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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字背心(短篇小说)

2011-06-02 08:25阅读:
血字背心(短篇小说)
上世纪末,一个下午,关中双阳市渭中大街上,风清日丽,绿肥红瘦。一个中年女人骑着双枪牌自行车,从东朝西自如地慢行。
这女人名叫李雅芝,漂亮文雅,虽说四十多了,却依然风韵楚楚,格调非凡。作为双阳市妇联副主任的她,整天价有忙不完的大事小事,遇事总是以善心为念,帮这家帮那家,多亏一儿一女还都听话,学习不用她怎么操心。儿子上小学六年级,女儿上初三,都是一等一的三好学生。老公启文近年来工作业绩出色,被提为市车管所所长,最近正有被再一步提升到交警大队副队的酝酿呢。只是有一件事,她内心有点不磁实,便是启文自当上所长后,便常常出差,一周就出去一次……唉,家里空落落的,那么大的房子,八十八个平米呀,又是一新的装修。也罢,他忙,就让他忙他的,咱跟儿女们享受也算没白住……
想着,她已到了办公楼,刚上七楼,便被久候在办公室门口的两位官人迎着了:“您好。您是李雅芝李副主任么?我们是市纪委的,请您配合我们工作。回您家去谈吧。”说完,给她看了一眼公涵,便扶着她又下妇联楼了。雅芝一下子有点软了,脚下不听使唤,几乎是被这两个工作人员扶架着下楼的,脑子里一片糊涂,又一片清醒:“出事咧!出大事咧!”怎么被坐上小车,又是怎么被回家的,一概都不清楚了。
回到家,两位工作人员,坐在她的对面,对她讲:“你家孙启文涉嫌贪污受贿作风不良挥霍公款,已被双规。我们按照惯例,请作为他的家属的您多多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得在这里检查一下。”雅芝一下子便昏过去了。

两个月后,孙启文因前述罪名被判有期徒刑两年。邻居们在楼下纷纷议论。
一位五十上下的女人说道:“唉,真是的。这么一个看着好好的人,斯斯文文的,人模狗样的,咋一下子就成咧贪污犯呢?”一位大嘴肥妇人说道:“你们不知道啊,公安在他家一搜,光云南什么塔烟就装了三整箱,席梦思床垫子里还有近十几万元的现金呢,都是一札一札的,捆的整整齐齐的。”
另一个推着自行车要出门的风骚女人停下来,悄悄地插嘴说道:“你们知道个啥?钱,都是小事。这孙启文啊,人家本事大的很呢,在塬后街还有一套房子,弄了个小狐狸精包养着,那小狐狸精听说还是个什么狗屁大学生呢,真是亏了她先人咧。死皮不要脸!大姑姑娘家家的,以后可咋嫁人哟。”
那大嘴肥妇人喜的眉梢一抬:“哇噻,就你精。这事你问问这边上的三岁娃,人家都知道。那狐狸精都跟孙启文好几年咧。人家啊,可是过够了美日子咧,每星期六就跟孙启文坐飞机到广州去了,星期天再回来。坐飞机,就跟坐自行车一样方便的。你看看,人家那叫啥日子呢。广州也有一套孙启文的房子呢。”
“噢……噢……”众人仿佛是第一次听到,显出惊诧的神情来。其中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精明男人也凑了过来说道:“哼,我要是孙启文,也够本了。一个大学生大姑娘陪自己睡了好几年,送座房子也值啊。咦,听说,那女娃现在不跟孙启文咧,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风骚女人挤眼一笑:“男人,都没一个好东西。看看孙启文媳妇多好看的,还吃个野草,这次噎着了吧。人家那女娃又不是瓜怂傻蛋,人都进监狱咧,还跟他个屁呀,早就飞到广州去咧。听说,还卷走了孙启文的好几万块呢。哼哼哼哼……女娃也不吃亏。”
那个五十上下的女人说道:“不对吧。听说,公家要把那些脏钱追回来的。还有那套房子,都要没收的。”脸上布满了愤色,说完,嘴搓的像个象鼻子,能挂个油瓶子。
“呛,啊……你可真是的,人家孙启文有那么笨么?那房子就不是他的名字,是那女娃的名字。广州的房子,是租的,没收个啥?女娃的钱,是人家女娃的,谁能管得着吗?”
站在楼门里的李雅芝越听越心酸,忍不住咳嗽了起来。门外众人一听,便都“嘘”的一声散了。李雅芝不是不知道孙启文贪污,不是不知道孙启文受贿。只是那阵子不知道自己被一种莫名的荣耀罩着,更没想到孙启文会贪这么多,会受这么多,会走这么远……竟然还有个女人!今天听着大家议论,心里一时像被钢针乱札一样,又像打翻了个五味瓶,一下子酸楚难禁,便急急地奔出大门,径直拐出大院,冲南边的渭河岸去咧。

