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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的修炼

2014-11-21 07:03阅读:
印度人的生活和宗教纠缠在一起,很难分清生活中那些是世俗的,哪些是宗教的。宗教为教徒的一生都进行了详细的规定,给他们提供了修炼的途径,也预设了未来的梦想。
梵我合一
在印度的哲学和宗教中,梵我合一是一个核心的概念,就如同天人合一在中国哲学中的地位一样重要。印度文豪泰戈尔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主要作品是他的《吉檀迦梨》,而这部诗集是一部宗教抒情诗集,其中表达的主要是诗人在人生探索中对最高真理的追求和内心的体验。所以一般教材中都总结说,这部诗集抒发的是诗人追求梵我合一的感情,表现了追求过程中的欢乐与痛苦。“梵我合一”是印度哲学和宗教中经常提到的术语,是深入理解印度文学的关键词之一。如果不了解梵我合一的真实内涵,很难深入地了解一些印度的文化、文学、艺术现象。
从奥义书开始,梵我合一就成为印度哲学史上被公认的一种观念,并且一直延续到现代社会,也从高高在上的哲学延续到民众的信仰,成为人们追求的最高的人生境界。
其中的梵,指最高的存在,是宇宙万物的主宰,是最高的精神存在,它是无限的,是不可把握的,不可认知的。所以在印度哲学中,在解释梵的时候,一般都运用的是否定的“遮诠法”,就是不直接说出梵是什么,而是说梵不是什么,不是什么,以让人们悟出梵的超越性和无限性。
“我”(Atman)简单地说就是存在的个体,是在特定的时间和空
间中存在的“这一个”。与西方文化中注重个体的价值不同,印度文化中并不把个体和最高的存在截然地分开,在奥义书中有很多地方是把梵和我作为同等的存在来谈论的。因为梵是无限的,每个个体也是梵的体现,宇宙中的万事万物,所有的个体都是梵的体现,都包含着无限的性质,都具有和梵同质的东西。泰戈尔有句诗是“你是天空,你也是鸟巢,”其中的“你”可以理解成神,也可以理解成最高的梵。梵可以是超越凡俗的高不可攀的天空,也可以是地面上的实实在在的鸟窝,二者之间在精神意义上是等同的。
印度人爱采用的一个比喻是把梵和我的关系比作灯和灯光,或者太阳和光线,万事万物就是灯光和光线,它是由灯和太阳产生的,最后还是要回到这个最高的本源,和它融和。几乎每个印度人都相信每个生命个体中的神性,个体生命,不论是人,还是动物、植物,都是神的力量的一种体现,所以生命皆神圣。而生活的目标、理想就是在实现了尘世的责任之后,去追求精神上的解脱,追求和神的接近。当然,对尘世的责任各个宗教有自己的看法,印度教对于人生中的几个阶段的划分是比较详细的,而且顾及到人在现实世界的责任,把人生分为梵行期、家居期、林栖期和遁世期,在实现了家庭和社会责任之后,才能去全力追求神的境界。
人的个体存在的最高境界就是我和梵的合一,这就是解脱了轮回的境界,是福乐的境界。
2001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印度裔作家V.S.奈保尔在他的创作中对印度文化多有微辞,他根据西方思想的自我和自由的观念,批评印度人没有自我和自由,人的自我都被宗教禁锢。其实,印度人在自我和自由的认识上和西方是完全不同的,用西方的自我和自由的观念来衡量印度确实会有这样的发现,这样的观点在西方也并不稀奇。早在十九世纪,黑格尔就指出了印度精神中的这个特征:“在梦寐状态中这种分离(个人的存在和那个总体之间)是不存在的。‘精神’不再为了自己存在以别于外界存在,因此,外界和个人的分离,在精神的普遍性——它的本质——之前便消失了。”用这种自我和外界的二元论的思想来分析印度,确实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不同的尺度肯定会得出不同的结论。但印度哲学对自我的认识和西方是完全不同的,梵我合一才是最高的自由和最理想的境界。印度人并不认为自我独立于外界是一种自由,相反,自我和外界的和谐统一,梵和我,大我和小我的统一,才是人生最完满的境界,因此他们不追求我的独立,不追求强烈的“小我”的意识。
