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墓志看杨智度与韦珪的母女关系有多僵硬
2024-10-21 11:43阅读:
杨智度,隋朝郧国公韦圆成的第二任妻子,出身弘农杨氏,父亲杨文纪,堂兄杨素。杨素在隋朝有多风光毋庸赘言,杨文纪作为他的堂叔也沾了不少光,“时素贵宠日隆,其弟约、从父文思、弟文纪,及族父异,并尚书列卿。”
所以韦圆成在原配独孤具足(独孤信孙女、独孤藏长女,随夫封郧国夫人)病逝后,又以杨智度为续弦,可谓是门第相当——事实果真如此吗?
杨智度是杨文纪的亲生女儿,这不假,但她很有可能只是庶出,且在杨氏一族中并不受重视,这点从她的嫡子无法袭爵一事便能看出来。
开皇十八年,韦圆成病逝于沈州,按理郧国公一爵当由嫡子韦思贤继承,然而最终却被韦圆成的弟弟韦匡伯夺去
了。而这一年杨文纪被刚授予“宗正卿兼给事黄门侍郎,判礼部尚书事”,嫡子杨孝偡也封了上明郡公世子,整个家族正如日中天,却在杨智度和小叔子争夺爵位的关键时刻都不愿伸出援手。
没有足够的后援,杨智度根本争不过韦匡伯,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郧国公这个食邑三千户的爵位被生生夺去。由此可知杨智度在其父兄眼里的地位有多低,她虽为杨氏女,却始终得不到家族足够的重视与支持。
不仅如此,杨智度在丈夫心中的地位也十分有限。直到韦圆成去世,她都不曾得到过郧国夫人的封号,其他外命妇封号也一概没有。再加上韦圆成生前的最后三年一直在地方上轮转,身边另有小妾伺候,而杨智度则留在长安打理家务,夫妻长期处于分居状态。如此种种,虽不能武断地说这对夫妻感情淡漠,但韦圆成与杨智度之间的确很难有基础产生深厚的夫妻之情。
仁寿三年,也就是韦圆成身故后过了五年时间,杨智度的父亲杨文纪和嫡兄杨孝偡在五天之内相继过世。杨智度虽然还有一位姐妹在唐高祖李渊的后宫为嫔,但无子、无女、无宠,若非其墓志出土,甚至无人知晓唐高祖的后宫中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就更别指望这位毫无存在感的杨嫔能给杨智度和杨家任何帮助了。
说得残酷点,杨智度除了眼睁睁地看着整个娘家无可避免地走向衰落外,毫无他法。
在寡居了三十多年后,杨智度卒于贞观五年八月,葬于贞观八年十月。这期间隔了三年多的时间,按理来说,韦圆成早就入土为安了,杨智度不该隔这么久才落葬,所以期间很可能出现了妨碍了她与丈夫的合葬的风波。
那么会是什么样的风波呢?这就不得不提及韦圆成的一个庶女,也就是杨智度名义上的女儿韦珪了。
韦珪生于开皇十七年,这一年的韦圆成刚从陈州刺史改任沈州刺史。考虑到韦圆成赴任时杨智度留在了长安,所以韦珪的生母要么是韦圆成从长安带过去的小妾,要么是他赴任后新收的小妾。
韦圆成病逝时,韦珪尚在襁褓之中。待郧国公的爵位争夺战尘埃落定,她在家族中的地位也随着嫡母杨智度的落败而下降了不少,所以后来只能嫁给李珉为妾。更加不幸的是,大业九年杨玄感兵变失败,李珉及其父亲李子雄因为参与这场叛乱被杀,家口依律籍没。
所谓籍没,即将谋反、大逆者的财产予以没收,家中女眷送入奚官署充为奴婢,脸上也要打上贱籍的烙印。
韦珪在丈夫被杀后,不得不带着唯一的女儿踉跄入宫,之后一边在掖庭日夜劳作,一边抚养年幼的女儿。这种“蔬食而役”的艰苦日子整整过了六年,直到王世充建立伪郑,并选择了韦匡伯的女儿韦尼子为太子妃,韦珪觉得自己悲苦的前半生终于迎来了一线转机。
在韦珪看来,韦匡伯是她的亲叔父,韦尼子是她的堂妹,关系算是相当亲近了,将她释放出掖庭应当轻而易举。然而在杨智度看来,韦匡伯抢了自己儿子的爵位,韦尼子就是仇人的女儿,她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庶女而去求自己的仇人呢?
就结果而言,无论是韦珪自己的活动还是托嫡母杨智度帮忙,最终都失败了。直到伪郑灭亡,韦珪都只能待在掖庭里辛苦劳作,而这件事很可能让韦珪与杨智度之间本来就淡薄的母女关系更加一落千丈。
为什么这么说呢?