一周后,李雅芝去城西北的牢里去看孙启文。雅芝已经挣扎过来了。
高墙围着电网,门前是挺拔的两位荷枪实弹的武警。她拿出探监证,得到许可之后,随着一位便装半老头,七拐八拐的来到一个花草繁茂的清净院子。半老头说:“这是别院,孙所长就在西手的那一间房子。你跟我来。”说着,便领她来到一座安静的平房前,对着青砖围起来的门口说道:“孙启文,你爱人看你来了。”
李雅芝心提到嗓子眼上了,不由得一阵紧张。刚才进门的时候便紧张,也许那阵子的紧张是有些害怕,害怕这森森的高墙。可这阵子的紧张,却是无名的,说不上个啥,心就突突地乱跳起来了。
半老头推开了门,孙启文已经站在门后了,见到李雅芝,便扭身说道:“你咋来咧?”便无语,脸上青白不定,有些细汗了。李雅芝抬眼看着孙启文,站在门里,也是一时无语。那半老头,自觉地小声说道:“你们说话,我先走了。一会,我来叫嫂子。”说着,便退身出去了。
“来啊,坐。”孙启文终于是缓过神来,低着头指着靠山墙的一旧沙发说着,自己便也去小茶几前给李雅芝倒水冲茶了。雅芝看着这所牢房,虽说是一间,却也亮堂宽大,靠前窗还有一台小吋口的电视机,黑白的,单人床在后窗跟前,铺盖简单却够用,中间还有一小写字桌子,上面有一叠整齐的报纸。旁边便是洗脸架子,毛巾牙刷茶缸之类也都齐全。孙启文的桌子上,还散乱地放着几本书,一本可以看到名字,是《金陵春梦》,还有一本也可以看到,是《曾国藩》。想不到,他在这里是这个样子的。不管那么多了,心,渐而静了下来。
茶在玻璃杯里散着热汽,孙启文低着头,雅芝看着茶。无语,尴尬,良久……
“对不起,雅芝,连累你跟孩子了。”孙启文终于在嘴里捣鼓了半天,说出了这一句。雅芝能看到孙启文的手上刚刚滴落的泪水,一阵心酸,口未开,也先自“呜呜”起来。
“我在这里还好。可以看书,只要不出大院门,还可以在户外走动……”孙启文忍着悲哀低声说道。李雅芝,还没有醒过来。
孙启文又说:“我知道,我这辈子对不住你跟咱娃。我也不希求什么了,你说咋办就咋办吧。咱家厨房西墙煤气管子背后的墙里,有个小箱子,就算我这一生留给你跟娃的东西吧。你回去,拿了那箱子,便与我离婚,带着孩子到省城去生活吧。”说这番话的时候,孙启文好像是很累了,出了一身汗。
“孙启文,你告诉我,到现在了我只想听你一句话,可以吗?”李雅芝泪眼抬起,望着孙启文。
“你问吧。”孙启文愧色难掩,仍是不敢正眼看自己的老婆。
“孙启文,你抬眼看着我。我才问。”李雅芝望着孙启文说。
“啊……啊……”孙启文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李雅芝的脸。李雅芝看见了孙启文眼中的泪痕,孙启文也看见了李雅芝眼里的酸涩。
李雅芝沉静了一会,说:“孙启文,你现在告诉我,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说罢,脸却是又红了起来,眼神格外锐利。
孙启文窘迫不安,抹了一把脸,沉重地嚅嚅地说道:“都是我不好。我色迷心窍,贪财好色,惹下这些事情。对不起你跟孩子啊。”
李雅芝冰冷平静地说:“没什么。我跟孩子没你,也能活。只是你惹是真心爱着人家女娃,我也不会挡着你的路。咱们离婚,不就成咧?你可不能辜负了人家娃的一片真心啊。”这话里分明已经有了些其他的味道。孙启文不是傻子,又怎么会觉不出来呢?可是,自己犯下这些事情,现在那女大学生早已割断情义,自顾南飞了,自己酿的酒自己喝吧。
孙启文心里一时间又悔恨痛苦起来:“嗯——我知道,我这辈子是完蛋咧。不过,现在我也清醒了。都是我不好,色迷心窍,贪财好色,对不起你跟孩子啊。”说着抬起头望着窗外的天空。天空是蓝色的,有一片云悄然地向东走,那形态,恰似一只纸。
李雅芝听罢,却是不放过那个问题:“孙启文,你若是愿意跟她,我会成全你们的。你信不过我吗?”
孙启文一咬嘴唇,鼻子一抽,淡淡说道:“那姑娘已经远走高飞,还念个什么恩情。本身……当初,我是被色所诱,又何谈真情啊……总之,我是对不起你跟孩子。一切后果,我都愿意承担了。”
李雅芝一听,又是一怒:“孙启文,你可真不是个好东西!人家大姑娘家家的,你这是让人家娃以后怎么办?你连一点责任心都没有吗?”
孙启文一听,怆然感喟:“雅芝,你回去吧。记着我说的那个箱子。其他的,我无话可说,任听天罚。”

