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我的母亲

2022-07-31 16:4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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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苦难的童年
1930年初秋，“裛露珠晖冷，凌霜桂影寒。”一位命运多桀的小生命诞生在室如悬磬的湖南省耒阳县北乡昌家背聂家，她就是我平凡而又伟大的母亲。
母亲7岁时，《石壕吏》场景在民国重现，外公为躲避“抓壮丁”风高月黑夜从后山上摔下来，母亲连拖带背，把外公拉回家。外公重伤不治，在贫病交加中撒手人寰，外公死后地是棺材底，天当棺材盖，留下三个女人相依为命。
失去家中顶梁柱，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敝衣粝食的外婆左手牵着我母亲，右手牵着我姨妈，走村串户乞讨为生。恶狗当道、乞讨无门对母亲来说都是幸福快乐的时光，因为还有妈妈和姐姐相伴。
不幸的家庭有太多不幸。母亲9岁时，长期餐风露宿营养不良的外婆任凭两个年幼的女儿千呼妈，万唤娘，在饥寒交迫中闭上了她不甘心闭上的眼睛。倔强而勇敢的母亲，独自跑到6华里的舅舅家长跪不起，为外婆讨得一口薄材。
母亲甚至还来不及和我姨妈商量怎么活下去，兵荒马乱中我姨妈被人贩子拐卖了。母亲像南飞掉队的孤雁，在昌家背后山发出声声哀鸣。
山下曾家一位地主经不住好心人的游说收养了我的母亲。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农耕时代，说是收养，其实就是童工。幼小的母亲明白她必须依靠自

己嫩嫩的肩膀养活自己。寒冬腊月，母亲衣不蔽体打着赤脚在冰天雪地中放牛，牛尿温暖她的双脚是人生美好享受。这与安徒生《卖火柴的小女孩》何其相似！不同的是母亲没有在富人合家欢乐，举杯共庆的大年夜冻死在荒郊野岭。她顽强地挺过了一个又一个天寒地冻。看到“芦柴棒”般的我母亲，良心尚存的地主偶尔会流露怜悯之心，在节庆日夹块肥肉放在我母亲碗里，肉往往会被地主婆疾如风，快如电的筷子夹到她儿子碗里。母亲只有强忍委屈的苦泪，否则会招来一顿毒打。
母亲像奴隶一样又被三、四户大户人家收养或作童养媳，都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差,干得比牛多，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在旦塘湾地主徐望强家以养女的身份上轿嫁给了我的父亲。
二、伟大的母爱& T; t0 M3 N+ J; M
“五风” 吃大锅饭时，父亲定额5两米一天，和我奶奶同甘共苦。母亲定额一天4两米，还要养活我的大姐和二姐，一天三餐到后来变为一天一餐。我的二姐被饿得奄奄一息，差一点被父母扔到河里吃鱼。母亲从湾阳村李姓打锡壶师傅那听到我姨妈尚在人间的消息。大字不识的母亲连夜出发，她背着我二姐，牵着我大姐，母子三人日夜兼程跋山涉水不远千里到郴州市资兴市七里镇找到我姨妈。此后大姐留在姨妈家得以长大。二姐靠母亲带回的一截猪大肠和两斤小米存活下来。青黄不接时节，父亲只会捂着扁扁的肚子坐在稻草摇窝里，任凭豆大滴黑汗往下流，一声不吭。母亲到山下曾家亲外公曾凡恕家借来一小担稻谷，度过饥荒。
70年代大修水利，母亲披着星星步行4公里去坛下公社曾家湾修渠道，甚至去10公里的红旗水库劳动。为了多挣工分，她和男劳力一样一担挑100多斤的土石，从不喊苦叫累。工地上提供三两米干饭当中餐，母亲戴着月亮把饭揣在怀里带回家，拌上野菜喂饱四张嗷嗷待哺的嘴巴。她自己一匙又苦又涩的老糟，泡一海碗清水，咕咚咕咚当晚餐。我的大哥看到母亲的喉咙咕嘟咕嘟响，问母亲吃肉了？ n I/ w9 B4 @4 Q1 W
我的父亲70年代初期当了生产队长，后来还升到大队负责一个片区。我的母亲没能妻凭夫贵，相反，本该由父亲承担的生产任务，落到了我的母亲肩上。母亲咬紧牙关，家里家外一肩挑，是一个众人交口称赞的贤内助。3 R0 N5 M5 S5 g4 P$ N9 Q! u5 @ l$ }/ j
