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寄畅园
2009-09-19 21:14阅读：
无锡寄畅园是建于明代正德年间的山麓别墅园林，以精巧的借景、理水、叠石艺术而名扬中外，500年间赖于秦氏家族的呵护，得以保存。1952年由园林部门修缮经营，成为开放的公园； 1988年被公布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寄畅园富有诗意的古典自然美，曾定格在历代画家的笔下，著名的有明万历时宋懋晋所绘《寄畅园五十景》，清康熙年间王翚的《寄畅园十六景》，以后又有多种临本流传于世。这些画册艺术性地纪录了寄畅园全盛时的清丽风貌，是我们今天研究寄畅园造园艺术及其陵谷变迁的重要史料。
近十年来，寄畅园图册不同版本撩开历史的烟尘，相继展现在我们面前，引起了无锡园林、史学界和书画界的广泛关注。寄畅园图临本知多少？本文试就清代无锡秦氏两位画家的临本，略加分析，阐述浅见，以供参考，欢迎批评。
一、秦祖永临王石谷寄畅园十六景
此临本经收藏家精心宝藏，存世百余年，秘而不宣。所幸的是，最近熟事者展示了此珍贵临本的图片资料，使我们得以一饱眼福。
在秦国璋于1916年编撰的《寄畅园志》中，曾经收有秦祖永的一篇短文，记述他临摹王石谷的寄畅园图，内容如下：
余家旧藏石谷子寄畅园十六景小册，散失有年矣。近于族中得一临本，虽为庸手所作，而丘壑位置，仍是石谷体制，爰为拟之，庶存庐山真面云尔。
咸丰丙辰春三月 秦祖永
这是见到的有关秦祖永临写石谷子《寄畅园十六景》的最早记载。由于该志书没有图片提供，故看了这段文字，只能留下一个个谜团。可喜的是，现在，我们已经有了解开这些谜团的钥匙了。
其一，秦祖永这段文字，就题跋于十六景之一的“含贞斋”图上方，文字完全相同，款识为“咸丰岁次丙辰春三月，楞烟祖永并识。”这就印证了《寄畅园志》记述的可靠性。咸丰丙辰（1856），距今整整150年，秦祖永的寄畅园图临本，终于在历经沧桑后，流转面世，真是可喜可贺。
其二，石谷子的《寄畅园十六景》，到底是哪些景点，图片给予的答案是：1、含贞斋；2、大石山房；3、丹丘小隐；4、嘉树堂；5、清川华薄；6、鹤步滩；7、环翠楼；8、涵碧亭；9、邻梵楼；10、悬淙涧；11、先月榭；12、卧云堂；13、清籞；14、知鱼槛；15、锦汇漪；16、清响斋。每景相应题有明秦燿《寄畅园二十景》诗中的五古一首。
如果将这十六景
的景名，与明代秦燿的咏寄畅园二十景相对照，我们可以发现，这十六景的景名，与秦燿二十景的景名相符；而十六景所漏的四景，恰恰又是秦燿二十景中的最后四景，即“爽台”、“飞泉”、“凌虚阁”、“栖玄堂”。据此，我们可以得出一个合乎情理的推论，即石谷子所绘的寄畅园图，是按照秦燿的《寄畅园二十景》诗意所创作，原来应该有二十景图，只是在流传过程中遗失了四幅，剩下十六景了。也有可能这四景当时已不存，或者改变，无法画了。
其三，原作者石谷子为何人？经查考书画家名录及《锡山秦氏宗谱·淮海公卅二世孙秦文锦世系纪事》（秦廷标、秦炜立2005年编），石谷子即清初“四王”之一的画家王翚（1632-1717），号耕烟散人，乌目山人，清晖老人，字石谷，人称“石谷子”。常熟人，出身绘画世家。初师从王鉴，后师王时敏。王时敏看了这位徒弟的画，惊叹：“汝欲为吾师，抑为吾徒耶？！”王翚以临古画始，以临古画终，画艺精湛。60岁时，经王原祁举荐，奉旨参与绘康熙皇帝《南巡图》长卷，有京城到江南的巡视场面，其中的山水楼阁据说由王翚主绘，颇得康熙皇帝的赏识，曾御赐“山水清晖”扇面，且欲委以官职。王翚闻而叹曰：“丹青不知老将至，官贵于我如浮云。”兴趣在画，不在官，辞而不就。他自称以元人的笔墨，运宋人的丘壑，而泽以唐人的气韵。