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京沪高铁站点之争——滕州、定远由越行站升格为客运站的背后故事
2011-07-17 17:47阅读:
新金融记者 郝博闻 曹洪晖
滕州、定远报道
“贴地飞行”是个综合了真实和错觉的比喻,常常用来形容京沪高铁的快捷——你明明没有离开地面,却如同置身云霄。在此之前,京沪之间最快的列车需要大约10个钟头。从一地到另一地,就是一个白昼。你在北京看了朝霞,再到上海欣赏晚霞。
但是,京沪高铁之后,这个时间将被缩短一半。“贴地飞行”便是在描述这样一种状态——你坐着火车,却有飞行的错觉——京沪两地一日往返,北京(上海)的朝霞是你的,晚霞也是你的。
让旅程更美,是京沪高铁浪漫的一面。而浪漫之外,它更是一个政经符号——沟通京沪,连接中国的政治中心和经济重地。这种做法自古已然,曾经担任过这个角色的有驿道、运河以及京沪铁路。而今天,“大动脉”的角色轮到了京沪高铁。
京沪高铁基本与原京沪铁路平行,相当于往东挪了几公里。但就是这几公里,蕴藏着改动途经地区经济版图的可能。它催生了一系列“带方向”的站点,仿佛在为地区的未来贴上发展的路标:滕州东、蚌埠南、沧州西、丹阳北……
在许多情况下,这些“东南西北”代表着一地经济的边陲。高铁所过之处,也许并无市井的嘈杂,为列车轮轨声伴奏的,只有田园的虫啾。
而在另一些城市中,这些新鲜的站点则意味着未来的增长极。它们将是热火朝天的工地,闪亮的CBD,城市的新区,投资的热土。
但不论哪种情况,基础设施的建设只是京沪高铁带来的第一轮浪潮。作为3年前4万亿拉动内需计划的一部分,京沪高铁的血管已经搭建完毕。如今,国人期待着它开始造血。
血液就是客流,就是人。至今,这也是京沪高铁争论的焦点之一——沿线部分地区究竟有多大的高铁需求,在汽车、飞机等多种客运方式竞争的背景下,价格不菲的高铁又如何能确保乘客选择自己?
但是在高铁沿线各地的各级政府看来,这些都只是明日之忧。对于他们来说,高铁之“高”不在票价,而在于攀附之难。
也许争得了高铁站点并不等同“得到”,但是不争就一定意味着“失去”。因此,在京沪还没有铺下第一根铁轨的时候,暗战的硝烟已经飘荡在沿线的上空,所涉各地,无不使出浑身解数,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滕州、定远。这是我们选取的两个样本,试图为您勾勒区域争夺背后的轮廓。这是两个顽强的县级市,在上级地级市已经设站的情况下,仍旧争得了一席之地。这样地级、县级同有站点的情况在整条京沪高铁上只有四处,其他两处都在经济繁荣的苏南。只有滕州和定远,一在鲁,一在皖。
它们就像是大树阴影下的小树,奋力生长只为一片阳光。“火车一响,黄金万两”,这八个字仿佛财富的咒语,暗示着明亮的未来。高铁之争归根结底是经济之争。不论地区贫弱,发展自身既是争夺站点的最终目的,也是攀附高铁的原始冲动。
新金融记者走访山东枣庄、滕州;安徽合肥、滁州等地,希望从京沪高铁建站的地方利益争斗中,了解那些为建站而不惜赴汤蹈火的城市——究竟在京沪线通车前,制造了多大的规划图景;又在通车后,能否将这图景变为现实?
