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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剪宋朝的时光(4)|白落梅

2025-01-07 20:17阅读:
一剪宋朝的时光(4)|白落梅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临江仙》晏幾道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一首林海的《琵琶语》,就这样平平仄仄,叮叮咚咚,不知在撩拨谁的心事。穿过弦音,仿佛看到一个女子,坐在低垂的帘幕里,身着裙衫,怀抱琵琶,拨动琴弦。她低眉顺目,温婉清丽,神韵里却凝结着淡淡的哀怨,又有一种说不尽的沉静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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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这个词,从来都是欲寄无从寄。但每个人,皆会为心中的相思,寻找一个寄托。有人把相思寄在花鸟山水间;有人把相思寄在清风明月里;还有人把相思寄于书墨琴弦上。而此刻的我,只想泡一盏淡淡清茗,在月明如水之夜,和小蘋一样,在琵琶弦上,细诉相思。
是一位歌女,她应该比我更解风月,她有飘逸的裙带,娇艳的容颜。她的相思,应当也是华丽的,而我的相思,却朴素简约。那是遥远的宋朝,她何其有幸,被风流才子写进词中,再也走不出来。而这首词,又被刻于世人的记忆深处,每当相思之时,便会想起。
其实,我的心门,早已在细碎的流年里悄然关闭。一个人,将日子过得波澜不惊,于烟尘飞扬的俗世里,云淡风轻。也曾在梦里有过相思,有过悠长的等待,有过微风细雨的情怀。我的生命里,应该有过一个俊朗的少年,那时候,我是青梅,他叫竹马。他也许轻启过我的心门,可是还来不及留下承诺,青春便匆匆远去。
我始终认定,走出故乡的那座小桥,就意味着漂泊和流离。可还是有那么多人,背上行囊,稚气地以为,在远方,会有一个美丽的梦将自己等待。就这样,本来可以共度一生的人,被春光抛掷,多年以后,谁也回不到最初。如若守着一份平淡的岁月,或许以后的生命,会无风无雨,那样虽然庸常,却安然。
我喜欢晏幾道的词胜过晏殊的。也许他的词,恰好吻合我的心境,就像是一根心弦,被不经意地拨动,遗韵流转。历史上说他一生疏狂落拓,放达不羁,出身高门,却不慕权势。他著有的《小山词》,多怀往事,词风浓挚深婉,笔调流淌,语句天成,接近李煜。这一切,皆因了他的多情,一个心里藏着滔滔爱恋的人,他的文字,也必定是柔情万千。
他一生最愉快的,应当是和友人沈廉叔、陈君龙家的莲、鸿、云三位歌女共处的时光。这三个歌女,给了他对爱情所有美好的想象,满足了一个多情词人对红颜的无限依恋。可是繁华过后总是归于岑寂,沈的卧病,陈的消亡,以及晏府的中落,让莲、鸿、云三位歌女流落民间,他的梦,也在一个浸满春愁的日子里,仓促醒来。
楼台高锁,帘幕低垂,曾经的红牙檀板,诗酒尽欢的时光,已成了一幅尘封的画面。落寞之时,只有反复地找寻记忆,于薄浅的光阴中,隐约见到当年的风景。是的,他依然无法忘情,也不能忘情。一个人,经历了悲欢离合之后,只会对往昔的情感,更加痴心难改。
他想起那些落花微雨的日子,想起和小初相见,她的罗裳,绣着双重的心字。又如何能忘记,她的妩媚妖娆,香腮红唇,青丝黛眉,一段曼舞,一曲弦音,一个回眸,甚至一声叹息,都令他销魂。他敲开她紧闭的心门,用文字,用柔情,在她的心里,种下刻骨相思。以后的日日夜夜,小怀抱琵琶,将相思寄在弦上,说与他听。
如若可以,他宁愿放弃一切,只要朝朝暮暮,只要一段生死相依。带着莲、鸿、云四位歌女,从此天涯相随,于繁城闹市,或寂寥湖山,地老天荒。我想,他愿意,他亦应当满足。也许日子过得清贫艰难,无奈亦寻常,但至少还能执手相看。
