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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汝昌先生晚年和我的诗谊(文/ 图)

2012-06-06 00:54阅读:
周汝昌先生晚年和我的诗谊(文/ <wbr>图)

20064月,周先生与我和梁归智教授在北京三联书城参加读者见面会后一起进餐并留影

自从1981年秋与周汝昌先生相识相交,到30年后周老溘然长逝,我们之间的交谊之深,感情之笃,在学界尽人皆知。我对周老一向执弟子礼。由于经常出入其家门,请教切磋“研红”之事,且在他晚年杜门谢客潜心著述之际,依然可以不时登门拜访,故尝自视为周先生的“入室弟子”。的确,周老在红学研究尤其是做人品格上对我的教诲、影响、熏陶之深,实不亚于通常的授业之师。

然而,周老对我,从不以年龄资历论短长,自始至终视我为“红友”、“学友”、“贤友”,甚至像旧时文人一般,不计年齿,称兄道弟。凡是我在学术上稍有可取,或做出微小的成绩,他便赞赏有加,广为宣示,极尽勉励提携之能事。所以,我的一些重要著作出版,他往往以极高的热情亲为作序,甚至为其题诗褒扬。我时常暗自庆幸,人生在世,能得恩师如周老者,真是一种福气。
这篇小文,单讲周先生晚年和我的诗谊。所谓“诗谊”,顾名思义,乃指吟诗作赋方面的赠答唱酬之情谊也。而对于像我这样的后生晚辈来说,当然主要还是周老在以诗的形式给我以勉励鞭策。
如今手泽犹存,斯人已去,睹物思情,不胜唏嘘慨叹之至!

周先生最早书赠给我的诗,可以追溯到1983年,我们共同在南京参加纪念曹雪芹逝世二百二十周年红学研讨会期间,他所作的三首七绝。
我参加该研讨会所要宣讲的论文题目是《“绛洞花王”小考》,当时文稿尚未改定打印,故发言之前,我向已认识两年且甚为投契的周老征求意见。当我概述了自己所要论证的是《红楼梦》通行印本长期将贾宝玉旧号“绛洞花王”误作“绛洞花主”,篡改并曲解了曹雪芹原文原意这一重要版本问题时,周老拍案称赏,赞为“一大发现”云云。他不仅在我笔记本上题写了“红坛来哲知多少,君是其间佼佼人。遂夫同志精进不息!”的热情赠言,此后还将我们在会议期间参观南京江宁织造府旧址时他所作的三首七绝,书写在一张笺纸上相赠。
只可惜,我这笔记本连同夹在封套里的周老诗笺,在一次乘坐列车时,和挎包一起被盗。故此,1991年我从海南赴京探望周老,提起此事痛惜不已;周老当即把记忆犹新的三首旧作中的一首,再次挥毫,书写成条幅相赠。诗云:

江城旧事几人知,漫拟微之与牧之。
我亦多情复多感,为君击节爱君痴。

周汝昌先生晚年和我的诗谊(文/ <wbr>图)


2000年岁末,我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校本》即将出版之际,周先生不仅热情洋溢地连作了两篇序(后以《序》之“一”、“二”相区别,仍合为一篇),还特别在两序之末各题一首诗。后面的一首,大约是从“形而上”的角度,专赞此书之 “独特”吧,故称“言不尽意,以诗足之”。诗云:


甄士稀逢贾化繁,九重昏瘴一开轩。
回环剥复曾无滞,代谢新陈自有源。
瓦缶鸣时旗炫乱,脂毫苦处字翩翻。
横空忽睹珍编出,甲戌庚辰总纪元。


周老此时目近全盲,仍将此七律以硬笔盲书,写成小小“横幅”状,由出版社制为彩页冠于书前。此诗谬奖已甚,我本人实难奉和。吾乡老诗人钟朗华先生(1909-2006,早年仿林语堂办《论语》杂志之名,在上海创办《诗经》,专发新旧诗词),倒是了一首《步周汝昌原韵题邓遂夫甲戌校本》:


红楼探梦不惮繁,奇书校注敞高轩。
雪芹脂砚穷幽秘,甲戌庚辰溯本源。
周序咏诗旗更展,胡文代跋史犹翻。
老夫耄矣停门外,喜见红编开纪元。




2006年4月,我的“脂评校本丛书”第二部——《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校本》(四卷本)又面世,周老竟比他自己的书出版还高兴。在北京三联书城联合召开此书及周老《论红楼梦的艺术》、梁归智《红学泰斗周汝昌传》三部新书的读者见面会那天,周临时身体有恙,卧床不起。去接他的人见状,都劝他别去了。他女儿伦玲也不让他去。却硬是挣扎着起床,非去不可。理由是:“遂夫这部书的出版是件大事,我得去讲一讲。”结果到了现场,讲起话来居然神采奕奕,和刚才判若两人按伦玲的说法:“我爸真怪,一来就跟打了强心针似的。”周老不仅兴致勃勃地讲了几十分钟,还坚持回答读者和媒体的各种提问,并给众多读者所购之书签名。结束竟破天荒地接受了出版社邀请留下来共进午宴,说是和遂夫、归智一起吃饭聊聊天”。
席间,有记者要给我们拍个三人合影让我和归智站到周老所坐高背椅两旁周老执意要站起身,说:“给我们拍个三家村。”引得众人哄堂大笑。拍照毕,周先生神情庄重地低声说:“遂夫、归智,一定要记住今天这个日子,要用诗、词或文,把今天的事情记一记,这是有历史意义的。”当时有记者评论说,周先生戏称“三家村”,实乃红坛“三剑客”。且同出新书,联袂出征,意义非凡。我便以此话题为契机,旋即一首古风诗《红学三人行》:


