，照奴孤另。
（旦白）夜深人静，不免抱琴进去罢。正是，此情空满怀，未许人知道。明月照孤帏，泪落知多少。（下）
（生白）嗯，闷哼！
（旦白）啊？
（生白）啊？
（旦白）啊？
（生白）啊！
（旦白）啐！
（生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呀，妙啊！小生在此听了半晌，
虽不甚明白，
（生唱）
【前腔】听她一声两声，句句含愁闷。看她人情道情，多是尘凡性。
（生白）妙常！
（生唱）你一曲琴声，凄清风韵，怎教人不断送青春。那更玉软香温，情儿意儿，那些儿不动人。她独自理瑶琴。
（生白）身上寒冷了。
（生唱）我独立苍苔冷，分明是西厢行径。
（生白）（揖科）老天啊！
（生唱）早早成就少年秦晋，少年秦晋！
（生白）哦呦，身上寒冷了。寒寒，寒冷了。
三、从表演看“琴挑”
总体来说，“琴挑“就是潘必正通过身体接触，弹琴和声音挑起陈妙常的感情。
1.身体接触
潘必正两撞妙常，两碰妙常的手，逐步观察妙常对他无礼举动的反应，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第一次见到妙常的手时，潘必正为这样一双美丽的手而吸引，忍不住上前一摸。作为一个操琴高手，他见到这样的手，上前去摸，其实是像见到珍品一样想去摸一下。等第二次摸手时，是在妙常弹琴时，这时纯粹是潘必正想试探妙常对其的感情了。
2.弹琴
潘必正选弹一首无妻之曲《雉朝飞》，表明其独身的状态，暗示陈妙常。妙常弹一曲《广寒游》，告诉潘必正其出家人的身份。潘必正抓住“孤”字，一再试探妙常。
3.声音
潘必正唱“更声漏声……”时一声比一声高，让妙常不得不注意听他说的话，并且两次敲桌子，拉回妙常思绪并促使妙常正视其心中感情。第一次敲桌子时，潘必正自己都惊了一下，也惊到了妙常。此时二人同做惊状的表情，对妙常而言，除了被声音吓到外，还有心事被窥的意思。对潘必正而言，则是因自己使劲敲桌子，在寂静的夜里声音格外大，把自己也吓了一跳。这突出了此时周围环境的静，也表明妙常此时心绪不在潘必正唱的内容上，所以需要潘必正敲桌子提醒妙常。潘必正第二次敲桌子，则纯粹是提醒妙常其此时的状态和其已暴露出来的感情。
以下是部分剧照，可以从中一窥《琴挑》的精彩之处。
落叶惊残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