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美紀游》（六）
2014-09-15 18:09阅读：
六月初一日，有保靖司彭宣慰【名虹】，差干办舍人余星，赍书币来约盟。君命丙如率诸舍把与之登坛，行歃血礼，请余为之载书。【书曰：维我二邦，恭膺朝命，来守屏藩。祖宗以来，世为姻好，同寅协恭，不侵不叛。兹以苗民逆命，犯我边疆，申固我盟，告诸天朝，告之社稷，自今以往，既盟之后，保靖有难容美救之，容美有难保靖亦然。有渝此盟以相及也，明神先君，是纠是殛，俾坠其师，靡克有后】初，四大司惟保靖【在辰州界】与容交好。其永顺【亦彭姓，与保同宗而世仇】，隶岳州府，主幼不治事，国内殷庶。【永顺或传无宣慰，其署印者乃一女主，号彭太太。应袭者仅四岁，舍把为政。有客至司，向虚位而拜，谓之拜堂。故虽有众十万，易取也】君常与保靖谋讨之。其桑植【在岳州界，向姓，向秀之后】，与容世姻，实世仇也。【丙如即宣慰向大鹏之婿，迎娶时，大鹏以贽礼不备，尽褫使者之衣，夺其釜鬵，君恨之。虽音问时通，而侵伐不已】容与保靖通聘问，不敢假道于桑，必纡道取酉阳司，【隶四川行都司。其宣慰姓冉，自称先贤冉子之后，声明文物，新建学校，有发科者】行二十七日乃至云。余星以晚学生帖来拜，请余往游其司。余以道路回远，请侯异日。
初五日，答拜余星于下坡客馆。【余星靖之奇土。曾有苗人张四，僭称苗王叛靖，星设计擒斩之】
宣慰司行署在北坡，以山为形，其案山即八峰之尾也。至此，平视八峰如贯珠在其前矣。署左右皆人家，烟火相望。【皆中府居民，随其主迁来，君去，亦皆挈家而去】
古鼎，在细柳东辕门外。不知何年被雷震入地中，止露两耳在外，中间可过牛马。少傅墓【君之父甘霖谕葬处】，在八峰之阴。前临大坪，水田如绣。其墓石人石马，入夜俱活。石人能就民家吃烟，叱之化为石。钓鱼台，在云来庄南，四面皆桐花，四五月盛开可玩。上坡路通椒山司，每旦行人如蚁，盖司中驿路也。
九龙桥跨巨涧，其上横铁索贯两崖间，去地四十仞。有亡命少年于索上横卧，手扪足抵而过，见者无不股栗。君赏其壮而惩其险，予四金，仍笞二十棍，戒余人毋得效之。山中紫石如端溪，全具石笋之形。紫质白圜，斜累而上。善剖者直削，其文理宛如宝塔，取为屏，或为砚，塔影居
中。若横断之，一小小太极图耳。【今澧州多此砚，特不甚发墨】
龙溪石子大小皆如鸡卵，光润匀圆。水浸之，现纹理如蜂房。以鼻油拭之，则黑如漆。
守梅阁在乐天园后。壁嵌天然石梅一株，苍干白花，夭矫纷披，元人笔似之，君常读书其中，阁下正天泉发源处。【此全司最胜区也。于此有天泉山卓立万仞，泉激圜之，距此五十里】君累石为茶灶，安铜铛，筒引壁间水，注铛中烹之。满则塞其窦，将竭则又注，竟日饮千人亦不竭。
云际奄亦名留云院，在山顶平处，每将雨则云铺地埋人肩，仅露其帽，电光煜爚，走于下方，时发震雷撼墙壁，大雨倏过，西风骤来，劈云为千百道，皆东走，俄倾，屹如奇峰立东西，则霁矣。当云行时急闭窗，则留云一片，挂窗牖间不去，徐徐放之，最可娱玩。【云来庄得名以此，余有记别见文集四】