丙戌之年春三月,京中此景真特别:
米寿周师坐当中,我与归智左右列,
共话红楼在人间,读者记者齐踊跃。
周师笑言三家村,记者却称三剑客,
书城碰巧叫三联,天意人功谁能测?
古语则谓三人行,而今思之尤贴切。
三人同出三部书,联袂齐把天狼射。
但愿天公重抖擞,不容学界拘一格
风雨雷霆若等闲,驰骋红坛不稍歇。
吟罢意犹未尽时,行板如歌闻裂帛!


我将拙作E-mail发给周老。次日接到伦玲发回的周先生复函及一组诗作:

遂夫学友:
听家人读兄作《三人行》,七言古体而用仄韵,极不俗,入声字韵脚尤妙。甚喜甚喜!拙句今传奉,以存一时史迹——不可与雪鸿同喻也。……
周汝昌拜讫
附拙诗:
喜遂夫新校庚辰本问世赋小诗为贺


布衣英彦建崇功,校得芹书卷卷红。
为学贵才还贵识,更须灵性本来通。


五年辛苦不寻常,咀嚼真文齿颊香。
我有预言佳兆在,新开世纪远流长。



接下来尚有《谢归智》、《诗赠心武兄赴美宣演红学》等分咏多人之古风及律绝为免枝蔓,全录;仅录与此“三人行”相关的《谢归智》五古一首:





为我立传记,史笔何精良。不在形迹备,端云学术详。
兹事实大难,辛勤丛百忙。岂专议一人,红学源流长。
时代风云会,际遇沧变桑。识我性灵异,心领类痴狂。
所以比先辈,岂争锋与芒。此际新书出,同聚欣一堂。
京华传盛事,声波遍翱翔。异日撰红史,“三联”不寻常(注)
解味信笔如口占也。
丙戌三月下浣(2006-4-22)梁、邓、周在三联书店同为“签售”者,报端题为《红学三家聚首三联》而归智方是真“三联”:为周之传,为邓之序,又为我《艺术魅力》之序真非细事也,应特书为纪。



拜读周老“信笔”所吟诸作寄意遥深,感念不已。复将周老诗及拙作转奉归智。归智旋即赐示古风一首,题为《步邓遂夫先生〈红学三人行〉原韵》:


谁上红楼圆半月,谁清貂狗云泥别?
囊萤才子下峨嵋,甲戌庚辰兀自列。
心血呕成不朽功,三人行迓新飞跃。
独行老侠探神宫,灰线草蛇惊海客。
立传中华祭酒真,追踪蹑迹情何测?
红学高标新国学,黄钟大吕声声切。
走马弯弓游侠儿,几人百载穿杨射
雨疏风骤梦神州,肥瘦海棠香未歇。
天香缥缈且徘徊,翠缕通灵魂感格。
休言佳话亦传奇,一叶春秋落竹帛。


归智此诗,句句步拙诗原韵,却能紧扣原题一气呵成,而新雅尤胜。至此,周老当日之谆谆嘱咐,算是有了一个较为圆满的结果。



此前此后,我亦偶尔将一些即兴寓怀的七律之类,呈请周老斧正。尤其2003年所作《曹雪芹赋》,更获周老垂青,特盲书为硬笔行草长卷相赠。此事已另有专文发表叙及(见《万象》杂志2006年10月第八卷第七期文章《周汝昌盲书·黄宗江明信片·马来西亚函》)。这里单言我与周先生另一次难忘的唱和事。

周汝昌先生晚年和我的诗谊(文/ <wbr>图)
周汝昌先生2003年为我盲书《曹雪芹赋》长卷后写的信(一时未检索原件,从《万象》杂志扫描)

周先生在北大读书期间为校长胡适所藏甲戌本写的跋语草稿(惜与该原本分离,现藏胡适档案馆)
周汝昌先生晚年和我的诗谊(文/ <wbr>图)


2008年北京奥运会前夕,一位向来以“攻周”为主业,并以向学界权势者示好的海外学者,忽然又发文章。竟以奚落我的甲戌、庚辰两种校订本反复出修订版,“打破了中国出版史上纪录”,而他却可以从我的“初版”(并非多有修订的五、六版)中挑出几条错误为由,出言不逊,猛攻所谓“周派”之失。于是我写了一篇题为《红坛登龙术》的文章来厘清事实,略揭当今红坛诸般乱象之根源。此文一出,正气得伸,理屈者顿然词穷。周老“听读”之后,感慨系之,吟成《听邓遂夫〈红坛登龙术〉口占七言俚歌一首》相赠。诗云:



舞台好戏耍纸刀,关公门前逞英豪。
川南勇士横空出,揭他本相日昭昭。
拍捧歌颂别有主,登龙有术品不高。
一知半解捡稻草,当作令箭助吹毛。
君子发言皆正派,小人开口骂草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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