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衡·问孔篇(节选)_原文|翻译_古诗文网
2014-03-28 11:04阅读:
作者: 王充 问孔篇 【题解】
这是一篇非难孔子的论文,故篇名定为《问孔》。
东汉时,儒家思想进一步被神化,孔子被捧为圣人、神人。社会上“好信师而是古,以为贤圣所言皆无非”,王充虽认为孔子博学多识,道德高尚,却又认为“贤圣之言,上下多相违,其文,前后多相伐”,并不是无可非议之处,于是不顾朝野上下盲目崇孔的风气,对孔子进行问难。“追难孔子,何伤于义?”“伐孔子之说,何逆于理?”他提出在学习中要善于追根问底的主张。认为为弄清问题要敢于不同意老师的意见,敢于“距(拒)师”,敢于说出圣人没有说过的话,“非必须圣人教告乃敢言也。”
文中王充所举事例和非议,虽有不尽妥之处,其精神是很宝贵的。圣人是人,不是神,这种态度至今仍有积极意义,值得继承和发扬。
【原文】
28·1世儒学者,好信师而是古(1),以为贤圣所言皆无非,专精讲习,不知难问。夫贤圣下笔造文,用意详审,尚未可谓尽得实,况仓卒吐言(2),安能皆是?不能皆是,时人不知难;或是,而意沉难见(3),时人不知问。案贤圣之言,上下多相违;其文,前后多相伐者(4),世之学者,不能知也。
【注释】
(1)是:肯定。这里是推崇的意思。
(2)卒(cu猝):同“猝”。仓卒吐言:这里指《论语》,因为《论语》主要记录了孔子平常跟学生的谈话,所以王充说是“仓卒吐言”。
(3)沉:深沉,隐晦。见:同“现”。
(4)伐:攻击。这里是抵触。矛盾的意思。
【译文】
社会上的儒生学者,喜欢迷信老师,崇拜古人,认为圣贤说的都没有错,专心致志地讲述和学习,不知道进行反驳和质问。圣贤下笔写文章,尽管构思周密,还不能说完全正确,何况是匆忙中说的话,怎么能都对呢?不能全对,当时的人却不懂得反驳;有的虽正确,但意思隐晦,难得明白,当时的人也不晓得去追问。考察起来,圣贤的说法,前后有很多自相违背:他们的文章,上下有很多互相矛盾,当今的学者,却不知道这一点。
【原文】
28·15宰我昼寝(1)。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2),于予(3),予何诛(4)?”是恶宰予之昼寝。
【注释】
(1)宰我:参见
11·14注(12)。
(2)杇(wu屋):同“圬”。糊墙用的抹子。这里是涂抹、粉刷的意思。
(3)予:指宰予。
(4)予:我。诛:责备。引文参见《论语·公冶长》。
【译文】
宰我白天睡觉。孔子说:“腐朽的木头是不能雕刻的,粪土样的墙壁是无法粉刷的,对于宰予这样的人,我还责备他干什么呢?”这是在厌恶宰予白天睡觉。
【原文】
28·16问曰:昼寝之恶也,小恶也;朽木粪土,败毁不可复成之物,大恶也。责小过以大恶,安能服人?使宰我性不善,如朽木粪土,不宜得入孔子之门,序在四科之列(1);使性善,孔子恶之,恶之太甚,过也。“人之不仁,疾之已甚,乱也(2)”。孔子疾宰予,可谓甚矣!使下愚之人涉耐罪之狱(3),吏令以大辟之罪(4),必冤而怨邪,将服而自咎也(5)?使宰我愚,则与涉耐罪之人同志(6)。使宰我贤,知孔子责人(7),几微自改矣。明文以识之(8),流言以过之(9),以其言示端而己自改(10)。自改不在言之轻重,在宰予能更与否(11)。
【注释】
(1)四科:参见8·3注(22)。序在四科之列:指宰予被列入言语科。
(2)引文参见《论语·泰伯》。
(3)涉:牵连。这里是犯的意思。耐:通“耏(n4i耐)”。古代刑罚的一种。汉时是把犯人鬓角胡须剃掉以服劳役。这在当时属轻刑。狱:罪案。
(4)大辟:死刑。
(5)将:顺,从。咎:责备。
(6)志:心意。这里是想法的意思。
(7)人:根据文意,疑“之”字之误。
(8)识:懂得。
(9)过:责备。
(10)端:头绪,苗头。
(11)更:改变,改过。
【译文】
请问:白天睡觉的过错,是小缺点;朽木和粪土,是腐败毁坏得不能再恢复的东西,是大罪恶。用指责大罪恶的话来责备小过错,怎么能服人呢?假使宰予本性不好,像朽木粪土一样,就不该入到孔子的门下,排在四科之列;假使他本性是好的,而孔子厌恶他,也太厌恶得过分了。“对人的不仁行为,痛恨得过分,就会出乱子。”孔子痛恨宰予,可以说过分了!即使是一个很蠢的人犯了轻罪,而司法官吏下令处死他,他一定会感到冤枉、怨恨,怎肯服罪而自责呢?即使宰予很愚蠢,那跟犯轻罪的人想法相同。假使宰予贤明,知道孔子责备他,只要稍微暗示就会自己改正。或是用明白的话使他知道,或是传话责备他,只要用话给点启示他本人就会自觉改正。自觉改正不在话轻话重,而在宰予能改不能改。
【原文】
28·17《春秋》之义(1),采毫毛之善(2),贬纤介之恶(3)。褒毫毛以巨大,以巨大贬纤介,观《春秋》之义,肯是之乎?不是,则宰予不受;不受,则孔子之言弃矣。圣人之言与文相副(4),言出于口,文立于策,俱发于心,其实一也。孔子作《春秋》,不贬小以大,其非宰予也,以大恶细,文语相违,服人如何?