特殊的小站
如果要为这条路线的城市经济总结并画一张线性图——它所呈现的必然是一个U字——两端是上海、北京,中间则是希望依靠这条铁路线带来新一轮发展的城市,他们的目标是“北上广”,但这看起来并不是很简单。
京沪高铁沿途停靠站的争夺,看起来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争斗——在民间,这种争斗是隔空口水战;在政府之间,则升级成一场默片式的暗战。
这条铁路从一个经济发达的城市起始,像走了一遍时间隧道,在穿越了多个“经济欠发达”地区后,达到另一个发达的彼端。如果要为这条路线的城市经济总结并画一张线性图——它所呈现的必然是一个U字——两端是上海、北京,中间则是希望依靠这条铁路线带来新一轮发展的城市,他们的目标是“北上广”,但这看起来并不是很简单。
在山东滕州,京沪高铁在此穿越并设站。这是一项殊荣,在京九铁路时代,设站的城市会郑重其事地将这项荣誉写进地方宣传手册,以加重吸引投资的砝码。
对于滕州来说——这个弹丸大的县级市,由山东省十七个地级市之一的枣庄市管辖,看似错综复杂的城市辖区中,滕州是站点,地级市的枣庄,同样也有设站。
绝非偶然。在安徽滁州,京沪高铁同样在此设立两个站。一个在滁州市,另一个在其所辖的定远县。
在整条高铁线路上,这种地级市及其下辖县级市同时设站的情况一共有四个:滕州-枣庄、定远-滁州、丹阳-镇江以及昆山-苏州。
在山东,京沪高铁自北向南穿过山东,依次经过德州、济南、泰安、济宁和枣庄5个地级市,独有枣庄市一市同设两站,而且枣庄市面积在此5市中最小。
滕州距北边的曲阜和南边的枣庄都不超过50公里,而曲阜以北是泰安和省会济南,枣庄以南则是重要铁路枢纽江苏徐州。
这样的站点密集程度在原有京沪铁路上并不鲜见,但是对于设计时速将达350公里的京沪高铁来说,则意味着列车还未完成加速,就要开始减速。
因此,质疑从第一天开始就伴随着滕州——一个地级市内出现两个高铁站是否必要?但在原有京沪线上有站点的滕州自然不愿意缺席充满希望的京沪高铁。
除此之外,定远-滁州也有其独特性——列车从宿州进入安徽省境内,接下来是蚌埠、滁州,之后到达江苏省会南京。本来这样的跨度是合理的,但偏偏在进入滁州之前,要经停距离其仅有80公里的定远——这甚至令安徽人都有些奇怪。
在官方的口吻中,经停定远是为了发展当地经济,这个2010年财政收入为5.11亿元的小县城,期盼着一个100万吨PVC的项目在高铁时代拉动其经济。但在新金融记者走访定远期间,听到最多的是,“这都是中央给的照顾,地方服从。”
“照顾”似乎是一个悬疑,一切看起来生机盎然。可查阅2010年发布的国家贫困县名单中,定远赫然在列。即便是今天,它看起来仍然很“特殊”。
复杂的设站履历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有关高铁滕州站存废问题的任何信息都会撩拨起滕州人敏感的神经。另一方面的安徽省,铁路建站的进程似乎异常“顺利”。
几经变更,但终究不离“滕”字。这个字成为历史的纽带,强化了当地居民对“滕州人”概念的认同。因为据信滕州是天下“滕”氏滥觞之一。
而新金融记者在实地调查中亦发现,许多滕州的商铺爱以“滕”为名。有一家并不起眼的小饭馆甚至打起并不相干的“滕王阁”旗号。虽然历史已是傲人之资,但当地人对家乡的热爱并不止于此——如今他们有了更多的理由:京沪高铁。
滕州对高铁是担忧的,这种担忧甚至已经在另一座城市身上成为现实。
京沪高铁与原京沪线基本平行,但是,因为客运专线截弯取直的需要,前者较后者短了约140公里。
而这截去的140公里中有一部分恰恰也在山东。
兖州位于泰安西南、滕州西北。老京沪铁路过泰安后折向西南进入兖州,再往东南进入滕州,相当于在这三地之间迂回成角。而京沪高铁则直接连通泰安和滕州,截去了那个角。
那为什么在老京沪铁路设计之时绕行兖州?在百度兖州贴吧上,亦曾有过关于这点的讨论。一般的认为是,兖州有煤。新中国成立之初重工业先行,拥有丰富储量的兖州煤矿就像块磁铁,以强大的吸引力让本该笔直的京沪铁路微微西折。这也并不为过。
基于这种解释,兖州贴吧上有网友留言,京沪铁路已属意外之喜。兖州享京沪大动脉之利数十年,而今京沪高铁绕行,就像是将所借之物完璧归赵,无得亦无所失。众网友纷纷表示“知足”。
但是相较于兖州的淡定,滕州则无法冷静。毕竟与前者不同,新旧京沪两线全部直线过境,其间并无兖州的曲折,滕州人视高铁站为理所应当。因此,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有关高铁滕州站存废问题的任何信息都会撩拨起滕州人敏感的神经。