但我明白,这只是我天真的幻想,我一厢情愿的安排。身在高门的晏幾道,负有名气的才子,纵然傲视权贵,亦不敢做出离经叛道之事。更何况红尘百转千回,又何曾有真正的净土。过尽沧海桑田,会发觉,人生就是一个圈,你以为超脱物外,却始终走不出命定的轨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努力,到最后,都将是徒劳。
若远走天涯,流离异乡,尝尽风霜苦楚,又是否还能寻见从前红楼绿窗的繁华?看到心爱的红颜,娟秀的云鬓上添了几缕华发,清亮的明眸隐藏着淡淡的哀怨,还有美丽的面容,不知何时,悄悄地长出几道细纹,又是否还能无动于衷?这时,再多的诺言,再多的盟誓,都拼不过如刀的光阴,拼不过啊。唯有美丽地错过,才会有刻骨的回忆,倘若一直拥有,回忆也不过是一种简单的存在。
所以,宁可一生不得相倚,宁可在梦里重逢。不要怨叹当年的抛弃,因为也曾有过好好珍惜。这么多年,他尝尽了相思的滋味,每一次,听见琵琶的弦音,都会想起初见时的小。如果说,曾经的离别是一生的伤害,那么伤害也成了如今美丽的追忆。小应该被岁月苍老了容颜,此时的她,怀抱琵琶,又该会是何种模样?她的相思,比往日深浓,还是被流年消磨,只剩下浅淡的韵味?
又或者,她宁可一生将相思系在弦上,也不愿于多年以后,和他相逢。逝去的真的太遥远,这么多年的相思和等待,没有谁还得起。这是债,相思的债,她付出的,未必要偿还。一曲《琵琶语》依旧,只是由急至缓,由浓到淡。那是因为,小走过了人生那段曲折生动的岁月,如今,她的生活,真实而平静。
窗外,还是宋朝的那轮明月,看罢人世沧桑,始终明净清白,不染纤尘。一曲琴音,浅吟低唱,凄美清冷,说的,又是谁人的相思?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一剪梅》李清照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筝曲淙淙,似水流淌,一首《月满西楼》被无数个女子轻唱,不知道,谁才能唱出李清照想要的滋味——相思的滋味。明月挂在中天,安静亦温柔,我将一卷闲书放在月光下,千年的水墨依旧潮湿。兰舟独上,只为找寻一个千古才女的心事,也常常因此迷失了自己,觅不见归程。
我们总以为那些无法触及的人事,就一定隐藏着一个谜,却忽略了,同样是寻常的生活,只是所处的朝代不同,发生的故事不同而已。然而,朝代也不过是客栈,我们在各自的朝代,寄住在彼此的人生客栈里。
写下这阕《一剪梅》的人,是千古词后李清照,一个平凡的名字,却掷地有声。这首词,是为相思而写,她思念远行的丈夫,希望他捎来锦书,告诉归期,免去她如此焦心的等待。流水落花,自然有情,万千风景,无法消解内心的怅然忧伤。
李清照,一代词人,传奇女子。她的一生,喜忧各半,荣辱相随,这个女子,在自己的人生剧场,坚韧地扮演自己的角色。从红颜佳色,到霜华满鬓,她努力而辛苦地度过漫长的一辈子,而我们,只需三言两语,就轻巧地将其说完。
她出身名门世家,自小被书香熏染,五六岁便随父母迁居东京汴梁。看过京城的繁华,沉浸于墨海书山,俨然是一位多才多艺的大家闺秀。生活本无太多束缚,她有着天真无邪的少女时代,时常划着小舟,嬉戏于藕花深处,亦喜好东京街市,观赏夜景花灯。为此,留下了许多轻巧灵动的诗词,其中那首著名的《如梦令》“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便为她少女时期的作品。
韶华之龄,李清照嫁给了风流名士赵明诚,自此内心的婉转情肠,有他知晓。他们情投意合,深知彼此就是自己那个缘定三生的人。婚后他们赌书泼茶,携手研习金石书画,度过人生最曼妙的时光。