【注释】
(1)义:意思。这里是原则的意思。
(2)采:采取。这里有称赞、表扬的意思。
(3)介:通“芥”,小草。参见《说苑·至公》。
(4)副:符合。
【译文】
《春秋》的原则,是对细小的好事都要称赞,对细微的坏事都要指责。
现在是用分量很重的话来表扬毫毛大的好事,用分量极重的话来指责纤介小的过错,按照《春秋》的原则,能认为这是对的吗?要是不对,那么宰予就会不接受;不接受,那么孔子的话就白费。圣人说的跟写的应该互相一致,话从口中说出,文章在简策上写着,都发自内心,实质是一样的。孔子写《春秋》,不用重话来指责小过,但他指责宰予时,却用指责罪大恶极的话来指责小过,写的与说的互相矛盾,怎么能服人呢?
【原文】
28·18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予改是(1)。”盖起宰予昼寝,更知人之术也。
【注释】
(1)引文参见《论语·公冶长》。
【译文】
孔子说:“起初我对于人,是听了他的话,就相信他做的事;今天我对于人,是听了他的话,还要观察他做的事。从宰予身上,我改变了原先对人的态度。”这是孔子从宰予白天睡觉开始,改变了了解人的方法。
【原文】
28·19问曰:人之昼寝,安足以毁行?毁行之人,昼夜不卧,安足以成善?以昼寝而观人善恶,能得其实乎?案宰予在孔子之门,序于四科,列在赐上(1)。如性情怠,不可雕琢,何以致此?使宰我以昼寝自致此,才复过人远矣!如未成就,自谓已足,不能自知,知不明耳,非行恶也。晓敕而已,无为改术也。如自知未足,倦极昼寝,是精神索也(2)。精神索至于死亡,岂徒寝哉!
【注释】
(1)赐:指子贡。《论语·先进》:“言语:宰我,子贡。”故王充如此说。(2)索:竭,尽。
【译文】
请问:人白天睡觉,怎么能够就败坏品行呢?品行败坏的人,白天晚上都不睡觉,怎么又能够成为好人呢?凭白天睡觉来观察人的好坏,能符合他的实际情况吗?据考查,宰予在孔子门徒中,在“四科”顺序里,列在子贡之上。如果性情懒惰,不能造就,怎么能达到这地步呢?假使宰我由于白天睡觉能自然达到这地步,那么他的才能更是远远超过其他人!如果他没有成就,就自认为已经满足了,不能自知,只是没有自知之明罢了,并不是品行恶劣。这样,向他说明告诫就行了,用不着为此改变了解人的方法。如果是他自己知道不足,只因疲倦到极点才在白天睡觉,这是由于精神耗尽的缘故。精神耗尽会导致死亡,那岂只是白天睡觉的问题呢!
【原文】
28·20且论人之法,取其行则弃其言,取其言则弃其行。今宰予虽无力行,有言语。用言,令行缺,有一概矣(1)。今孔子起宰予昼寝,听其言,观其行,言行相应,则谓之贤,是孔子备取人也。“毋求备于一人(2)”之义何所施?
【注释】
(1)一概:一端,一方面。
(2)引文参见《论语·微子》。
【译文】
况且评定人的方法,要是他行为可取就不必管他的言语,要是他的言语可取就不必管他的行为。如今宰予虽然没有努力去行动,但有言语方面的成就。凭他言语的成就,即使行为有缺陷,也算有一方面长处。现在孔子从宰予白天睡觉这事开始,不仅要听人说的,还要看人做的,要说的与做的互相一致,才认为是贤人,这是孔子求全责备选择人。那么周公“对人不要求全责备”的道理又运用到哪儿去了呢?
【原文】
28·31孔子曰:“凤鸟不至(1),河不出图(2),吾已矣夫(3)!”夫子自伤不王也(4)。己王,致太平;太平,则凤鸟至,河出图矣。今不得王,故瑞应不至,悲心自伤,故曰:“吾已矣夫”!
【注释】
(1)凤鸟:凤凰。古代传说中的鸟王。雄称“凤”,雌称“凰”。其形据《尔雅·释鸟》郭璞注:“鸡头,蛇颈,燕颔,龟背,鱼尾,五彩色,高六尺许。”传说凤凰只在舜、周文王那样的太平时候才出现。
(2)传说只有像上古伏羲那种圣人出现的时候,才会有黄河出现黄龙负图的吉兆。
(3)引文参见《论语·子罕》。
(4)王(wang忘):当王。
【译文】
孔子说:“凤凰不飞来,黄河中没有图出现,我的一生已经完了!”这是孔子自己悲伤没有当王。他认为自己当了王,能使天下太平;天下太平,那么凤凰就会飞来,黄河中就会有图出现。如今没有能当上王,所以吉祥的征兆不出现,自己感到悲痛伤感,因此说“我的一生已经完了”!