李虎坡，长亘五十里，与桦皮界连。细柳、平山，皆其胸胁也，其高上接云汉。洞穴叵测，虎穴在焉，常夜出伤牛畜，惟宣慰君在庄居，则稀至，虽至亦不敢咥人。余寓阁孤悬石田中，守宿者不敢於楼下卧。一夕，众炬火逐虎，虎下万人洞，啮一犬去，君始命匠为余筑墙安门，工未毕而余行矣。尝询土人不畏虎之故，云每出必携纸钱，压于所过土地祠炉台下，土神辄来护之，虽鼾眠草中，无恙也。余寓楼东北窗斜对四五峰，恒雨。夜见其上炬灯如明月，意是虎眼，又不应如此之大，讫不知何光怪云。
老蛇最毒，长不过二尺，秃尾扁身，脊间作金色。口中吐丝，啮人即死，惟速捣白芷苗傅之，可解。
钻猪，一曰豪猪，身扁脚卑。其鬣尖硬，粗如鹅翎。管根白处半寸，其下纯黑，光润可作钻，妇女用以簪花。纷披垂两脊间，行动琮琤有声。人逐猪急，则迸发如箭，中人有毒。欲捕者以草相结成网，驱入其中,
急以竹梢挞之，豕怒，发箭如雨，皆为竹拂落，不能中人，则忿而自毙。
豺可驯如家犬，虽在山，不伤人。虎畏其溺，反制虎。【常合三豺则食一虎矣。恐人遇虎于山间，遥护而送之。世乃与狼同称，是使豺抱不白之冤也。其声虽厉，以之恐虎，亦何害乎】
反鼻猴，鼻孔向上，尾长倍身，能以尾自后圈过其背，两歧塞鼻而睡。然不恒见，见之者辄有灾。
山中怪鸟，形状不一。夜静时，四远鸣呼，怪惨绝伦，若行不得哥哥、不如归去、钩舟格哲，乃常禽耳。
山中闻枭鸣不以为怪
训狐何必定为殃，鹏鸟焉知非吉祥。
造物既须生此辈，于人只合两相忘。
夜飞只为晨无见，声惨多因貌不扬。
月黑灯昏啼任汝，山林原是汝家乡。
四川兜肚
【鸟名其音自呼】
闻声未审状如何，风雨深山叫唤多。
想是蜀人常腹疾，故教兜肚过关河。
嘉林堂夜宴忽有鸟如巨鹅从桌下奋迅而出飞上树其声蒦唶举坐皆惊或曰恨虎也赋之
月暗歌停烛更昏，老鸦飞上谢公墩。
无端恼客华宴散，不是寻常望帝魂。
【嘉林堂，丙如细柳署之刺梅园也】入馔，以野猪腊为上味，鹿脯次之。竹鼬即笋根，稚子以谷粉蒸食，甚美，然不恒得。洋鱼味同鲂鱼，无刺，不假调和自然甘美，龙溪江所产也。民间得之，不敢蒸食，犯者辄致毒蛇，贵官家则不忌。麂如鹿，无角而头锐，连皮食之，惜厨人不善烹饪，其生时声如鬼。
司中土地瘠薄，三寸以下皆石。耕种止可三熟，则又废而别垦，故民无常业，官不税租。有大麦无小麦，间有之，面色如灰，不可食。种荞与豆则宜。【苦荞居多，民所常食也。甜荞不恒有，供官用】稻米甚香，粒少，与江淮无异。诸山产茶，利最溥，统名峒茶。上品者每斤钱一贯，中品者楚省之所通用，亦曰湘潭茶。故茶客来往无虚日。【茶客至，官给衣食以客礼待，去则给引】蕨粉、葛粉，荒年尤多，二者相得乃成。【蕨亦名杜乾，红色。葛则纯白，为饼饵食之，不饥，以水调食，无异藕粉】