他能贯通三代，得传统真谛。董其昌以禅宗喻画，王翚已得禅境笔墨了。据记载，清康熙年间，无锡秦氏曾邀王石谷观游寄畅园及葑溪草堂（明秦旦所筑，在蠡桥北）。秦祖永曾收藏有王石谷所绘“葑溪草堂图”，原画卷长110厘米，宽30厘米，卷尾有王翚题款，为辛巳（1701）年补图，可惜今仅存图片。在施建主编、文物出版社2006年5月出版的《太湖佳绝·无锡书画名家集(壹)》中收有一幅吴观涛（1870～？）临王翚的《重峦烟霭图》，上又有这样一段题款：“乙酉嘉平仿王孟端《重峦烟霭图》于锡山寄畅园之卧云堂，耕烟道人王翚。”题识是重要资料，证明王石谷于康熙乙酉年（1705）十二月（嘉平月）在卧云堂作画，此时画家已74岁高龄。以上两画题款为证，可以确定，从辛巳年至乙酉年，画家可能经常往来于秦氏家园，《寄畅园十六景》大概作于这一时期，应为晚年之作，应该是艺术臻于上乘的作品，惜乎真本已失。
其四，关于秦祖永。查考《锡山秦氏宗谱》世系，秦祖永属秦观30代裔孙，瑞五公秦惟祯20代裔孙，属于碧山吟社创始人秦旭的嫡传，寄畅园主秦燿的11代裔孙。秦祖永（1825～1884），字逸芬，号邻烟外史，官广东碧甲（一说福建碧甲）盐场大使。少承家学，工诗善书，近代著名画家及美学理论家。咸同战乱时，避居太湖之滨许舍山下，静参画理。作画讲究六法，勾勒劲逸，皴擦松灵，气韵浑厚，色泽古雅。补图小品，颇擅胜场。有专家认为，秦祖永的专著《画学心印》、《桐荫论画》所提出的境界说，要比王国维早半个世纪。秦祖永以为，画境当如春云浮空，流水行地，皆要出于自然，方为真笔墨。据秦祖永曾孙、画家秦淦考证，《寄畅园十六景》是秦祖永32岁（1856年）时的临本，有他本人在该画面上的题款可证，而此画的艺术价值亦自不待言。
二、秦氏所藏王召临王石谷《寄畅园十六景》
2000年4月22日《江南晚报》载记者莫雨采写《秦氏后裔话“寄畅”》一文中说：“……秦民权手中珍藏有一本清代王召所绘的《寄畅园十六景》，是根据康熙时画师王石谷的《寄畅园图册》临摹而成，平时极少示人……”这条消息还告诉我们，寄畅园卧云堂景点的恢复，就是依据此“王召十六景”中的卧云堂这幅画构思的。文章一侧还刊登了这幅画，其构图与秦祖永所绘“卧云堂”一景相仿，只是题款的笔迹不同而已。这篇莫雨的文章，让我们得以了解《寄畅园十六景》艺术以外的价值所在，即它对恢复寄畅园所起的作用，是无法估量的。大多数读者对文章所提到的画家王召有点陌生，查考《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终于在第61页找到清代画家王元昭，似乎对得上号。王元昭还有个名字叫王召，字叔畦、粟畦，号告石山人，无锡人。生于道光辛巳(1821)，卒于光绪戊戌(1898)。王召是王鼎标儿子，得家传；中年后，摹名家山水，推崇二王；晚年艺术精进，苍劲秀逸，兼擅其胜，笔意冷隽，与画家本人的个性相仿。
王召所临《寄畅园十六景》，构图与秦祖永临本基本相同，每图一景、题诗一首与秦临本亦同，只是画面渲染设色浅淡，勾勒线条较细。此临本裱装成册页，据说在某年借出，归时莫名失一页，为“邻梵阁”一景，目前仅存十五景而已。此十六景画册的流转，还有一个小故事：民国辛酉（1921）夏五月的一日，有人向无锡名人秦毓鎏（效鲁）兜售此画。秦毓鎏仔细翻阅画册，定睛一看，其中“含贞斋”一帧竟有这样的题识：“清晖老人旧有《寄畅园十六景》，后人辗转摹仿，神气全无，兹拟其意写此，丙子（1876）十一月，粟畦召。”这王召正是他的外祖父。秦毓鎏看到外祖父的真迹非常高兴，遂出资二十七金购回收藏。秦毓鎏是无锡著名老同盟会员，无锡秦氏迁锡始祖秦惟祯22世孙，寄畅园主秦燿嫡传。而秦民权先生正是其嫡孙也。惜乎画册来之不易，秦氏后人倍加珍爱，轻易不肯示人，亦在情理之中。
三、秦淦临宋懋晋图中的十二景