【原文】
28·32问曰:凤鸟河图,审何据始起?始起之时,鸟图未至;如据太平,太平之帝,未必常致凤鸟与河图也。五帝三王皆致太平,案其瑞应,不皆风凰为必然之瑞。于太平,凤凰为未必然之应,孔子,圣人也,思未必然以自伤,终不应矣。
【译文】
请问:凤凰飞来、河图出现,究竟根据什么来的呢?如果根据帝王开始兴起的时候,那么凤鸟、河图都未必出现;如果根据天下太平,使天下太平的帝王,又未必总能招来凤凰和河图。五帝三王都曾使得天下太平,但考察他们的吉兆,并不都以凤凰作为必然的祥瑞。既然对于天下太平,凤凰不是必然的吉兆,孔子是圣人,总想着不是必然出现的事情而自我感伤,这终究不会应验的。
【原文】
28·33或曰:“孔子不自伤不得王也,伤时无明王,故己不用也。凤鸟河图,明王之瑞也。瑞应不至,时无明王;明王不存,己遂不用矣。”夫致瑞应,何以致之?任贤使能,治定功成。治定功成,则瑞应至矣。瑞应至后,亦不须孔子(1)。孔子所望,何其末也(2)!不思其本而望其末也(3),不相其主而名其物(4)。治有未定,物有不至,以至而效明王,必失之矣。孝文皇帝可谓明矣,案其本纪(5),不见凤鸟与河图。使孔子在孝文之世,犹曰:“吾已矣夫!”
【注释】
(1)须:通“需”。
(2)这里王充认为出现“明王”是“本”,“明王”治好天下而出现祥瑞是“末”。何其末也:意思是不盼“明王”用自己治天下,而盼祥瑞出现。这是本末倒置。
(3)也:疑是衍文。与下句对文,可证。
(4)相:看,观察。名:称道,说。物:东西。这里指凤鸟、河图。
(5)本纪:史书里为帝王作传叫“本纪”。这里指《史记·孝文本纪》。
【译文】
有人说:“孔子不是自己感伤没有能当帝王,而是感伤当时没有圣明的帝王,所以自己不被重用。凤凰、河图是圣明帝王的祥瑞。祥瑞不出现,说明当时没有圣明帝王;圣明帝王不存在,自己就不能被重用。”说到招致瑞应,它是用什么招来的呢?如果是靠任用贤能的人,使统治稳定,功业告成。那么统治稳定,功业告成,瑞应就该出现了。瑞应出现之后,也就不再需要孔子了。孔子盼望的,怎么本末倒置呢!不考虑根本问题,而盼望那些旁枝末节,不看那些君主英不英明,却去说那些凤凰、河图出不出现。即使出现了圣明帝王,由于国家统治有不稳定的时候,凤凰、河图也有可能不出现,因此以祥瑞的出现来证明圣明帝王的出现,必然会出错。汉文帝可以说是圣明了,但察看一下《史记·孝文本纪》,也没有出现过凤鸟跟河图的记载。假使孔子生在汉文帝的时代,大概还会说:“我的一生已经完了!”
【原文】
28·37孔子曰:“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1)。”何谓“不受命”乎?说曰:“受当富之命(2),自以术知(3),数亿中时也。”
【注释】
(1)亿:通“臆”,揣测。引文参见《论语·先进》。
(2)疑“受”字前夺一“不”字,否则与“赐不受命”义相背。
(3)术:方法。这里是本领的意思。
【译文】
孔子说:“端木赐没有禀受天命而做买卖,猜测行情却往往猜中。”什么叫:“没有禀受天命”呢?有人解释说:“就是没有禀受应该发财致富的命,而自己靠本领和智慧,多次猜中了物价涨落的时机。”
【原文】
28·38夫人富贵在天命乎?在人知也?如在天命,知术求之不能得(1);如在人(2),孔子何为言“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夫谓富不受贵命而自知术得之(3),贵亦可不受命而自以努力求之。世无不受贵命而自得贵,亦知无不受富命而自得富者。成事:孔子不得富贵矣(4),周流应聘,行说诸侯,智穷策困,还定《》、《书》,望绝无異(5),称“已矣夫”。自知无贵命,周流无补益也。孔子知己不受贵命,周流求之不能得,而谓赐不受富命而以术知得富,言行相违,未晓其故。
【注释】
(1)知术:疑为“术知”之误倒。上文言“不受当富之命自以术知,数亿中时”,下文言“不受富命而以术知得富”,可证。下“夫谓富不受命而自知术得之”,亦同。(2)上言“在人知”,故疑“在人”之后夺一“知”字。
(3)本句与下句“贵亦可不受命而自以努力求之”对文,故疑“自”后夺一“以”字。(4)富:疑是衍文。下文言孔子“自知无贵命”,“孔子知己不受贵命”可一证。再,这里是想以孔子不受贵命则不得贵,来证明子贡不受富命则不得富,所以“富贵”不当连言,可二证。(5)異:疑是“冀”的坏字。“望绝无冀”与“称‘已矣夫’”正好相应,可证。冀:希望。
【译文】
人富贵在于天命呢?还是在于人的智慧呢?如果在于天命,那么靠本领和智慧寻求它是得不到的;如果在人的智慧,那么孔子为什么要说“生死有命安排,富贵由天决定”呢?说发财致富不禀受天命而是凭自己用本领和智慧得到它,那么做官发达也可以不禀受天命而凭自己努力奋斗得到了。世上没有不禀受贵命而靠自己努力能当官发达的,因而也可以知道世上没有不禀受富命而靠自己本领和智慧能发财致富的。已有的事例是:孔子没有做官发达,就周游列国接受聘请,到处游说诸侯,智慧用尽,计谋不行,只得返回鲁国删定《诗经》、《尚书》,由于感到绝望,所以说“一辈子已经完了”。孔子自己知道没有贵命,而去周游列国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孔子知道自己没有禀受贵命,于是周游列国寻求当官却得不到,但是说瑞木赐没有禀受富命却凭自己本领和智慧能发财致富,孔子说的和做的互相违背,不晓得是什么缘故。
【原文】
28·39或曰:“欲攻子贡之短也,子贡不好道德而徒好货殖,故攻其短,欲令穷服而更其行节。”夫攻子贡之短,可言“赐不好道德而货殖焉”,何必立“不受命”(1),与前言“富贵在天”相违反也?
