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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散记

2025-02-23 10:28阅读:
我的故乡在鲁北平原,村庄不足600人,以始迁祖名讳为名,叫'刘言村'。
与城市雨后春笋般的兴起相比,是村庄的日渐衰败和荒凉。空巢与老化是它的一体两面,总体上鲜有发展。偶有年轻人候鸟式探亲,旋即匆匆而去,于是村庄愈发落寞消沉。每当我回到村庄,踟跚于杂草遍布的街道,看到陈旧的屋舍、破败的院落和陌生的面容,不禁悲上心头。那个绿水环绕、生机勃勃的村庄去哪了?
时光如一台留声机,沙沙地转动着流年。匮乏和贫穷没留下任何痛苦的回忆,更多是温暖和幸福。快乐随炊烟袅袅升起,牛粪里也散发着青草的气息。那时候的人们心里都装着一团火,即便日子艰苦,也要过得云蒸霞蔚,活色生香。
村庄是孩子们的天堂。上坡拔草,下河捉鱼,冰上打陀螺,听大人讲古。那时没有作业,嬉戏和疯跑就是我们的作业。扒的瓜甜,偷的枣香。我们开心、我们率性,我们象野马一样恣肆汪洋。多年后我还想不明白,西方的少年维特怎么会有那么多烦恼。吃饱了撑的?
对,'吃'有时倒是令人烦恼的头等大事。
大家一样穷,越穷越光荣,不象如今羞于启齿。地瓜、窝头、咸菜是家家户户的老三样,在贫瘠的盐碱地上,我就是吃着现代人眼里的这些'健康食品',穿着哥哥淘汰的旧衣,长成了一条彪形大汉,而村庄渐渐步入了风烛暮年。
我的学校,一个叫'王殿奎'的地主的四合院,门口挂着个白漆黑字的木牌子:刘言村小学。5个房间5个班,3个老师连轴转。我在这里当了5年'三好学生',也知道了外面有比村庄更精彩的世界。从这里告别了童年,走出了少年。
在刘姓主导的村庄里,王殿奎是唯一的地主。对他的了解,更多是基于父亲的讲述。
王家在济南开着很大的买卖,也像今天这些候鸟一样年节回来扎一头。做生意发了财,便在村庄置了上百亩良田,租给村民收种。运动一起,他自然成了被专政的不二人选。城里的买卖归了公,家里的地分了,祖宅
成了学校。白天自食其力劳动,晚上和小老婆双双被PD。我对地主婆至今还有印象,头发溜光水滑的,一脸和善,不像小人书上画的那样阴险毒辣。PD中王殿奎总是一言不发,摘下枷来,照吃照喝照睡,一副事不由己的超脱。
父亲说,在刘王一家亲的村庄,王殿奎没有血仇,租他地的人大都感念他的好,甚至几个领头PD他的人也都受过他的恩惠。凡有求于他的乡亲,他必慷慨相助,有的还资助回来的路费。每次他从济南回家,到了桥头,就从轿马车里跳下来步行,逢人问好,打拱递烟,一路寒暄,一路说笑。多年以后,父亲还教育'衣锦还乡'的我: 记得要从村口桥头下车,走回家,不要让村里人说咱架子大,王殿奎那么大的地主在乡亲面前,一点架子也没有的。
父亲说,村里PD王殿奎,本来是走走过场,后来发生了偶然事件,让问题升了级,事情就出在我们学校。
有一年下了很大的雨,有间教舍快塌了。学校请来民工修缮,不料竟然挖出了个包着CFQ的油布包。这本是他家防土匪的,在时刻绷紧JJDZ那根弦的年代,这无疑成了妄图复辟的铁证。于是口诛笔伐上升到人身攻击,皮肉之苦在所难免,王变得更加沉默,地主婆更加恭谨,村里人似乎也把他当年的种种好处,彻底抛在九霄云外。
后来运动结束,落实了ZC,返还了济南的财产,王殿奎象风一样从村庄消失了,他的子嗣再没回过村庄,看来他是把村庄这个伤心之地从心头彻底抹掉了。
上世纪90年代,村办小学撤了,四合院倒了,不知谁盖了新的瓦房。书声琅琅,桃李芬芳,从四合院走出的莘莘学子,不乏有名望的体面人。但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没有再出一个象王殿奎那样的君子。
眼睛里常含着泪水,是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村庄,一部620年的历史,我只用春秋笔法,描述心中一些斑驳的记忆。而今,物是人非,已找不到他当年的影子。至于村庄,恐怕也认不出我,这个少小离家的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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