龙爪谷惟司中有之，似黍而红，一穗五歧，若龙舒爪。不可为饭，惟堪作酒。【以面拌蒸，晒干收贮。买酒者籴之贮筒中，开水灌之，随用筒吸饮，已成美酒。吸完加水，味尽而止，名曰咂酒】亦磨粉用蒸肉食，或和蜜作饼馅，甚佳。金豆，非扁豆，非黄豆，非蚕豆，而皆似之，如果中之胡厮赖然。天蒜，叶类玉簪而瘦，其苗腌食，甘脆。生高山顶上，为龙所惜，多取之，必遇雷雨。
土产药材有百余种，内黄连甚佳，生大荒中，采之殊不易，君蓄之以待善价。峒被如锦，土丝所织，贵者与缎同价。龙凤金碧，堪为被褥。峒巾白麻为之，轻纫如鮫绡，皆珍币也。
川马皆出司中，上坡坂如平地。骡尤骏绝，食葛苗、竹叶。初出外饲以料豆，不食，久之乃习。丝弦虾蟆，声如弹琴。在石板下者，声尤清。【余诗蚓鸣如铎蛙如弦】金翅蝶，大者如沙燕，翅纯黑，洒金点点，光明耀日，翅边作粉红圈十余，最可玩视。
云来庄地最凉爽，余栖止西阁凡四十日。时当六月中旬，流金铄石之际，每溪中白云一片，自下腾起，便知雨候。【如隔夜明月，下视溪潭深处，有白云一团蹲踞如兽，月色映之，成五色可玩者，次日必雨】须曳黑雾四涨，疾雷破山，大雨时行回，凉飚飒来，则却扇加袷矣。所处既高，俯视雷雨皆在下，澒洞迷离，去来无定，恍作巫阳朝暮之想，老杜有诗云：楚江巫峡半云雨，清簟疏帘看弈棋。题之吾楼，最为确切。
早凉
石田虽昼暑，草阁喜晨凉。
稻陇含青远，松烟引素长。
尖峰能刺骨，细路欲褰裳。
五月披裘客，俱宜住此乡。
阁眺二首
（一）
陇麦黄初刈，林蝉响递闻。
一村先见月，万壑尚封云。
将吏趋公早，农田望岁勤。
短衣思射虎，闲杀李将军。
（二）
高士幽栖地，清凉似渚宫。
夜零神女雨，朝散楚王风。
石貌能千变，花情迥不同。
渐非遗世客，久滞武陵中。
容阳杂咏十四首
（一）
嶙峋奇石俯重关，不是猿猱未许攀。
步步摧轮何足道，寝兴俱在太行山。
（二）
土屋茅庐户不扃，四无邻舍虎纵横。
纸钱一片神祠压，彻夜鼾眠直到明。
（三）
壮夫闻战喜趋跄，甲重无忧炮火伤。
葛面杜根龙爪谷，腰囊各自裹军粮。
（四）
幕府无常东复西，军民襁负待迁移。
儿童习惯崎岖路，翻怪平原失所宜。
（五）
洞壑离奇与世殊，仙灵清响应传呼。
秉灯行到深深处，六月炎蒸半点无。
（六）
园亭不用巧安排，碧水丹山面面开。
闻说避秦诸父老，月明还步出林来。
（七）
妇女携筐采峒茶，涧泉声沸响缫车。
湔裙湿透凌波袜，鬓边还簪栀子花。
（八）
蕨饭馨香咂酒甜，小机当户织双缣。
与人钱钞都抛却，交易惟求一撮盐。
（九）
短褐芒鞋乏从人，官登三品类编民。
将军府第开华宴，满胫黄泥作坐宾。
（十）
尺涧拳山异致多，乡村随处足婆娑。
蛮童见惯知名姓，侧立溪桥让客过。
（十一）
刻木为舟细网牵，倒身跃入水中央，
渔儿捷似穿波獭，口啮银鳞跳上船。
（十二）
驻年休说有黄精，通草还堪煮作羹。
野草满山俱入药，神农强半未知名。
（十三）
密雨齐浇万壑松，满楼山色尽空濛。
大痴山水人间少 真本原来落此中。
（十四）
雨歇西山报夕阳，楚天环珮向叮当。
蕉窗月出凉如洗，疑是佳人衒晚妆。
