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毛、二毛、三毛
2011-05-30 13:56阅读:
我读过三毛的大多数作品,从《梦里花落知多少》到《撒哈拉沙漠的故事》,她的每一本书都是其生命的某一过程,连接在一起便构成了她的一生。在这中间,荷西(三毛丈夫)之死无疑是其写作风格乃至人生的最大转折点,如果说《撒哈拉沙漠的故事》是极度的欢愉,那么《梦里花落知多少》就便是极度的悲怆,只是从一本书到另一本书的跨越,却横亘了作者失去挚爱的人的人生悲剧。生命也许就是这样,多一份经验就少一份幻想,以实际的欢愉平衡实际的痛苦。
世界上远有比三毛更命运多舛的著名作家,也绝非只有少数人认为正是因为他们坎坷人生经验才使他们得以写出那些旷世巨作,然而这样的观点在我看来太过于冷酷而没有人情味儿,但我也无能为力于花言巧语去辨析人生经验与写作之间的丝缕关系,作为一个读者,我只能说:命这个字永远打动人。
在大陆度过几年短暂的童年之后,三毛跟随着父母举家搬至台湾,她痴迷于读书,早在重庆的家中,幼小的三毛便茹毛饮血似的吞噬家中每一本藏书,但不幸的是,青少年时期的三毛深受台湾教育体制的迫害。这时的她,阴郁而沉闷。用三毛自己的话来讲便是“当三毛还是二毛的时候”,这是她生命中的雨季。而这一时期的有关她的生活,则被收录在《雨季不再来》一书中。尽管饱受压抑,但她不玩世,失落之后也尚知道追求,追求每个年轻人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在追求什么的那种情怀。有人问她:三毛和二毛,究竟偏爱哪一个?她回应:我想她是一个人,没法说怎么去偏心,毕竟这是一只幼苗,长大之后,出了几片清绿。而没有幼苗,如何有今天这一点点喜乐和安详。也就如一块衣料一样,它可能用旧了,会有陈年的风华,而它的质地,却仍是当初织布机上织出来的经纬。
关于衣料布匹,在《撒哈拉沙漠的故事》一书中,三毛还有另外一个可爱但却截然不同的比喻,她说:千篇一律的日子,没有过分的欢乐,也天不上忧愁,没有变化的生活,就像织布机上的经纬,一批一批的岁月都织出来了,而花色却是一个样子的单调。这是在《撒》中难得的小哀愁,几乎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此刻,放在她眼前的是完全不同于过往的新世界:如梦如幻如魅的撒哈拉沙漠,连绵平滑温柔如同女人胴体的沙丘,迎面如雨的狂风沙,焦裂的大地,千万年前干枯了的河床,深蓝到冻住了的长空,满布乱石的荒野。。。这一切都使她意乱神迷。
在荷西的陪伴下,三毛在这片沙漠上度
过了她生命中最为幸福的一段时光。在这片远离文明世界的沙漠上,生命,在这样荒僻落后而贫苦的地方,一样欣欣向荣地滋长,它,并不是挣扎地生存,而是安详的近乎优雅起来。这一切都使三毛对生活给出了一个全新的阐释。
“自由自在的生活,在我的解释里,就是精神文明。”
三毛的中国饭店、女子学校就在沙漠里陆续开张了。但,生下来被分到的阶级人是很难摆脱的,她为沙漠中的家精心搜罗来一件件属于文明世界东西:一只小冰箱,一匹丝绸。。。她的家,对于真正的撒哈拉居民来说没有一样东西是必要的,她很奢侈,买淡水来洗碗。她千辛万苦逃离到这片沙漠上来,却脱不开这文明的枷锁,要使周围的环境复杂的跟从前一样。
“可怜的文明人,跳不开这些无用的东西!”
我向往三毛书中描绘的那向天空伸长手臂呼唤嘶叫的仙人掌,也向往那黑色的山峦,更向往那落日中被染成鲜血色凄艳恐怖的沙漠,但最令我向往的还是三毛那一股似乎与生俱来的勇气。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更多的人光有想法而没有长腿,像一条智力不俗的蜈蚣,使人浑身其鸡皮疙瘩。而三毛,她做到了。只因为在杂志上无意翻到几张撒哈拉沙漠的风土人情照片,便笃定它便是自己“多年来梦中的情人”,于是再没有更多的语言,背上行囊,出发了。
此刻的三毛,是幸福而满足的,然而生命的过程,无论是阳春白雪还是青菜豆腐,绝不会因为个体的意愿而停下脚步。荷西,死了。带走了三毛的一切。
真实的生活远比虚构的故事具有更深沉的戏剧性,向来如此。
“哭、笑、爱、恨、梦里梦外、颠颠倒倒竟都有他消失的一日,洁白如雪的沙地上,看不见死去的人影,就连夜晚的风,也没有送来他们的叹息。”此时的三毛,不再是以往那个自由快乐的三毛,她笔下的文字开始有了改变,从轻松欢愉到悲伤忧郁。这个日夜守候在丈夫墓前的女子,穿着华服,就算天人永隔也要让对方看到自己最美的一面。她悲痛欲绝,废然倒在地上,好似一个死去的肉体,灵魂被领到望乡台上去看最后一眼此生的挚爱。夜来了,她便点上蜡烛,看它的眼泪流淌成什么形象。
怅然失落的三毛终究在父母的陪同下回到台湾,也就是那时,她开始重新执笔写作。毕竟,先走的是幸福的,留下来的却也并不是强者。“我是没有选择的做了暂时的不死鸟,虽然我的翅膀断了,我的羽毛脱了,我已没有另一半可以比翼,可是那颗破碎成片的心,仍旧是父母的珍宝,再痛,再伤,只要他们不肯我死去,我便不再有放弃他们的念头。”然而,那个高喊着“这彻心的苦,切肤的痛,为了爱的缘故,这永别的苦杯,还是让我来喝下”的不死鸟,三毛,终究没有实现她自己许下的诺言,1991年的某个风雨夜,她用一条丝袜结束了自己匆匆的一生。
恍然如梦间,真实被虚化,飘渺的梦境却清晰起来: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鸟儿在叫
我们不知怎么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