1989年上学期，面临交不起学费辍学的我，像落单的孤雁在二中围墙外徘徊。母亲为了让我有书读，四处求人借钱，甚至要去借高利贷。穷人呐，连高利贷都借不到。犹记当年我发疯似地跑出村子去打休学证，那颗敏感的少年心最怕别人看到流泪，不争气的眼泪还是流湿了我两只军衣袖。休学一年，我带着在耒阳火电厂打工的钱，带着二哥和亲朋的资助重返校园。+ u% C* @) ]7 `6 r: y9 @' l& X0 }- [
农村娃“鲤鱼跃龙门”，要么当兵，要么读大中专。1992年3月，自知普通全日制大学无望，我想去当兵，笔试、初检我全部优秀，复检的机会还是给了某村干部的儿子。母亲闻讯后，躺在床上一天不吃不喝。三天后，她说要去资兴看我大姐。我骑着从同学那借来的铃铛不响，其它地方都响的“三八大杠”，载着母亲去3公里的乡政府乘坐客车。母亲生平第一次坐自行车，她闭着眼无心欣赏路边的姹紫嫣红。这个世界上，儿子的伤口，只有母亲会舔，儿子的挫折，只有母亲感同身受。* P+ t5 s5 ^2 V& e/ d7 p
1992年8月，我启程去衡阳电大报到，这是一所普通的不包分配的成人大学，母亲依然像儿子中了举人般喜上眉梢。母亲一大早做好早餐，梳理了她久未梳理的头发，换上干净的衣服，拉着我四岁的侄女徐金星送我到村口。在我转身的刹那，背后传来侄女稚嫩的童音“满满当甲官来！”我知道那是我那受苦受难的母亲教的，她希望我有出息，并改变积贫积弱的家庭。
电大毕业后，我找工作四处碰壁。侄女徐金星那段时间经常生病，大大嫂听说某庙宇菩萨显灵，请母亲背着侄女去求卦。母亲回来对我说，她也求神灵保佑我录干成功。今古恨，几千般，不只离合与悲欢，别有遗愿实现难。我这辈子可能无法实现母亲的遗愿了。
三、心地善良的母亲
母亲对流浪乞讨人员有天然的同情心。七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常有外地要饭的。有安徽的两家子，坐着马车沿路乞讨，秋风嗖嗖露宿晒谷坪。母亲热情地把安徽两家子请到家里住，还安排我和哥哥帮他们热残羹冷炙。平常来了讨米的，一般家庭也就打发一把碎米，母亲往往是一竹筒满满的大米，或我家饭熟了，母亲还会送上一碗白米饭。
母亲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分田到户后，一位曾经收养母亲的破落地主来我湾村找秧苗。母亲挑水时看到了这位地主，回家立即生火做饭。母亲盛了一海碗白米饭，里面埋了块肉，叫我送给地主吃。地主捧着碗热泪盈眶，说“七秀是个好人”。“好人”涵盖一切。大集体时代每次批斗地主，总会有些觉悟高的人，如地主的侄儿，佣人上台扇地主嘴巴子，用脚踩地主婆。任凭党员干部怎么做思想工作，母亲觉悟提不上那个层次，而且还拉父亲的后腿，叫我父亲暗中保护曾经收留过她的地主。母亲以感恩的心，以德报怨的心对待她生命中遇到的人。1 R$ H' L1 d3 K' ?* s8 Z' D; m
母亲是个知寒知暖的人，理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烦恼。刚分田到户那会，昌家背某妇人生了五个小孩，生活困难，土灶常冷，烂锅常闲，时常因无米下锅，被丈夫打骂。母亲闻讯后，把自己家的口粮匀一半给妇人，自己家吃红薯渣。母亲的善良体现了劳动人民在天灾人祸等困难前，互帮互助的精神。
母亲有一颗博爱的心。常宁县亲仁乡有人来我湾村推销杉木，太阳西斜，他们饥肠辘辘。母亲做饭给常宁人吃。母亲得到了一句“感谢”，并没有收他们一分钱，虽然他们塞了三四次钱。父亲八十年代末开始挑箩背筐走村串户贩卖小玩具小零食之类的生意，身后常常跟着一串眼馋的小屁孩。母亲二话不说，拿起烧饼分给围观的孩童。次数多了，父亲见到母亲就躲，就逃，他回到家里嘟囔“本钱都撒光了。” 母亲善良的品质深深影响了我。我打过工，也雇过工。我打工对老板我忠诚尽责。我雇工对工人，从不压任务，总是提前发工资，宁愿自己吃亏。1989年，李嫂继夫借给我家一包尿素。2017年，李嫂找事做，我安排她给移植丹桂摘树叶，100元一天。村民笑道“摘树叶当钱”。现在我经济条件稍微好一点，凡是我记忆中帮助过我家的人，我都以各种形式加倍报恩。
农历2021年12月26日对我来说山崩地裂暗无天日，愿母亲在天国没有苦难，庇佑我们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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