【注释】
(1)立:建立。这里是提出的意思。
【译文】
“有人说:“孔子是想指责子贡的短处,因为子贡不喜欢道德修养,而只喜欢做买卖,所以指责他的短处,想叫他辞穷信服而改变他的行为。”其实,孔子每日指责子贡的短处,可以直说“端木赐不喜欢道德修养而喜欢做买卖”,为什么一定要提出“不禀受天命”的话,来跟他以前说过的“富贵由天来决定”的话相矛盾呢?
【原文】
28·40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1)!”此言人将起,天与之辅;人将废,天夺其佑(2)。孔子有四友(3),欲因而起。颜渊早夭,故曰:“天丧予!”
【注释】
(1)丧:丧失,失掉。引文参见《论语·先进》。
(2)佑:亲近。
(3)四友:指孔子四个得意的学生:颜回、子贡、子张、子路。
【译文】
颜渊死了,孔子说:“唉!老天要我的命啊!”这是说人要兴起,天会给他得力的辅佐;人要衰败,天会夺去他亲近的人。孔子有四个得力的学生,想靠他们兴起作一番事业。颜渊早死,所以孔子说“天要我的命啊!”
【原文】
28·41问曰:颜渊之死,孔子不王,天夺之邪,不幸短命自为死也?如短命不幸,不得不死,孔子虽王,犹不得生。辅之于人(1),犹杖之扶疾。人有病,须杖而行;如斩杖本得短,可谓天使病人不得行乎?如能起行,杖短能使之长乎?夫颜渊之短命,犹杖之短度也(2)。
【注释】
(1)人:这里指君主。
(2)度:尺度,尺寸。
【译文】
请问:颜渊的死,是孔子命定不能当帝王,天夺去了他的命呢,还是他不幸短命自己死去的呢?如果是不幸短命,那不得不死,孔子即是当了帝王,还是不得活。辅佐对于君主,就像拐杖扶持病人一样。人有了疾病,必须扶拐杖才能走路;如果砍的拐杖本来就短,能说是天让病人不能走路吗?要是病人能起来走路,本来短的拐杖能使它变长吗?看来,颜渊的短命,就像拐杖短了尺寸一样。
【原文】
28·42且孔子言“天丧予”者,以颜渊贤也。案贤者在世,未必为辅也。夫贤者未必为辅,犹圣人未必受命也。为帝有不圣,为辅有不贤。何则?禄命、骨法,与才异也。由此言之,颜渊生未必为辅,其死未必有丧,孔子云“天丧予”,何据见哉?
【译文】
孔子说:“天要我的命”,是因为颜渊特别贤能。考查一下,贤能的人在世上,不一定是帝王的辅佐。贤能的人不一定成为帝王的辅佐,就像圣人不一定禀受天命成为帝王一样。当帝王有不是贤圣的,作辅佐有不是贤能的。为什么呢?因为人的禄命、骨相,跟人的才能不是一回事。由此说来,颜渊活着未必是孔子很得力的助手,他死了也未必对孔子有损失,孔子却说:“天要我的命”,这话的根据又是什么呢?