秦淦的《寄畅园十二景图》，据说流传海外，又被民间收藏家购回珍藏而秘不示人。藏家亦不愿透露姓名及详情，使此画多少带上一点神秘色彩。最近有幸见到秦淦寄畅园图的相片，以及无锡市文物公司2006年5月编纂出版的《太湖佳绝·无锡书画名家集(壹)》上所登载的秦淦寄畅园十二景图片介绍，引起我们的兴趣，首先回想到60年前丁亥年（1947）《锡报》的一则报道，竟与此密切相关，不妨全录如下：
孙伯亮《雪檐杂记》（一）寄畅园图
吾友侯君晔华，近得明宋懋晋绘吾邑惠山秦氏寄畅园图册页一册，绢本，笔致工秀，的是写景高手。每页一图，凡五十：卧云堂、锦汇漪、云蔚、桃花洞、缥缈台、花源、梅花坞、振衣冈、邻梵、桂丛、香蒨、停盖（鉴）、飞泉、抚薰、藤萝石、禅栖、清籞、汇芳、曲涧、清响、翘材、旷怡馆、濯足流、芙蓉堤、骈梁、先月榭、爽台、雁渚、含贞斋、涵碧亭、夕佳、盘桓、悬淙、流荫、云岫、环翠楼、栖云堂、知鱼槛、蔷薇幕、绿萝径、石丈、秀馆、鱼矶、鹤巢、凌虚阁、箕踞室、采芳舟、小憩、深翠。与目前之景大异。秦君清曾亦叹为向所未睹，爱不忍释，特借临一过，实寄畅园之瑰宝也。按：懋晋字明之，松江人，师事宋旭，工画山水，富有丘壑，与赵左抗衡。
事有巧合，造化弄人，甲子轮回，今又丁亥。60年前的报道，鲜有人知，60年后的今天水落石出。 一是宋懋晋的《五十景图册》，已由旅泰华侨华仲厚先生赠送给锡惠名胜区，并已在筹划出版中。 二是当年报道中所提到的“秦君清曾，亦叹为向所未睹，爱不忍释，特借临一过……”这位爱不忍释，仰天长叹，如获至宝，心情激动，从而借回去临摹的秦清曾就是《寄畅园十二景》作者秦淦，有“含贞斋”画本落款“丁亥秋日写寄畅园十二景于鉏彝斋”可证。而他所绘的十二景，即宋懋晋《寄畅园五十景图》中的十二景，分别是：清籞、云岫、知鱼槛、采芳舟、卧云堂、涵碧亭、绿萝径、环翠楼、桂丛、先月榭、藤萝石、含贞斋。看来，当年“借临一过”，秦淦只择其重点而临之，仅得五十景的四分之一弱。秦氏后人对寄畅园的钟情于此可见一斑，着实感动人。于是我们向无锡秦氏族谱编修委员会探究秦淦其人，老先生热情接待，并提供了秦氏宗谱中的相关内容，得知：秦淦（1894～1984），字清曾，秦祖永曾孙，秦廷栋（曾任江苏省建委副主任）伯父，是秦观33世孙，近代著名画家。自幼随父秦文锦研学史书绘画、碑帖金石，尤擅工笔山水、花鸟，长鉴赏，富收藏。1903年，协助其父在上海创办《艺苑真赏社》，秦淦为《碑帖集联》配置系列国画《校碑图》数十幅，行笔流畅，线条工致古雅，社会知名人士康有为、梁启超、吴稚晖、张謇、郑孝胥、吴昌硕等纷纷为其画《校碑图》题款，名震海上画坛。《校碑图》现为上海博物馆所收藏。
秦淦的《寄畅园十二景图》，虽系临摹之作，但经过他的艺术构思和悉心摹画，已经别具画风，构图与原本基本相仿，细部略有变动。以青绿设色，以工笔勾绘，色彩明丽，线条流畅，笔触细腻，布局疏朗，清新而有古韵，使观者眼睛一亮。每幅又以工楷配诗页，集诗、书、画、景为一体，又请得社会名流题识，有乙卯年93岁寿翁沈裕君先生的篆书题端《寄畅园图咏》；有著名旅美画家、无锡杨氏女杰杨令茀先生90高龄时的亲笔题诗及其胞侄杨景熥先生的工楷附识；有著名美籍华人、学贯中西的国学大师顾毓琇先生《宴清都》词赋；有著名书画家、秦淦同龄人汪亚尘老人游北京谐趣园的联想题语。秦淦晚年又绘其先祖、寄畅园中兴园主舜峰公（秦燿）彩色画像及像赞冠于画册之前。《寄畅园十二景画册》不仅是一件稀世的艺术品，更是研究寄畅园难得的重要文献资料。而杨令茀先生之题诗，尤其感人至深，是一位漂泊海外的老艺术家对无锡故园的眷恋之情，请读她的诗句：
忆惜留耕墅，南邻寄畅园。
髫龄随仲父，策杖过颓垣。
俯听八音涧，仰看松九盘。
楼台馀瓦砾，香木作军餐。
梁柱卧荒草，朱栏堕洞潭。
溪童拓石刻，野老数泉源。
从此我常至，风霜不避寒。