八、惜别
先次余已辞行，君再四苦留，其将吏子侄皆利余久住。盖君性严厉，果于刑杀。自余之至也，日以诗相唱酬，夜得一诗，旦辄精思苦吟，刑政皆辍，委之旗鼓，劓刑者绝少。左右皆以为余盛德所化，咸愿扳留。然余念此荒徼之地，非可久居。会君欲往天泉避暑，道远路险，不欲再移，遂决计辞行。君知不可留，置酒悉召宾客将吏，饯余于来鹤楼。君至酒半，慷慨欷歔，泣数行下，遂定期于六月二十五日行。【是日君亦往天泉】
别九峰十韵用藏头体
朝眠乍起试挥毫颖生花梦吐苗著缊袍忘俭啬居陋巷耻丰饶然孤坐谈经籍者卑栖学涧椎尾桐因流少辨夷花助美人娇松作栋君偏得管吹灰我未调道坦夷心耿耿云无际草萧萧衣冠者堪为法典型兮不自聊热酒酣思跨鹤啼花发梦簪貂南到处皆棠圃里终须折柳条末水滨乘兴徧舟江上去乘潮
【书作圆圈，循环读之，客多不解，惟君一见即知其故。和诗别载】
又与九峰话别二首
（一）
五渡溪山月上弦，每游芳苑骑皆连。
寻幽策杖攀萝葛，觅句燃灯入洞天。
松裂苍皮研作墨，蕉斜绿叶寄为笺，
由来尚未穷诗兴，止博临分一黯然。
（二）将军幕府枕山孤，处处平泉辋水图。
偃甲不闻嘶枥马，听歌直到绕枝乌。
楼中别有烟霞气，座上能容旷达夫。
富贵神仙俱可及，若论风雅似君无。
食莲子
莲生君子池，采摘更鲜美。
丛苞翠可挹，犹见露泥泥。
物候递更新，岁月一何驶。
未曾尝莲花，竟已食莲子。
荷衣背驴背，行役从兹始。
应怜惜别人，苦心亦如此。
二十五日，君遗前使覃千总领向把总、彭百户、柳门子及行李夫三人，以骡一、马二送余起程。【赆物余璧其杯、缎，收川马二匹，黄连二斤，峒被二床，峒巾十条，茶叶四篓，蜜饯二瓶，路莱十种及程仪】司中小校及歌者，皆隔宿携酒榼来，与余从人饯别，相持而哭失声。辰发云来庄，循东北麓行。热甚，但有水处辄下骑觅饮。饭于过山坪。食瓶中鱼鲊，极美。夕至细砂溪，止于向把总之家。【其妻才新婚，出供爨，甚颀而美】细砂溪者，下有洞，出白雉，群飞可罗，人家在其上。【是日止行三十里。此非来时路，乃司中官道。路较宽，但多坡礛。多下少上，下即低身，千尺坡易下，礛难行。重山叠水，烟村断续相望】
发容阳
此中为客久，童稚尽知名。
不厌经年住，多怜冒暑行。
山违游子履，月挂主人槛。
去路从西阁 ，愁催班马鸣。
二十六日。所行皆高荒，地宽平，四山皆远。饭民家杀鸡供膳。宿燕子坪，田中黑石棋布，如群燕掠地而飞。土户馈蒸肉。【所宿处亦君行馆也，匾曰燕子亭。是日行四十里】
燕子坪
使君留别墅，过客借盘桓。
石壁山堂古，瓜畦野色宽。
归程云外指，秋意暑中看。
宿处青天近，皆沾白露团。