【原文】
28·43且天不使孔子王者,本意如何?本禀性命之时不使之王邪,将使之王复中悔之也(1)?如本不使之王,颜渊死,何丧?如使之王,复中悔之,此王无骨法,便宜自在天也。且本何善所见而使之王?后何恶所闻中悔不命?天神论议,误不谛也(2)。
【注释】
(1)将:还是。
(2)谛(di帝):弄清楚。
【译文】
况且,上天不让孔子作帝王,它原来的意思是什么呢?是在最初禀受生命和禄命的时候就不让他当帝王呢,还是决定让他当帝王而又中途翻悔了呢?如果原来就不让他当帝王,颜渊死了,有什么损失呢?如果原来让他当帝王,又中途翻悔,这是说当帝王没有骨相,本来可以由天来随便更改的。再说,天原来见到他什么长处而决定让他当帝王呢?以后又听到了他什么短处而中途翻悔不授命于他了呢?看来,孔子关于天很神灵的议论,是荒谬而无法弄清楚的。
【原文】
28·44孔子之卫,遇旧馆人之丧,入而哭之。出,使子贡脱骖而赙之(1)。子贡曰:“于门人之丧,未有所脱骖,脱骖于旧馆,毋乃已重乎(2)?”孔子曰:予乡者入而哭之(3),遇于一哀而出涕。予恶夫涕之无从也(4),小子行之(5)。”孔子脱骖以赙旧馆者,恶情不副礼也(6)。副情而行礼,情起而恩动(7),礼情相应,君子行之。
【注释】
(1)脱:这里是解开的意思。骖(c1n参):古代驾车的几匹马中靠边的马叫“骖”。赙(f)付):送礼物给人办丧事。
(2)已:太,过分。
(3)乡(xiang向):通“向”。乡者:刚才。
(4)恶:怨恨。从:跟随。这里是有相应表示的意思。
(5)小子:这里是孔子对学生的称呼。以上事参见《礼记·檀弓上》。
(6)副:相称。这里是相配合的意思。
(7)恩:恩惠。这里指礼物。
【译文】
孔子去卫国,遇见从前住过的旅馆为办事的人办丧事,就进去哭他。出来后,让子贡解下一匹骖马来给他作丧礼。子贡说:“在弟子的丧事中,你从没有解下骖马作丧礼的,而在为从前住过的旅馆中的办事人举丧中却解下骖马来作丧礼,不是太重了吗?”孔子说:“我刚才进去哭他,刚好心理难过就流出了眼泪。我埋怨自己只流眼泪而没有相应的表示,小子你就这样办吧。”孔子所以卸骖马用来作过去旅馆办事人的丧礼,是因为埋怨自己只流露感情而不配合送礼。配合感情要赠送礼物,动了感情,礼物就要随着送去。礼物与感情要相称,君子都是这样做的。
【原文】
28·45颜渊死,子哭之恸(1)。门人曰:“子恸矣。”“吾非斯人之恸而谁为(2)?”夫恸,哀之至也。哭颜渊恸者,殊之众徒,哀痛之甚也。死有棺无椁(3),颜路请车以为之椁(4),孔子不予,为大夫不可以徒行也(5)。吊旧馆,脱骖以赙,恶涕无从;哭颜渊恸,请车不与,使恸无副。岂涕与恸殊,马与车异邪?于彼则礼情相副,于此则恩义不称,未晓孔子为礼之意。
【注释】
(1)恸(tong痛):悲痛到极点。
(2)根据文意,疑“吾”前夺一“曰”字,《论语·先进》:“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可证。
(3)椁(guo果):古人的棺材有内外层,内层叫棺,外层叫椁。
(4)颜路:颜渊的父亲。也是孔子的学生。
(5)以上事参见《论语·先进》。
【译文】
颜渊死了,孔子哭得非常悲痛。弟子们说:“老师太悲伤了。”孔子说:“我不为这样的人悲痛还为谁悲痛呢?”恸,是悲痛到极点的意思。孔子哭颜渊非常悲痛,与一般弟子有区别,显得哀痛极深。颜渊死了,有棺无椁,颜路请孔子卖掉车来为颜渊买椁,孔子不给,认为当大夫的出门不可步行。吊唁以前旅馆的办事人,要卸下骖马作丧礼,不然会埋怨自己光流泪而没有相应的表示;哭颜渊如此悲痛,请求卖掉车给颜渊买椁却不给,这样即使很悲痛也没有丧礼相配合。难道流泪和悲痛有区别,用马与车作丧礼有不同吗?对于那从前旅馆的办事人就要丧礼与感情相称,而对于这颜渊就可以丧礼与感情不符,真不知道孔子对丧礼的做法是什么意思。
【原文】
28·46孔子曰:“鲤也死(1),有棺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2)。”鲤之恩深于颜渊,鲤死无椁,大夫之仪不可徒行也。鲤,子也;颜渊,他姓也。子死且不礼,况且礼他姓之人乎?
【注释】
(1)鲤:孔鲤,字伯鱼,孔子的儿子。
(2)引文参见《论语·先进》。
【译文】
孔子说:“鲤死了,也有棺无椁,我不能卖掉车步行出门来为他买椁。”孔子对鲤的恩情比颜渊深厚,鲤死了没有椁,是因为当大夫的礼仪不能步行出门。鲤,是孔子的儿子;颜渊,是异姓的人。儿子死了尚且不按丧礼行事,何况他姓的人能按丧礼行事吗?
【原文】
28·47曰(1):“是盖孔子实恩之效也。”副情于旧馆,不称恩于子,岂以前为士,后为大夫哉?如前为士,士乘二马;如为大夫,大夫乘三马。大夫不可去车徒行,何不截卖两马以为椁(2),乘其一乎?为士时乘二马,截一以赙旧馆,今亦何不截其二以副恩,乘一以解不徒行乎?不脱马以赙旧馆,未必乱制;葬子有棺无椁,废礼伤法。孔子重赙旧人之恩(3),轻废葬子之礼,此礼得于他人,制失亲子也(4)。然则孔子不粥车以为鲤椁(5),何以解于贪官好仕恐无车?而自云“君子杀身以成仁(6)”,何难退位以成礼?