首先,杨智度身故后,其墓志对韦珪这个名义上的庶女只字不提。要知道韦珪前半生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熬上了纪国太妃的位置也不敢有所松懈,依旧保持了随时拍上位者马屁的习惯。
比如韦珪晚年毅然放弃了和儿子一起之藩的机会,坚持留在唐高宗身边,就为了给唐高宗早晚请安——即便后来儿媳在泽州病逝,韦珪也只是在洛阳表示了一番哀悼之情,并没有赶赴泽州安慰正在承受丧妻之痛的儿子。再比如唐高宗李治的保傅姬揔持病逝,韦珪即使一向与对方毫无瓜葛,也不忘主动出面祭赠一番,以便向唐高宗示好。
轮到杨智度时,韦珪却像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嫡母般,一点表示都没有,因此杨智度的墓志上全然不见韦珪的身影。这里不妨看看其他妃嫔的生母在墓志上都是如何记载自己女儿的。
唐太宗徐贤妃的生母姜化:
太宗文武圣皇帝之贤妃徐氏,即夫人长女。(《先太夫人姜氏金城郡夫人神寿堂铭序》)
唐玄宗武惠妃的生母杨氏:
郑国夫人者,宏农杨氏之女也,开元神武皇帝惠妃之母。(《郑国夫人神道碑》)
唐肃宗郑良媛的生母崔氏:
是以诞生季女,坐闻天听,入储右之,居良媛之秩。(《大唐太子典设郎郑公故夫人崔氏墓志铭并序》)
哪怕女儿只是个太子良媛,这些嫔妃之母都不忘在自己的墓志上炫耀一笔。纵观唐朝历史,对入宫为妃的女儿只字不提的仅有王美畅夫妇,即唐睿宗的王德妃、王贤妃父母。
而王美畅夫妇不愿提及两个女儿入宫伴驾的事情也是情有可原。长寿二年正月二日,武则天为了肃清异己,一日之内杀害了唐睿宗的刘皇后、窦德妃、唐孺人等数位后妃。在这风声鹤唳、动辄得咎的情况下,王美畅夫妇为了避嫌,只能在墓志上尽量淡化与两个女儿的关系。
反观杨智度这里,明明没有任何需要顾忌的地方,却对韦珪这个当朝贵妃只字不提,难免让人察觉到这对名义上的母女关系有多僵硬。
其次,便是杨智度逝世后隔了三年才能下葬这一事。
从人之常情出发,韦珪自然希望自己的生母能与韦圆成合葬,然而残酷的现实则是,韦珪作为庶女根本没资格安排谁与父亲合葬,何况嫡兄韦思贤当时还健在,更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了。再加上唐太宗也压根不站韦珪这边,看看当时的一代名将丘行恭,就因为与嫡兄争着安葬父亲的小妾、自己的生母,直接被罢免了官职。
争不过嫡兄,又得不到唐太宗的支持,韦珪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与父亲合葬的只有独孤具足、杨智度这两位嫡母。
而对于杨智度来说,与韦珪糟糕的这段母女关系根本不值得挂怀。毕竟韦珪在唐太宗的后宫能有几斤几两,她作为所谓的皇亲国戚自然一清二楚。
在不了解内情的现代人看来,韦珪生育了一位公主一位皇子,还封了个“贵妃”,在后宫地位应当不低吧?然而剥开这层比纸还薄的表面风光,韦珪实际上不知饱尝了多少心酸。
可能有人会觉得奇怪,韦珪都封“贵妃”了,怎么可能无宠?事实就是如此残酷,“贵妃”说白了只是个妃嫔封号,不等同于宠妃,皇帝也不会因为没有宠爱的女人就刻意把“贵妃”空着不封。
不仅如此,唐太宗还亲口对魏征这些大臣说过:“然即日宫内,甚多配役之口,使其诞乳诸王,是非所宜。”唐太宗对韦珪这些掖庭罪妇出身的妃嫔的态度,就是觉得她们没资格为自己生儿育女。奈何唐太宗不能让指定的女人生孩子,所以就算韦珪也为皇室开枝散叶了,但唐太宗依旧免不了打心眼里鄙视出身不好的她。
也正因为不得唐太宗的宠爱,韦珪的长女李氏大龄才脱离罪籍,嫁给突厥人为妻;次女临川公主李孟姜在所有公主中封得最迟、嫁得最差;唯一的儿子纪王李慎虽然颇有才华,却始终得不到唐太宗的正眼相待。韦珪在生母病逝后哭得死去活来,唐太宗也没按制赏赐一个外命妇的封号给她的生母,只敷衍地追赠了一个“徐州都督”给韦圆成。要知道韦圆成生前便是隋朝食邑三千户的郧国公、开府仪同三司、陈沈二州刺史,唐太宗追赠的官职远远比不上韦圆成生前的地位。
甚至连韦圆成的后人都看不上这点追封。韦珪的长女李氏在墓志上提及外祖父时,就只道“母京兆韦氏,郧国公孝宽之孙、陈刺史圆成之女”,对其在唐朝追封的“徐州都督”一职根本不屑一顾,干脆一字不提。
所以杨智度从头到尾都没指望过能从韦珪这个庶女身上沾点什么光,因为事实证明想沾也沾不到。她的墓志上也懒得粉饰这段糟糕至极的母女关系,最多只在自己的墓志盖上点明了韦圆成在唐朝得到了“徐州都督”一职。
恐怕在杨智度看来,经历了争爵失败后,居然还能得到那么一星半点的追赠,即便寒碜了点,也足以慰藉自己这乏善可陈的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