业报轮回
因为中国接受佛教影响的关系,中国人对佛教所说的业报轮回还是很熟悉的。佛教的这种观念还渗透到汉语中,比如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恶人遭报应”的说法,就都是由佛教语言转变来的。但对于轮回的观念恐怕只有熟悉佛教理论的人明白了。
在印度,业报轮回是普通人都熟悉的一种观念,一种对人生和存在的认识。在佛教之前,这种观念就已经存在了。在吠陀时期还没有轮回的观念,但到了《奥义书》出现之后,轮回的观念就比较普遍了,各个大的宗教和哲学派别都认同轮回的学说。
较早提出的轮回学说有“五火二道”理论。“五火”指的是人在轮回中的五个阶段:人死后经火葬进入月亮,弄变成雨,雨来到地上变成食物,食物被吃后变成精子,最后进入母胎成为生物。“二道”指“神道”和“祖道”。“神道”是说摆脱了轮回进入梵界的道路;“祖道”是按照“五火”的那几个阶段再轮回的道路。后来又在此基础上出现了“三道四生”理论,把轮回学说更系统化了。“三道”就是在原来“二道”的基础上提出了“兽道”。“四生”指的是胎生、卵生、湿生和种生。胎生指的是由母胎所生,比如人;卵生指由卵产生,如鸡和鸟;湿生指由湿气产生,如蚊子等;种生指由种子产生,如草木等。这些学说对生命的轮回进行了详细的解释,对于普通民众的信仰是非常重要的。
关于轮回的原因,奥义书指出了与人的行为有关,通俗地说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其中的善恶和现在伦理意义上的善恶是有区别的。在奥义书中,善指的是遵守宗教的规定,完成宗教的义务,是和宗教联系在一起的。人的行为是和欲望联系在一起的,所以有欲望就会产生各种行为,特别是恶的行为,这样就无法摆脱轮回,只有消除欲望,戒除恶的行为,才能铲除轮回的原因,彻底地摆脱轮回。
在婆罗门教之外的宗教,如佛教和耆那教,都吸收了业报轮回学说并加以改造,成为自己学说的一部分。佛教注重因缘果报,也指出轮回是由于人的“无明”引起的。人因为“无明”,没有认识到人生“苦”、“空”的本质,所以才去追求人生中的种种享受,其实其中充满了贪欲、愚痴和烦恼。只有消除“无明”,人才可能解脱进入轮回世界的命运,达到涅檠的境界。耆那教也认同业报轮回的观念,认为人的各种行为产生了使人陷入轮回的因素,为了断灭轮回,只有灭绝欲望,所以耆那教徒在苦行上对自己是要求最严格的。
业报轮回的观念在普通民众思想中具有比较积极的作用。首先这一观念会约束人的行为。既然恶行会带来后世的苦,为了避免会有的惩罚和苦难,就只有做善事,遵从宗教的一切规定,以求和神接近;再者,这一观念造就了“大爱”的观念,也是对世间一切生灵的爱。因为人的灵魂是不死的,它会在不同的生物中轮回,那不同的生物只是物质形式不同罢了,没有本质的差别,你今生是人,也可能因为某种果报因缘,下一世会以植物的形式生存,所以任何生灵都值得尊重,因为你不尊重其他的生灵也就是不尊重自己。这种曾经在远古时期存在的“泛神论”在印度文化中存在下来,成为印度人思想中自然的一部分。因此,印度人是天然的环保主义者,他们对任何生物都充满了平等的爱,不杀生,非暴力。当然,在教派冲突中出现的暴力行为另当别论。总体来说,印度教徒崇尚非暴力的还在多数。
苦行
苦行在印度人心目中不只是一种行为,更是一种具有精神意义的追求。印度的苦行者是印度传统文化活生生的标志,虽然经历了漫长历史的冲刷,这种特殊的人群依然在现代印度顽强地存在着。
去过印度的人,在他们的游记中记载着这些古怪的似乎在自虐的人们,比如一条腿站立,还要高举双臂;比如常年睡在尖利的钉子床上;比如在炎热的夏季还要坐在火堆圈里;如此种种,让从豪华客机上下来的人们感到匪夷所思,他们为什么要折磨自己?为什么浮华的现实生活也不能影响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撑着他们主动经受肉体的痛苦?