【注释】
(1)根据文意,疑“曰”前夺一“或”字。本篇文例可证。
(2)截:割断。这里有解下来,卖掉的意思。
(3)赙:疑与“副”声近而误。
(4)本句与上句对,故疑“失”字后夺“于”字。
(5)粥(yu玉):同“鬻(yu玉)”,卖。
(6)引文参见《论语·卫灵公》。
【译文】
有人说:“这大概是孔子按实际情况施恩的证明。”孔子对从前旅馆的办事人丧礼与感情相称,对自己的儿子丧葬与感情不相称,这难道因为从前是士,后来做了大夫吗?如果从前是士,士坐二匹马的车;如果做了大夫,大夫坐三匹马的车。大夫不能弃车步行,为什么不卖掉两匹马来买椁,改坐那一匹马的车呢?为士的时候坐二匹马的车,可以解下一匹马来作从前旅馆办事人的丧礼,如今也何不卖掉二匹马买椁来以便跟感情相称,而坐一匹马的车解决步行问题呢?孔子不解下一匹马来作从前旅馆办事人的丧礼,不一定违反礼制;埋葬自己儿子有棺无椁,却破坏了礼制。孔子看重要与从前旅馆办事人的恩情相称,但却随便破坏埋葬自己儿子的礼制,这是对外人符合礼制,而对亲生儿子违背礼制。那么孔子不肯卖车来为鲤买椁,又怎么能解释自己贪恋官位害怕出门没有车子呢?孔子自己说过:“君子宁可牺牲生命来成全仁义”,怎么会难于放弃大夫地位来成全礼制呢?
【原文】
28·48子贡问政(1),“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2)。”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3)。”信最重也。
【注释】
(1)政:政治。这里作治理国家的办法讲。
(2)兵:武器。这里是武备的意思。
(3)以上事参见《论语·颜渊》。
【译文】
子贡问治理国家的办法。孔子说:“使粮食充足,使军备充足,取得老百姓的信任。”子贡说:“如果迫不得已要去掉一个,在这三者中该先去掉谁呢?”孔子说:“去掉军备。”子贡说:“要是迫不得已还要去掉一个,在这二者中该先去掉谁呢?”孔子说:“去掉粮食。自古以来人都要死,而没有老百姓的信任,国家就站不住脚。”可见,取得老百姓的信任是最重要的。
【原文】
28·49问(1):使治国无食,民饿,弃礼义。礼义弃,信安所立?传曰:“仓廪实,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2)。”让生于有余,争生于不足。今言“去食”,信安得成?春秋之时,战国饥饿,易子而食,析骸而炊,口饥不食,不暇顾恩义也。夫父子之恩,信矣,饥饿弃信,以子为食。孔子教子贡去食存信,如何?夫去信存食,虽不欲信,信自生矣;去食存信,虽欲为信,信不立矣。
【注释】
(1)根据文意,疑“问”下夺一“曰”字。本篇文例可证。
(2)引文参见《管子·牧民篇》。
【译文】
请问:假使治理国家没有粮食,老百姓饥饿,就会抛弃礼义。礼义被抛弃,信任怎么建立呢?传书上说:“粮仓充实了,老百姓才知道礼节;衣食丰足了,老百姓才懂得荣辱。”礼让从富裕产生,争夺从贫因而来。如今说“去掉粮食”,那么信任怎么建立呢?春秋的时候,交战各国发生饥荒,人们相互交换孩子来吃,劈开死人骨头来烧火,这是由于肚子饥饿没有吃的,无空来顾及什么恩义。父子的恩情,是最可靠的,由于饥饿这种信任被迫抛弃,用孩子来作为粮食。孔子教子贡放弃粮食保存信任,怎么行呢?放弃信任保存粮食,虽然不想得到信任,但信任会自然建立;放弃粮食保全信任,虽然想取得信任,但信任却无法建立。
【原文】
28·50子适卫,冉子仆(1)。子曰:“庶矣哉(2)!”曰:“既庶矣,又何加焉(3)?”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4)。”语冉子先富而后教之,教子贡去食而存信。食与富何别?信与教可异?二子殊教,所尚不同(5),孔子为国,意何定哉?
【注释】
(1)冉子:冉求(公元前522~前489年),字子有。春秋时鲁国人。孔子学生。曾为鲁国贵族季孙氏的家臣宰。仆:驾车。
(2)庶:众多。这里指人口众多。
(3)加:施予。
(4)以上参见《论语·子路》。
(5)尚:这里是倡导的意思。
【译文】
孔子去卫国,冉求给他赶车。孔子说:“卫国人真多啊!”冉求问:“人已经很多了,还该做些什么呢?”孔子回答:“让他们富裕起来。”冉求又问:“他们已经富裕了,还该做些什么呢?”孔子回答:“教育他们”。孔子告诉冉求先富裕起来而后教育老百姓,教导子贡是先抛弃粮食来保全信任。粮食和富裕有什么分别?信任与教育有什么不同?对两个学生的教导不一样,所倡导的内容也不同,孔子治理国家,其政治主张是根据什么来定的呢?
【原文】
28·54佛肸召(1),子欲往。子路不说,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2),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有是也(3)!不曰坚乎磨而不磷(4)?不曰白乎涅而不淄(5)?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也(6)?”
