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台湾乐评人对23届金曲奖的批评
2012-07-10 11:35阅读:528
这是台湾歌词研究者、乐评人胡又天对第23届台湾金曲奖的批评,发在他自己的数码杂志《流行词话》029期。
关于这次金曲奖的入围和获奖名单,请参考我的这个博文:《第23届台湾金曲奖完全名单》http://liwan-blog.blog.163.com/blog/static/1269821752012526112149551/
谈五月天与盛名之累的问题
五月天大胜被调侃说这天变“端五节”了;我看了一些他们演唱会和得奖作品片段,感觉硬撑的成份太多──自从十二年前他们成名后,第三张开始似乎就都在硬撑着“天团”的名头,作变化、作突破,为了要有新东西而端出新东西;他们也意识到了这盛名之累,于是后来的作品主题也大都是和各种盛名、虚名挣扎,而这恰巧是一个可以持续和拥趸作交流循环,把五月天传奇续写下去的题目。这回的〈诺亚方舟〉歌词“勇敢地向过去和未来告别/告别每段血缘身分地位”也重复了这样的呼告。但告别之后要怎样呢?“学会高飞”、
“航向了无限”,开辟一个空洞的想像空间就完了,很多歌都会这样写。
他们又说,想学披头四只出十张专辑,他们现在第八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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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样,末世主题就还可以继续发展下去,再写个返朴归真或大地新生之类的题中应有之义,皆在粉丝期望和商业逻辑的群体心理套数之中。因此,十几年来都有许多人不以五月天为然,因为五月天的发难、挑战都是安全的,顺着社会思潮(大陆叫“随大流”)、不开罪人的,这就不是“摇滚”,而是搓汤圆就粉丝了。但他们不会破坏自己的这种格局,这种已经养活、支撑着许多团队的格局。所以,如果五月天要有真正的突破,大概得到他们做完第十张以后才有可能;在那之前,他们必定也必须要继续为“五月天”这块招牌服务,而论者也都要顾虑这块招牌。
谈谢金燕与台语歌的问题
谢金燕得台语最佳歌手可谓实至名归,2000年以来,能唱出台语韵味、芬芳的女歌手,谢金燕、黄妃以外没几人。谢金燕、黄妃连平常说话、说国语都有一种特别的“嗲”腔,但一点也不装模作样刻意讨好谁,就是很自然地让人听着舒服。
谢金燕表示:她终于证明了她也可以唱抒情,不只会唱电音舞曲。这似是在回应一种“抒情高于电音”的刻板价值观,然而,当我听到网友推荐的谢金燕2006年舞曲代表作〈YOYO姐妹〉时,我特别注意到了她的咬字:“阮要跳舞阮不爱想彼多”,
“阮”的鼻音、“想”的突出,还有之后几句韵脚及最后“歹势啦”拉腔,都恰到好处──这些细节组成了这首歌的台味,和曲意紧密结合,精、气、神俱足,听起来感觉舒爽、漂亮,放在整部闽南语歌史上,都可说是一首在唱腔、声情上做到了“继往开来”的佳作。相对的,2010年翻唱韩国舞曲的王彩桦〈保庇〉在语言上的表现就很乏味,是靠选题取胜;到现在还没两年,我已经很少再听到人谈它了(当然,靠着三太子的主题,此曲应该还会继续待在庙会的选曲名单上)。
近年许多台语歌都没有发挥到台湾闽南语的声腔特色,听起来和国语、英语歌也没多大差别,有些乐团作品甚至索性让人声、歌词退居次要,改让编曲来主导整体场合效果的营造;这也没什么不可以,但“不去做”和“不会做”是两回事,如果新一辈作者都不懂如何发挥台语声腔特色,而其实还有听众期望“纯正”的台语歌新作,那问题就大了。谢金燕就是一个在纯正的基础上求新求变的歌手,这奖拿得应该。
谈罗思容与客语歌的问题
罗思容《揽花去》得奖,拿得好。我去年底买到这张,大为惊艳,可惜一直没抽出时间好好来评它几首,但我以后写论文一定会提到的。
客语相较于国、台、粤语,有一项不知该不该算劣势的性质,就是它的词汇还在农业社会,尚未太多地现代化、都市化,还很乡土。如称姑娘叫“细妹”,以前台语、粤语都有类似的讲法,现在大都改称“小姐”了,而客语还在讲。这很土,“土”不是贬义词(现在没有人敢鄙视“土”,然而也就不去辨析“土”的积极面与消极面),如果歌曲的场景就在乡下,这种土味可以让客语歌曲极为道地;但如果要写现代的、都会的事情,创作者可能就要面对词汇太“土”的问题了。近年有一些客语歌曲往都市发展,写劳工的钟永丰、林生祥《种树》算成功;但有一些想走流行路线,也来个舞曲、情歌什么的,听起来就不很舒适。