二十七日，由燕子坪折而西行，复转而北，其路屈曲，碎石礌磈。【地名梅篮坡】直下为桦皮界，自巅至底十八里。略上为红毛尖，其顶尖削，阔仅二尺，下俯千仞，到山脚又二十二里。【红毛尖有小小佛庙，上坡者度不能至顶，则宿于此，次日乃上桦皮界】红毛、桦皮，插天碍日，土人熟行者，犹望而畏之。外来客至此，无不恍然却步。幸是下坡，犹不胜疲，况上者乎？【容美迎客多取道南府，盖大隘关虽高，犹有曲折，不似此之陡削也】山脚有巨涧，浴其中，水清而多树阴。解鞍饮马，即涧中造饭，且浴且食，取溪中鱼蟹炙之下饭。憩息良久，复行，东至百顺桥。蹬道悬绝，舍马背负而下。上桥，北有关公庙，稍坐乘凉，骤雨至，避入庙舍。度雨不止，则宿庙中矣。俄而雨霁，日未下舂，从者俱欲贾勇复行，乃进约二十里。至大面山如行磨盘，路皆侧滑，需人背负。向夕复雨，投宿民家。暑湿不可卧，牛虻大如蝉，夜来噆人，最可憎怖。【是日行七十里】
下桦皮界
昨来燕子陂，所历未觉高。
清晨驱我马，积渐登东皋。
回首望来径，惟见碧树梢。
其下白云蔽，万家一秋毫。
阴崖无人居，冷泉生细涛。
所踏尽危石，我行无乃劳。
旭日已在东，阴风犹怒号。
俯视众培，荒林成蝟毛。
喘汗方至顶，危如栖鹘巢。
侧身从此下，碎石如攒茅。
岂惜履底穿，所持斑杖操。
失足俄顷间，还愁葬坑壕。
古来山魈境，今以付我曹。
诗成和者谁？使我增郁陶。
下红毛尖
径尺巅崖戴驿亭，下环峦岫似螺形。
空悬古蹬千寻白，踏破秋岩万仞青。
杂树蝉鸣疑鼓吹，半天人语即雷霆。
曾闻回雁峰难度，未抵兹山倚翠屏。
九、二属司
二十八日，抵湾潭。与南府仅隔一坡，路皆高平，人家稀少，皆缚柳葺蒲以为筐箔，家家养蜂作粉。流水小桥，榆柳映带，桃熟累累如火齐。宿山涛阁，亦君之行署也。彭百户以蜂蜜荞粉来馈。向把总以足疾辞归。【是日行五十五里】
宿山涛阁
景物依然聚胜园，壶天别贮小乾坤。
横云断岭疑无路，曲水流觞又一村。
草色旧邀山简骑，夕阳犹照谢公墩。
亦知今日成茅店，山鬼吹灯吊旅魂。
二十九日早行，草长于人，露重如雨，衣袜尽湿，暑气蒸郁。进石梁荒【地属石梁安抚司】，路奇险，冈峦起伏，树阴猛恶，地无晴雨皆泥淖，殆瀑布之所喷激，林露之所滴沥也。其坡八上八下，须疾驰而过，恐一雨则阻水不可行，凡四十里。至牛项岭，蒙翳不见天日，豸虎老蛇，窜伏吟啸，阴风如吼，最可骇怖。一行李夫病，遂宿于荒中，余不暇俟也。荒尽为杜鹃坪，始疏豁，覃千总等俱入土地庙，打火作饭。【此时已过险，彼此相庆】下坡为菩提界，壁立万仞，至底二十二里，一气下，不能留步。既下，过水二重，俱有石梁可度，景最幽异。【石梁所以名也。】宿栗子坪唐旗长家，供鸡黍。是夜雨。【是日行七十里】
过石梁荒
昔人窈窕曾寻壑，今我崎岖更历丘。
老树亘天风谡谡，丛篁无际麂呦呦。
地饶泥泞晴兼雨，山带阴凉夏亦秋。
尽日不曾逢过客，虎吟猿啸使人愁。
宿栗子坪
昨日下红毛尖，石痕犀利如刀镰。
今日下菩提界，壁立倒悬千仞隘。
缓驱疲马出大荒，林间始漏斜阳黄。
斜阳黄处青一点，栗子之坪在山崦。
我行百里喘未苏，望门投止可缓乎？
且不望有粗枥食，奚暇更问酒可沽。
解衣踞石坐当路，四壁苍苍起烟雾。
仆夫遥指最高峰，道是明晨从此去。
三十日，大雨。待行李夫不至。俄见菩提界高处有白点，仅如蚁，徐徐移过松林而下，从者喜曰：“夫来矣！”俄顷果至，自云：“夜宿窝铺中，遇青衣鬼，为所迷，故久不醒，然行李无失也。”余命沽酒犒之。雨不止，涨溪不可涉，仍宿东坪尚百户家。【是日只行五里】