【注释】
(1)佛肸(bi
xi必希):春秋时晋国大夫范中行的家臣,任中牟县(在今河南省鹤壁市西)县宰,公元前490年,赵简子攻打范氏,围中牟城,佛肸守城抗拒,曾招请孔子前往帮助。
(2)畔:通“叛”。
(3)根据文意,疑“是”后夺一“言”字。《论语·阳货》:“子曰:‘然,有是言也。’”又下文有“而曰有是言者”,可证。
(4)磷(lin吝):薄。
(5)涅:一种黑色染料。这里是染黑的意思。淄:通“缁(9资)”,黑色。
(6)以上参见《论语·阳货》。
【译文】
佛肸招聘孔子,孔子想去。子路不高兴,说:“过去我听老师说:‘亲身做过坏事的人,君子是不去他那里的。’佛肸占据中牟反叛赵简子,你还要去,这是为什么呢?”孔子说:“不错,我说过这话!但不是也说过坚硬的东西磨也磨不薄,洁白的东西染也染不黑吗?我难道是个匏瓜吗?怎么能挂着不吃东西呢?”
【原文】
28·55子路引孔子往时所言以非孔子也,往前孔子出此言,欲令弟子法而行之。子路引之以谏,孔子晓之,不曰前言戏,若非而不可行(1),而曰“有是言”者,审有,当行之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淄?”孔子言此言者,能解子路难乎?“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解之,宜“佛肸未为不善(2),尚犹可入”,而曰“坚,磨而不磷;白,涅而不淄”。如孔子之言,有坚白之行者可以入之,“君子”之行软而易污邪?何以独不入也!
【注释】
(1)若:或者。
(2)本句语意不明,疑“宜”下脱一“曰”字。“宜曰”与下文“而曰”正反相承,可证。
【译文】
子路引用孔子过去说过的话来责怪孔子。从前孔子说这话,是想让学生效法实行。子路引用它来规劝,孔子是懂得的,但不说以前的话是开玩笑,或者说它不对不能实行,而是说“有这话”,确实有,应当实行。“不是说过坚硬的东西磨也磨不薄,洁白的东西染也染不黑吗?”孔子说这话,能解答子路的责难吗?要为“亲身做坏事的人,君子不去他那里”这句话辩解,就应该说“佛肸没有做坏事,还是能去的”,而却说“坚硬的东西,磨也磨不薄;洁白的东西,染也染不黑”。按照孔子的说法,有“坚硬”、“洁白”操行的人是可以去的,那么“君子”的操行是软弱而容易受污染的吗?不然,凭什么唯独“君子”不能去呢!
【原文】
28·56孔子不饮盗泉之水(1),曾子不入胜母之闾(2),避恶去污,不以义耻辱名也(3)。盗泉、胜母有空名,而孔、曾耻之;佛肸有恶实,而子欲往。不饮盗泉是,则欲对佛肸非矣(4),“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5)。”枉道食篡畔之禄(6),所谓“浮云”者非也?或权时欲行道也(7)?即权时行道,子路难之,当云“行道”,不言“食”(8)。有权时以行道,无权时以求食。“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自比以匏瓜者,言人当仕而食禄。“我非匏瓜系而不食”,非子路也。孔子之言,不解子路之难。子路难孔子,岂孔子不当仕也哉?当择善国而入之也。孔子自比匏瓜,孔子欲安食也?且孔子之言,何其鄙也!何彼士为食哉?君子不宜言也。匏瓜系而不食,亦系而不仕等也(9)。距子路可云(10):“吾岂匏瓜也哉,系而不仕也?”今吾“系而不食(11)”,孔子之仕,不为行道,徒求食也。人之仕也,主贪禄也,礼义之言,为行道也。犹人之娶也,主为欲也,礼义之言,为供亲也。仕而直言食,娶可直言欲乎?孔子之言,解情而无依违之意(12),不假义理之名,是则俗人,非君子也。儒者说孔子周流应聘不济,闵道不行,失孔子情矣。
【注释】
(1)盗泉:古泉名。故址在今山东省泗水县东北。据说孔子因为讨厌这个名字,经过此泉时宁可忍着口渴也不喝它的水。
(2)胜母:巷名。闾(l+吕):里巷的大门。这里指里巷。曾子不入胜母之闾:按儒家思想,子女胜过父母是不孝,所以曾子不肯走进胜母巷。参见《淮南子·说山训》。
(3)不以:根据文意,疑“以不”之误倒。
(4)对:对着。这里是会面的意思。
(5)引文参见《论语·述而》。
(6)枉:歪曲。这里是背离的意思。
(7)权时:权衡时宜,即随机应变的意思。
(8)根据文意,“不”下夺一“当”字。上句说“当云”,此说“不当云”,反对,可证。
(9)系:悬,挂。这里是闲着的意思。
(10)距:通“拒”。这里是反驳的意思。
(11)吾:疑是隶书“言”字形近而误。上文言:“可云:。。系而不仕”与“今言系而不食”,正反相承,可证。
(12)依违:或依从或违背。指态度模棱两可,说话意思含混。
【译文】