寻碑入幽径，点易指峰峦。
预卜承平日，重修复旧观。
秦园有后裔，六法写家山。
上溯明中叶，盛衰有史传。
历时四世纪，留与五洲看。
杨令茀先生小时候看到的是一个风雨飘摇、饱受战乱破坏的寄畅园，她期盼承平之日，寄畅园能恢复旧观，并能回到祖国，回到家乡亲眼看一看。遗憾的是，因年事已高及当时受“文革”的影响，而未能如愿。她的心情，正如其胞侄杨景熥所言：“极感慨徘徊之致”，她这首诗“足为名园生色，弥可珍也”，建议镌一碑，把它勒之于石，以垂永久。
四、寄畅园图册的价值
石谷子的《寄畅园十六景》册页，已经失去多年，而秦祖永所依据的临本，“乃一庸手所作”，此是一个蹩脚的临本，作者亦不知为谁。虽然如此，秦祖永还是赞赏这个本子，“仍是石谷体制”，姑且依据而临一过；如果没有这“庸手”存世的本子，那么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王翚于康熙辛巳（1701）至乙酉年（1705）期间绘《寄畅园十六景》，距今整整300年。虽真本已失，幸好秦、王两家的临本还在。秦临本绘于1856年，王临本绘于1876年，距今亦有150年及130年了。仅从这久远的年代看，可称古本，弥足珍贵，而其艺术价值更不待言。
清本《寄畅园十六景》是别具风格的山水小品，雅淡而有古韵。若将其与明代宋懋晋所绘《寄畅园图》中的同一景点的画图相比，其构图大部分画幅基本相似。这一点，证明从明万历宋懋晋绘图到清康熙间王石谷写生作画的百余年时间里，寄畅园二十景的经营位置和建筑体例，均基本保持古貌，并没有大的变动，且一直处于鼎盛时期。而清人王翚所绘画本的构图，则大多以惠山头茅峰绣岭作背景，从而凸显寄畅园的地理位置和借景之美，也因之更具乡土气息和亲切的家山之感。如卧云堂、环翠楼、涵碧亭、清籞、知鱼槛等画幅均有此特色。又如先月榭一景，两本的构图则完全不同：明本（宋绘）画幅，一轮明月映池中，二人居长廊依栏赏月，似无“榭”而像以廊代榭；清本（王绘）画幅，画的是明月在天，只见白云穿月，一老者策杖于台榭一角，举头望月，榭前临池，隔池有土山、树丛，此图更接近今园之先月榭布局位置，有似曾相识之感。而在涵碧亭一景，明本所绘涵碧亭为歇山顶；清本却绘成四方攒尖敞亭，两画迥然不同，有可能是涵碧亭确曾改建过，但也不能排除这是画家创作的艺术虚构。
纵观我国现存的古典园林，无论是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北京皇家园林还是苏州古典园林，能够被画家丹青描绘，留下动人风采的不过数十景而已。我们无法看到数百年前那些园林的动人风貌，这的确使人遗憾。而无锡的寄畅园不仅现在能看到实物，且能看到明代的50景、清代的16景，其林泉飞瀑，山色溪光；亭台楼榭，花木扶疏；空谷天籁，古朴自然；流传有序，和谐秀美，极尽山园之宁静禅意。古人音容笑貌，仿佛昨日；明清寄畅园穿越时空，跃然眼前。从这个意义上说，寄畅园图册的史料价值功莫大焉。
寄畅园图册及其临本的多样性，其艺术和史料价值将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清晰地显现出来。1974年，无锡著名学者、68岁的杨通谊先生在其双松翠鬣之馆获睹秦淦寄畅园图咏，惊喜之余，赋词一首，调寄《忆旧游》，奉题憨斋老人（秦淦）。词写得好，情真意切，录以为结语：
慨名园寄畅，数百年间，历尽沧桑，美景真如画。奈青天粉本，代远烟荒；磻叟幸来摹取，留艺苑平章，羡几置湖山，袖携亭榭，咫尺徜徉。
匆忙鬓丝改，把幽情付与彩笔，堂皇咏，懿芬先德。爱荆关点丟，不侈铺张。老眼抚摩宣幅，冷翠滴胸肠。却换了人间，园名益著，欣引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