七月初一日，晴。乃行，路平坦，连冈舒缓，流水淙淨，多茶客。抵油溪，【属石梁司】宿民家，室宇窄隘，无床榻，深夜凉甚，牛虻螫人，蛙鼓聒耳。【是日行四十五里】
初二日，始向正北行，湾环皆石壁，或玲珑多窍，或平若截糕，石纹如层红，最可抚玩。黄杨亭亭如盖，楠木大二十围，皆外人所未睹也。上九反坡，抵五峰司，步步踏石，行乱流中，有安抚司署，后有园池之胜。【明至国初有张姓者，据此以叛，容美讨平之，分徙其民于南府，今居者寥寥，其安抚司印，君命十二郎遥领，遂空其署，君至则为行馆耳】宿司前民舍，有王、宋二旗长争馈酒食，柬书“晚生田曜如具”，盖主命也。【是日行五十里】
五峰关连列五峰，中峰之顶为关口，容美之北户也。客司中者领单至此，旗长照验放行，如无单者不准出关。远客来游容美者，惮菩提、桦皮之险，则止于此旗长亦为飞报中府，遥给廪食，或遣夫马来迎，【如府县佐贰奉上委来踏勘土地，则止于安抚司署，君或自来接待会议，不复进司】故五峰亦可游之地云。
初三日，二旗长留饮，邀登第三峰，望北府白溢寨。【寨去此二十里，君之北府也，隔大溪不通，登高望见白石如芝盖者，其下即是】
初四日出关，关下山势平远，可以纵辔驱车，堠堰相望矣，抵谢家坪宿。【地半属司，半属长阳县。是日行六十里】
宿谢家坪
涧石纵横列虎牙，大荒开处见人家。
重冈竞削千寻碧，香草犹含九夏花。
月出似临云梦浦，夜凉疑泛斗牛槎。
翛然行李惟孤剑，直道无忧此路遐。
初五日，过长乐坪，长四十里，路坦如康庄，两边皆山，烟峦万变，应接不暇，如入画图。草中多獐鹿，狎不避人，但少亭台为点缀耳。【君所箸《容阳世述录》记长乐坪为司中十二园囿之第一。将筑室开市于其间，以乐游人，然未遑也】坪尽为三登坡，稍上复下者三，至底十二里，石礛嶙峋，下马策杖而行，渡汉阳河，清浅可浴，然容之地界到此尽矣。抵渔洋关宿，属长阳县。【有守关吏犹食容美之禄。待客甚恭。是日行七十八里】
十、抵枝江
初六日，行平冈，无复山险。至白马溪，乃更起群峰，一潭澄泓，居民环之。茶客二十余人，放驴满山，余杂之共宿一店。溪中每夜有物大呼，不知何怪？【是日行□□里。】
初七日，行大荒，无奇景。至钱村，属□□□□□□家林宿，野鬼迷人，怪鸱叫啸。一行李夫迷不得出动，逆旅主人秉炬登高呼之，夜分始至。【是日行六十里】
初八日，下礌子坡，【至此无山矣】渡九道河，辰时抵枝江县。【共二十五里】
以上皆余所游历之地，随笔记之。司中如天泉、白溢、石梁司、水尽司、椒山司、藕庄、鹿寨、铜关、二酉洞、情田洞、北府、西府，若欲遍游，经年不能尽也。九峰性喜迁移，每到一處，不數日又遷而他往。中府雖其治城，未嘗作匝月留也。行則家眷及客皆遷，百姓襁負以從□□□（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