印度是个宗教性的国家,几乎每个人都有宗教信仰。在他们的世界里,可视的现实并不是自己的追求,每个人最终的归宿都在现实之外,在那不可想象不可描述的某一处存在着,那是最高的存在,是创造世界的梵的居处。而各种生命形式就是一次又一次的轮回,在此世的行为(业)决定了你下个轮回的生命形式。这一世的欲望越多,对尘世的享乐越多,下一轮回的境界就越低,因此,控制自己的欲望就非常重要,而苦行是控制一个人的重要途径。能控制住自己的各种欲望,人就会获得和神一样的力量,甚至某些方面可以超越神的控制。
关于苦行的描述在《梨俱吠陀》中就有了。据说因陀罗就是因为苦行获得了巨大的力量,征服了上天,那时的人们认为苦行能使人得到超自然的力量,甚至在苦行的时候,神会进入人的身体,人就和神达到了神秘的融和。在《阿闼娑吠陀》中,民间的信仰和宗教结合起来,民间的巫术咒语也被吸纳进来,苦行的力量被夸大了,甚至认为苦行者可以凭借获得的巨大力量参与宇宙神圣的创造。
在印度神话传说中,有很多因为苦行而得到巨大力量的故事。在佛教和耆那教的传说中,佛陀和大雄都曾经修苦行以悟道。当然佛陀后来停止了苦行,采取的是“中道”,既不苦修也不纵欲;而大雄最终悟道,苦行也成为耆那教的一种修行方式。印度教三大神之一的湿婆,他的很重要的一种形象就是苦行者形象。他在喜马拉雅山苦行,进入冥思状态,并通过冥思获得了巨大的力量。而此时众神正被一个魔鬼所苦,有仙人预言只有湿婆和帕尔瓦蒂所生的孩子才会打败这个魔鬼,帕尔瓦蒂来到湿婆身边,可是无论她怎样表现自己的美丽,苦行的湿婆都没有注意到她,虽然爱神也来助阵,也被湿婆的第三只眼喷出的火烧成了灰烬。最后,帕尔瓦蒂也是通过苦行,使自己获得了更大的魅力,吸引了湿婆,二神成为夫妻。
在恒河下凡的故事中,苦行者的行为使神让步,恒河才来到人间,洗涤了祖先的罪恶。在恒河下凡的雕刻中,苦行者的形象得到细致的刻画,甚至在画面中的一些动物都在苦行,比如有一个苦行的猫,无论周围的老鼠如何扰乱它、诱惑它,它依然在安静地苦行冥思。
有很多故事,讲到苦行者如何获得让天地震惊的力量。大史诗中有个故事,讲的是众友仙人苦行的故事。众友仙人因为修苦行获得了无边法力,有一个国王因为遭到仙人诅咒成为低贱的猎人,给当时倒运的众友仙人照顾了家人,众友仙人为报答他,为他举行祭祀,送他的肉身上天,但天神不同意,国王的身体就倒栽下来,众友仙人利用他的苦行法力,把国王定在了半空,化为一座星斗。
这些神话传说都宣扬了苦行所具有的神秘的力量,修苦行的人被称为仙人,他们的语言都具有了神秘的力量,他们的诅咒都会成真,他们的预言都会实现。
在《摩奴法典》中,对印度教徒林栖期和遁世期的行为都进行了规定,其中就有对苦行的要求。完成居家期的责任和义务之后,教徒就要放弃家庭和世俗生活的享乐,到森林中修行。要穿树皮衣,以野生的果子或行乞为生。“要蜷缩地上,或整日两足站立,”“热季要忍受五火的炎热;雨季要赤条条地置身于云雨的倾注;冬季要穿湿衣,渐次增加苦行。”苦行者在这样严酷的生活中,能够控制感官,禁绝享乐,以求精神的解脱。
印度人对最终解脱的追求使其赋予了苦行这样的肉体行为纯粹精神的内涵,控制住自身的低俗欲望似乎就控制住了所有的恶,就可以打败世间所有的恶。这样的传统发展到现代,依然是对精神力量的推崇。在独立运动期间,甘地的思想就有非常浓厚的印度传统的色彩他的绝食,主动入狱,在警察的棍棒下领导着民众进行不反抗的进军,这都具有传统宗教的苦行主义的色彩,极为推崇这种行为带来的巨大的精神力量。也只有在印度,这样的行为和思想才能聚集起广大民众的热情,直至最后令殖民政府束手无策,这在世界反殖民斗争中叶是非常特殊的。
印度的苦行者给异域的游客带来惊叹和思想上的冲击,让人们认识到信仰的神奇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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