于此期间,因赵明诚在外为官,夫妻亦有多次小别,李清照为此写下诸多相思成疾之词句。这首《一剪梅》,便是离别后因思念而作,还有一首《醉花阴》“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写出她因思念赵明诚而人比黄花瘦的寂寞和寥落。
秋天的故事,应该是最美的,一种清冷的美。秋天的相思,亦是最美的,有一种洗尽铅华的素朴和清凉。这是个让人感叹年华老去的季节,因为看到满池残荷,尽管它还飘散着余香冷韵,但凉意中依旧透露出消瘦。其实四季一样长短,皆有不同的美丽风情,我们可以选择自己喜爱的季节,却无权指责它们的不遂己愿。
看到残荷枯梗,我们不能忘记,曾经翠绿的荷叶,诗意地为我们撑过伞,清雅的荷花,装点过寂寞的流年。莲荷不需要守住任何的诺言,它的一生,只是一季的枯荣。它无心惊扰你的梦,因为你划桨过来的时候,已经将它的梦惊醒。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这就是李清照,她的风姿,她的明丽,她的闲愁,是这般让人不敢逼视。是的,独上兰舟,曾经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如今茕茕孑立。以为可以在一池的莲荷中寻着并蒂,却不想,误了花期。其实,生命不是一场掠夺,如果用心,我们依然可以在冷落中,找寻到重叠的时光。残荷不需要我们用任何方式来哀悼它的华年,因为只有湖水,才给得起它想要的永远。
李清照看到低回的大雁,没有捎来她要的锦书,故不肯为任何人停留。莲荷枯败,根茎却还在池中,大雁飘零,终飞回故里。万物有情,有来有往,有散有聚,兰舟上,唯有她,摆渡到无人收留的岸口。
落花流水皆无情意,不顾她的愁怨,依旧我行我素,流落远方。一如赵明诚,为了男儿抱负,宏伟心愿,为一段前程,几纸功名,执意离开。他走,她没有道别,亦不挽留,以为不道别,他就一直还在,不曾离开。
但刻骨的相思,出卖了她的柔软。她用藕丝穿针,缝补两地闲愁,她相信好梦能圆,就如同相信这残败的荷,还会再如期盛开,相信她等待的人,正披星戴月地赶着归来。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宁愿欺骗自己,也不要被别人欺骗。这世间,多少人,因为等待,生了相思,可是等待久了,相思会不会成为一种厌倦?一棵草,只需要春生秋死,它们不怕被时间辜负,而人却要穷尽一生,历经无数次的蜕变,才能得到一个结果,而这结果未必圆满。
当一个人,孤独到连影子都长满了绿苔,内心该是怎样的一种荒芜?她心中的情愫与愁闷,自是无从排遣,宛若尘埃落于心间,却无计消除。她就是这样,把自己最美丽的青春给了他,而自己,所剩无多。仿佛从相思开始,她的人生,就悄悄有了转变,犯下的心病,已经无法根治。
李清照所处的年代,恰逢宋朝江山改换,人世动荡难安。都说人生是公平的,当初给过你多少快乐,以后你就要分担多少伤悲。我们总以为沉浸在梦里,就可以不必回到现实,却忽略了,山河无可逆转,不要侥幸地以为,醒来的时候恰好就是春暖花开。
赵明诚病殁于赴任途中,留下李清照乱世寡居,余生流徙漂泊,受尽苦楚。红尘没落,她似一枚无依的霜叶,因为无依,才会有后来悲哀的再嫁。好在那段残破的婚姻没有维持多久,李清照便独自过上她寻寻觅觅、冷冷清清的晚年。
尽管命运给了她一杯苦茶,但她一生都没有懦弱,只从容饮下。李清照在晚年时,殚精竭虑,编撰《金石录》,完成赵明诚未了之愿。但她所做的,没有给朝廷带来任何的转变,该聚还是聚,该散还是散,日出固然是惊喜,日落未必是惨淡。
一路行走,一路抽丝剥茧,到最后,连一件遮身蔽体的衣裳都没有,就匆匆离去。她死了,死在江南,死于湖山烟波之上,死得很寂寞,亦很满足。一代才女,千古词后,在厚厚的史册上,也不过是薄薄的一片黄花,写着一段清瘦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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