罗思容走的是另一条路。她延续现代文学、乡土社会和客语、民谣传统的脉络,深挖妇女的心境与处境。她年过四十才开始写歌,一出手便不凡。她没有创造什么新词或新曲风,而是参考了世界各地的民谣后(她在脸书上常分享各国女歌手名作),把既有的语言与唱腔带到了前人未及的深度,可与各种当代论述、议题并列,断非抱残守缺、闭门造车之比,文学、音乐、社会价值皆高。
有人说金曲奖可取消原住民与客语奖,我大不以为然。原住民歌曲可济我们汉人遗忘了的巫性与童真,而客语相对于已趋俗滥的国、台、粤语歌所能别出的苗头,还有许多没长出来,没被看见呢。
谈武雄与〈阿爸的虱目鱼〉
〈阿爸的虱目鱼〉得最佳作词,或许可说是社会写实路线的一次胜出,但我们不要强调哪条路线比较好,我们该问的是那作品有没有达到它在乎的目的、境界、主义等等,用他的逻辑和价值观来看,而不是以你我的逻辑和价值观去评判(要这样评也可以,但那就是另一回事)。那么,〈阿爸的虱目鱼〉做得如何?我听了好几遍,觉得立意、词句与萧煌奇的演绎不错,可是就好像还差点什么。可能是旋律、编曲急了一点,也或许是因为它在表露无奈、控诉社会、呈现矛盾(儿子不愿继承辛苦的养殖业,离家出走,混得不好,但还是挂念着父亲,挂念着自己原本的小名“虱目鱼”)之外,少了一点能让悲剧升华的要素,走不出去。但这也很难强求,因为现在全台湾社会就是都“走不出去”。
本期下面也转载武雄在网誌上发表的得奖感言,及先前对此曲及
“香蕉猴子风波”的说明文。他寄语批评唱片公司“只出得起香蕉的公司,当然只请得到猴子”,没想到颁奖典礼最后五月天在台上吃香蕉庆功,让一些人误以为他骂五月天猴子或者五月天和这句话对干,而这其实是两回事。误会稍后澄清了,然而误会的原因,即许多人不方便说出来的不同地位、兴趣的人们之间的心结,以及这个产业的问题,还会继续存在下去。
杂谈
何国杰以《赛德克巴莱》电影配乐获奖,是我较不认同者。看过一些懂配乐、做配乐的人士写说,这部片的音乐很多地方都放得不对,没在适合的地方放出。我则是觉得它主题曲的编曲,几乎全走到好莱坞那样流行化交响乐的路子去了,如此是把赛德克古调套进西乐的编曲范式中,而不是让西乐迁就赛德克古调,使之有所更新;其语言特色,也就淹没在了众声部之中。我很看重这主从之别。
以莉·高露三十多岁得了新人奖,说明出名也不怕晚;她歌声、唱功的确好,唱Bossa
Nova或传统歌谣都能自然熨贴,在此浊世中葆有一方净土。不过我期望的向来比音色多一些,所以不喜欢太乾净的Bossa
Nova之类。
〈那些年〉得了个最佳单曲製作人,不错。几个月前我在尖沙咀一家茶餐厅吃东西,听到对面唱片行不断反复播放〈那些年〉的副歌──不是整首歌,而是“那些年错过的大雨
那些年错过的爱情……”一段,一直重复来回洗脑,太恐怖了。可见此片在香港之红,而那家唱片行老板八成年轻时有遗憾。
7
月2日中国时报报导〈袁惟仁:金曲奖烂透〉:“袁惟仁还说‘每年都说该增列录音奖项,却没一年做到’,王治平赞同,钟成虎则说:‘一首歌品质要好,关键在录音、混音还是后制,很难判断。’袁永兴说得更妙:‘奖要颁给录音师还是电脑?’”强者我学长说:“当然是要颁给人,录音混音可重要了,许多最佳演唱可能都该颁给混音师!”DJ我同届说:“最佳国语歌手奖,入围的有:Protools/
Logic/
Nuendo”(电脑程式名)学长又说终身成就奖该颁给Autotune。我没碰过那些软体,不过他们意思很好懂。
古时候科技不发达,录音要歌手和乐队一起录,出一点错就要报销重来,所以以前歌手的唱功不能不好;现在科技发达……然而我以为,除了门槛和品质的降低,更令人悲观的是唱片公司把关的机制、评判歌曲的标准之进一步异化。
KTV已经造成主流歌曲和歌唱节目品味“K歌化”,现在修音技术的泛滥,也已经出了很多玩弄音色变化,以为新潮的东西,而远离了歌曲和语言初始的、能感人又能让人敬重的元素。这样下去,许多有天赋也有努力的歌手,就难以不被此等扭曲的制作风气给做烂了。
胡又天《流行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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