李雅芝一时竟然无语了。只是愣愣地看着早已凉了气的茶。孙启文喘着粗气,慢慢地说道:“雅芝,你回去吧。回去写个离婚协议来,你咋写都成,我都会签字的。”
李雅芝慢慢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凉茶,看着孙启文,沉定地说道:“启文,过去的事,就过去咧。既然那女的已经远走,你也无心随她。那么,我问你:你还会爱你的儿女吗?还会爱我们已经破损不堪的家吗?还愿意回来吗?请你认真回答。”问这些话的时候,李雅芝是字字如金地吐出来的。
“啊……啊……”孙启文不由一惊,仿佛如梦初醒,睁大了眼睛胆怯的说道:“我恨我自己,我是遭了罪的人,恨自己不是人啊。我还能得到家人的原谅吗?我都不敢想啊。”说着,便捶起胸堂来,狠狠的。
“启文,你只回答,你愿意回家吗?”李雅芝深深一吸气再次问道。
“雅芝啊……雅芝啊……我还能回去吗?”孙启文断续地反问道。
“启文,你有今日,也有我的错啊……我不是个好媳妇。没能拦住你啊……”李雅芝泪又出来了。
“雅芝,我该死啊。都是我连累了你跟娃啊。我羞死了。娃还好吗?”孙启文悲不自禁。
“启文,我知道。这些话不顶用。娃好着呢,你放心。只要你还愿意回家,咱们就重新再来!我就不信这世上的事,没咱的出路。”
“啊……啊……”孙启文一下子,有点支持不住,向前一扑,要爬到沙发背上去,李雅芝急忙伸手一扶:“启文,你怎么啦?”而孙启文已经扶着李雅芝的胳膊放声大哭起来。
好久。
半老头,站在门外听了半天,举手轻轻地敲了几声,却是没有进来,转身又走了。
“启文,别哭啊。咱们从头再来。你好好改造,我还会再来看你。咱娃也等着你回家呢。”
“嗯……嗯!”孙启文慢慢地抬起头来,眼里似乎有点亮色:“雅芝啊,我欠你们娘儿们的,我出去一定好好还上。你为啥就对我这么好的呢啊!”说着,又一阵悲酸的泪涌流面颊。
“启文,你这说的是啥话?谁叫我是你老婆呢?”李雅芝深叹了一口气,沉沉地说道。
“啊……啊……老婆,是……是的……雅芝。我,你就放心吧。”说罢,孙启文把食指伸进嘴里,一个猛咬。李雅芝见状,急忙去拦,却是已经来不及了,孙启文咬破了食指。吐了口含血的唾沫,从床边书堆下扯出一条白背心来,低沉着有点沙哑的喉咙在背心上边写边说:“‘此生愧悔,血书是证’啊!”
“启文,你?……好!”李雅芝捧起这件白背心,看着殷红的血字,既悲既喜,既喜既悲……

两年后,李雅芝重新整修自己的房子,找到了那个箱子。借着夜晚的台灯,细心地打开,是一个精装的《红楼梦》书匣,打开,却是一帛粗布包裹着的纸包,剥去外皮,竟然是捆札结实的伍沓百元大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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