孔子不喝盗泉水,曾子不进胜母巷,是为了避开邪恶,远离污秽,由于这两个名字取得不合礼义,怕因此玷污了自己的名声。盗泉、胜母只有空名,孔子、曾子就以它为耻;佛肸有罪恶事实,而孔子却想去他那里。不喝盗泉水是对的,那么想见佛肸就不对了。孔子说过“不合道义得来的富贵,对于我像浮云一样。”现在却要违背道义去享受篡权叛乱者的俸禄,难道是所谓:“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这句话说错了吗?或许是孔子随机应变想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呢?即使是随机应变想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子路责难他,就应该说“为了推行政治主张”,而不该说“为了食俸禄”。只有随机应变来推行政治主张,而没有随机应变来找饭吃的。“我难道是匏瓜!怎么能挂着不吃饭呢?”孔子用匏瓜自比,是说人应当做官食俸禄。说“我不是匏瓜,不能挂着不吃饭”,这是反驳子路的。其实,孔子这话,并不能解答子路的责难。子路责难孔子,哪里是说孔子不该做官呢?是说应该选择好的国家去做官。孔子自比匏瓜,是想到哪里找饭吃呢?再说,孔子这话,是何等卑鄙!怎么能说他自己做官是为了找饭吃呢?君子是不该说这种话的。匏瓜挂着不吃饭,也跟人闲着不做官一样。反驳子路可以说:“我难道是匏瓜,要挂着不做官?”现在却说“挂着不吃饭”,那么孔子做官,不是为了推行政治主张,而只是为了找饭吃。人做官,主要是贪图俸禄,按礼义的话来说,是为了推行政治主张。就像人娶妻,主要是为了情欲,照礼义的说法,是为了供养双亲。做官直说是为了吃饭,娶妻能直说是为了情欲吗?孔子的话,说出了实情,没有模棱两可的意思,不借用礼义的名义来掩饰,这是个庸俗的人,而不是个君子。儒者说孔子周游列国想接受聘请没有成功,担心自己的政治主张不能推行,这违背了孔子的真情实意。
【原文】
28·57公山弗扰以费畔(1),召,子欲往。子路曰:“末如也已(2),何必公山氏之之也(3)。”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4)?如用我,吾其为东周乎(5)!”为东周,欲行道也。公山、佛肸俱畔者,行道于公山,求食于佛肸,孔子之言无定趋也(6)。言无定趋,则行无常务矣(7)。周流不用,岂独有以乎(8)?
【注释】
(1)公山弗扰:字子泄,又叫公山不狃(ni(扭)。春秋时鲁国大夫季孙氏家臣,费邑宰。公元前502年,他与阳货共谋反叛季氏,失败后逃往齐国。
(2)末:无,没有。如:往,到。
(3)之:前一个“之”是语助词,后一个“之”作“往”讲。
(4)徒:徒然。
(5)以上事参见《论语·阳货》。
(6)趋:趋向,方向。这里作准则讲。
(7)务:追求,目标。
(8)以:缘故,原因。
【译文】
公山弗扰在费邑反叛季氏,招聘孔子,孔子想去。子路说:“没有去的地方算了,何必去公山氏那里。”孔子说:“招聘我去,难道是平白无故的吗?如果用我,我要在东方推行周朝的政治!”在东方推行周朝的政治,就是想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公山、佛肸都是叛乱的人,在公山那里想推行政治主张,在佛肸那里只想找饭吃,孔子的话没有一定准则。说话没有一定准则,那么行为就会没有固定的目标。孔子周游列国不被重用,难道不是有原因的吗?
【原文】
28·58阳货欲见之(1),不见;呼之仕,不仕,何其清也!公山、佛肸召之,欲往,何其浊也!公山不扰与阳虎俱畔,执季桓子(2),二人同恶(3),呼召礼等,独对公山,不见阳虎,岂公山尚可,阳虎不可乎?子路难公山之名(4),孔子宜解以尚及佛肸未甚恶之状也。
【注释】
(1)阳货:名虎,字货。春秋时鲁国季孙氏家臣,掌握着季孙氏的家政。后来与公山弗扰共谋杀害季桓子,失败后逃往齐国。据《论语·阳货》记载:阳货想见孔子,孔子不肯去,就送给他一头小猪,迫使孔子回拜他。孔子故意选择阳货不在家时去回拜,在路上碰见了阳货。阳货招呼他,劝他出来做官,孔子当时表示愿意(但后来没有去)。
(2)公山不扰:即公山弗扰。执:捉拿,逮捕。这里是拘禁,扣押的意思。季桓子:季孙斯,春秋时鲁国大夫,掌握着鲁国大权。以上两事分别参见《左传·定公五年》、《左传·定公八年》。
(3)同恶:疑“恶同”之误倒。下文“礼等”与之对文,可证。
(4)名:章录杨校宋本作“召”,可从。
【译文】
阳货想见孔子,孔子不见;想喊孔子做官,孔子不做,何等清高啊!公山、佛肸招聘孔子,孔子却想去,又何等污浊啊!公山弗扰和阳虎一起背叛季孙氏,囚禁了季桓子,两人罪恶一样,召请孔子的礼节相同,孔子只见公山,不见阳虎,难道公山还能合作,阳虎不能吗?那么子路反对公山的招聘,孔子就应该用公山比佛肸强,不太坏,来作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