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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干河源头怀古

2011-01-21 18:01阅读:
桑干河源头怀古

郭万新
桑干河源头怀古

雁门关外,桑干名长。
桑干河,北方的河,北方的一条大河,裹挟了塞北西风的雄浑,记录着历史图腾的深刻印迹,古往今来奔流不息。
遥想三皇五帝时候,炎黄部落和蚩尤部落之间的涿鹿之战就发生在桑干河边,标志着华夏民族走过蛮荒走入文明的起点;早在《水经注》囊括的一千二百五十二条河流中,桑干河又以恣肆不羁的个性,备受一代地理学家郦道元的推崇;当桑干河下游流经卢沟晓月,因为泛滥无常而获名无定河,直到康熙年间得到治理,被赐名永定河,堪称北京的母亲河;尤其是公元一九四八年,桑干河更是与丁玲的文学名著《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一起,登临斯大林文学奖的荣耀殿堂……
桑干河,北方的河,北方的一条大河。
又有谁知道,桑干河的源头就在雁门关外的山西朔州,就在洪涛山下一个叫做神头的小地方。
明代一位叫做王越的官员,曾经北出雁门,极目远眺朔州之川,一时感慨万千,信笔写下七律一首:


雁门关外野人家,不养桑蚕不种麻;
百里并无梨枣树,三春哪得桃杏花;
六月雨过山头雪,狂风遍地起黄沙;
说与江南人不信,早穿皮袄午穿纱。

就是诗中的辞句,几乎尘封了桑干河源头的水光山色;仅凭想象,诗中形容的简直是无以复加的苍凉。或许,当王越登临雁门时,视野里只看见东西横亘的一条冷峻沉默的洪涛山脉,峰峦光禿,峭岩如刀,让他倍觉萧瑟,去意徘徨。然而他偏偏忽略掉了洪涛山下、桑干河源头的神头,没有注意到那一处非同寻常的塞外水乡。
是的,就是神头,葱茏在苍凉之上。
神头的骄傲,源自神头泉。
神头泉从洪涛山的山麓造化而出,充满超凡脱俗的神奇:百泉涌动,堆雪砌玉,在汨汨的声响中水花泻地潺潺流淌。泉水清澈见底,潋滟粼粼,金龙池、玉龙泉、黄道泉、莲花池……,十余处泉群共同汇聚成一个一个小巧玲珑的湖泊,湿地水域方圆十里许,当地统称为神头海,倒也胜如朱熹诗中描写的江南风光: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可以说,神头泉孕育了北方的大河桑干河,莽莽的塞外,也因为桑干河源头的所在,被赋予了别具一格的神采——试想在色调单一、西风迅疾的黄土地上,突然出现了一方水色掩映的纯粹的绿洲,鱼翔浅底,百草丰茂,亦真亦幻,如诗如画,那该是多么奇妙夺目的风景!
玉蕴山辉,珠藏水秀;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名。
《水经注》里这样说:“桑干河东南流经桑干郡北,大魏因水以立郡。”大凡帝王都需要这样一处朝圣的地方,而曾经建立北魏的鲜卑拓跋氏就是把神头被选定为发祥圣地;当他们跃马扬鞭统一北方又迁都洛阳后,数代皇帝仍旧痴迷地萦怀神头,车马劳顿地返回桑干源头的神头泉边,祭拜他们的那座供奉拓跋神位的桑干神庙。
故老相传,曾有一位美丽的拓跋公主,偷偷到神头泉边游玩,那一汪碧水撩起她少女心中微妙的涟漪,她不禁到水中洗浴嬉戏,突然看见顺水漂来一颗鲜艳欲滴的红色之珠,她拿过来把玩时不知怎么就吞下肚子,谁知回去以后竟然身有胎动。父母见她未婚先孕,伤心地责骂她,可她就是一声不吭,只管动手捻毛线,快要临产时候,她将毛线的一端留给父母,自己拉住另一端离开家门,嘱咐父母以后循着毛线去找她。她依然来到神头泉边,又爬上泉边的神头小山,分娩生出的却是三条神龙。当公主的父皇母后沿着毛线找来,眼瞧着三条神龙驮负其母亲腾云驾雾地飞升而去。从那时起,神头小山便被叫做神婆山,山下的神头泉边则建起了桑干神庙,百姓也称为“神头三大王庙”。而公主生育后留下的臀印以及那一抹殷红,就此留在神婆山的山顶,任凭千百年来风吹雨打,铭记着一个曾经辉煌于中华文明史册的马背民族。
不言而喻,一个马背民族,即使融合进农耕文明深处,但从来都不敢忘记其命运的根本;拓跋氏对神头的眷恋,恰恰是对百草丰茂骏马奔驰的顶礼崇敬。
确实,神头的神奇,离不开关于养马的渊源。循着五千年历史深处的马蹄飞腾,果然神头泉旁就筑起了一座马邑古城。《搜神记》记下这么一段文字:

秦时,筑城武周塞内以备胡,城将成而崩者数焉。有马驰走,周旋反复。父老异之,因依马迹以筑城,城乃不崩。遂名马邑,其故城在今朔州。

于是乎,桑干源头,马邑悠久。
马邑的名气,大概被唐太宗李世民的《饮马长城窟》介绍到了极致,其中一句提到桑干河支流、当时叫做交河的恢河:“塞外悲风切,交河冰已结,”还有一句是:“都尉反龙堆,将军旋马邑。”能够进入一代唐宗的诗中,马邑不图虚名,甚至在有些朝代,成为朔州的别名。史书记载,秦时马邑废置后,到唐开元五年(七一七年)重新建起,明洪武十六年(一三八三年)、正统二年(一四三七年)连续补修,特别是隆庆六年(一五七二年)整缮完毕,城墙包砖,以石为基,墙高数丈,设施齐全,所以顺治年间大同知府蔡永华为《康熙朔州志残本》作序,称马邑“虽僻在一隅,实边陲要害,”历朝历代无不苦心经营,以至于“文物之盛。”
当然,谁都不能否认,从桑干河源头的神头和马邑走出去的先辈英雄,首屈一指的恐怕非尉迟恭莫属。那位大唐凌烟阁上的功臣,经历了金戈铁马的伟大人生,最终步入神坛,成为世界华人普遍认可的中华门神。作为朔州人氏,他给故乡留存下数不清的传奇,最精彩之一,就是他在神头泉旁擒获了一匹海马,然后骑着那匹神驹纵横天下所向无敌。在朱明王朝万历本的《马邑县志》里,文人严从简写过一篇《重建鄂国祠碑记》,摘录一段:

马邑之西北十里许,有鄂国公祠,故唐尉迟敬德所血食也。其南,即为金龙池。……此池,后魏以来相传有二龙,时化为马,一骊一黄,天阴辄出,人间牝马遇之,生驹神俊,或有角,若鹿茸然,未有豢之者。鄂国生而骁勇,思收为骑,每潜伺池旁,果有神驹游焉,即飞跨其上,驹欲入池,鄂国力制驱迥。嗣是出入兵革,多籍其力,后人因建祠于兹,盖谓天以授公,存没所凭也

相比之下,民间关于尉迟恭擒海马的传说,比上述一段文字更生动更传神,想象了添加了许多细节,增加了口头文学的特征,最有意思的就是说桑干河源头一带许多村庄名字的由来,都与尉迟恭擒海马有关,比如马跳庄、歇马关、吉庄、司马泊、吴佑庄,比如上马石、下马石,还有什么马蹄沟、鞭庄子、伏庄等等,莫不和传说中的情节一脉相承,各是各的说法;可见当尉迟恭一骑绝尘挥别故土,他对家乡的影响该是多么巨大而深远。甚至,马邑一带土生土长着一种不大成材的柳树,树干扭曲变形,据说又是因为尉迟恭制服海马时借力扯住,将柳树扯成终身残疾……
就是神头泉群、马邑故城,就是拓跋圣地、尉迟门神,在桑干河源头积淀了与众不同的自然景观和人文历史的厚重底蕴,然后年复一年伴随悠长的水流,穿行漫漫的光阴,正如《论语·子罕》所说:“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恍然弹指一挥间,时间已经进入今天的公元二十一世纪之初。
岁月很不留情地制造着沧海桑田的变迁。人们发现,洪涛山下曾经水波汹涌的桑干河,到二〇〇九年,只剩下涓涓细流;往昔百泉翻动的神头泉,多数因为地下水位下降导致了干涸;人们走遍马邑神头一带,再也找不到中华门神尉迟恭的鄂国公祠;拓跋圣地神婆山被开山取石而炸得支离破损,山下的神庙更被拆除而无迹可寻;还有马邑古城的城墙在人为取土的挖掘下,已经变成了断壁残垣……
感叹岁月的风刀霜剑,使桑干河源头的历史文化遗痕正在被一点一点地销蚀,或许再过不久,许多不可再生的人文景观乃至传奇传说都将遭致遗忘殆尽。莫非终将应验王越“雁门关外野人家”魔咒一般的诗文,任凭其包罗蕴含的文化遗产真的消失在苍凉深处?
今年以来,不断听到地方政府和有识之士开始呼吁和实施在桑干河源头恢复自然湿地、挖掘历史文化、发展旅游产业等,心中无比欣慰。确实,朔州市的历史文化,实际上集中在马邑、神头一带,我曾经自作主张称之为“马邑文化圈”,虽不十分科学,但是也非全无依据。假如假以时日,桑干河源头真的还原了其秀美风光、体现了其应有的文化留存价值,那是朔州之幸,也是一方水土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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