另一方面的安徽省,铁路建站的进程似乎异常“顺利”,京九铁路经过安徽省境内的亳州、阜阳,前者是中部地区重要的粮食中转、外运基地,而后者则是安徽乃至中东部最为繁忙的客运站之一——在每年春运的时候,阜阳都以密集的客运量中转,成为焦点。
但如此重要的线路,却没有得到京沪高铁的垂青。
“绕道,没有必要。”安徽省合肥市铁路供电段的一位负责人告诉新金融记者。“从滁州往蚌埠,再到宿州,从成本上考虑,这是最好的。”
但这条线里偏偏没有合肥,作为省会城市,京沪高铁无疑加大了城市经济的权重,但这条中国“最昂贵”的线路却没有像京九铁路一样,为了顾及地区性的发展,绕道而行。
对此,这位负责人的解释还是“绕道”。但令人感到意味深长的是,这位负责人还说:“省会合肥没有铁路分局,只有供电段,铁路分局在蚌埠。级别差的很远。”
一位曾参与过京沪高铁安徽段建设的人士,对新金融记者说:“长期以来,蚌埠在交通枢纽和战略地理的位置上,就比合肥重要,自古以来,蚌埠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守卫南京的门槛,所以铁路分局才会建在蚌埠。”
合肥一直想要把铁路分局从蚌埠迁过来。以便在未来更多的高铁路线中争取到站点,但这一计划一直没有实现。这位参与高铁建设的人士说:“蚌埠一直说自己是春运的中转站,应该受到更多的‘照顾’,而合肥则和蚌埠拼GDP,但显然这是蚌埠的软肋,这样的局面,蚌埠不放手,可能也是得到了其主管单位上海铁路分局的支持。”
安徽大学教授吕英斌研究高铁经济多年,他对新金融记者说:“今年铁路分局可能会迁到合肥。”
但上述两点,合肥官方都没有正面回应。
“经济上,滕州并不缺少争得高铁的理由。”将站点设在枣庄而忽略滕州,有违市场基本规律。基于这种认识,党清成为了互联网上的活跃分子,往来于各类有关滕州的贴吧和论坛进行普及和呼吁:“越行站不是我们的最终目标,滕州有能力争取更多。”
枣庄的滕州企业
在滕州人党清看来,枣庄市试图以行政力量将城市“拉”到铁路线旁的举动并不可取。“市场才是最大的推动。”党清认为在客运为主要目的的高铁面前,滕州才是更为合适的选择。简单地说,滕州有钱。
因此,当2008年京沪高铁开工建设,“滕州无站”说法开始松动时,党清并没有太过雀跃。当时,京沪高铁线路上出现了两个越行站点,一个是滕州,另一个是安徽定远。
越行站属于列车调度车站,并不经办客货运业务。尽管网络上已有人对此表示“聊胜于无”,但党清觉得并不解渴。“越行站只有象征意义。”眼看着来来往往的高速列车穿城而过,却与当地人没有半毛钱关系。党清觉得这比没有站点还要受折磨。
“滕州经济发达,它有更多的铁路客运需求。”党清的解释有二:第一,滕州设站覆盖人口更广;其次,滕州有更强的高铁消费能力。
据《枣庄市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主要数据公报》显示,整个枣庄地区共有人口372.93万,其中滕州市160.37万人,比重约为43%。而滕州的县域面积只有1485平方公里,占枣庄地区4563平方公里的32.5%。
可见滕州人口密度较枣庄更大。高铁站设在此处,同等面积区域覆盖人口更多。而从经济的角度看,根据枣庄市统计局发布的《枣庄市2010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枣庄全地区2010年共创产值1362.04亿元,而滕州市统计局统计当地2010年生产总值为633.92亿元,占枣庄总量的46.5%。
这个比重与43%的人口比重相去不远。但是经过新金融记者向枣庄市统计局的进一步查证发现,枣庄市内六区(峄城区、市中区、薛城区、台儿庄区、山亭区和高新区。枣庄市由此六区和滕州市共同组成)GDP总量为588.46亿元,并不及滕州。
而且尤为有趣的是,通过一个简单加法可以得知,588.46与633.92相加为1222.38,未能达到枣庄1362.04亿的总量。
枣庄市统计局方面向新金融记者解释,短掉的那一百多亿元人民币属于“市直”——即枣庄市直属企业。
而正是这一块“市直”,最让党清难以释怀,因为“其中的许多企业根本就在滕州。”
到更富裕的地方建站
一般的认识是,枣庄的支柱产业为煤炭。新金融记者在实地采访期间,多次看到枣庄市宣传片,其中便曾提到“煤化工基地”。然而,当地人都知道,很早之前枣庄煤矿就已挖完。国务院曾在2009年确定了第二批资源枯竭型城市,枣庄赫然在列。
没有煤炭何来煤化工?“因为滕州有煤。”党清言语中颇有愤懑。枣庄煤化工基地位于一个叫做木石镇的地方,此地属于滕州。
“许多‘鲁’字头的大型国有企业都在木石,也就是在滕州。”……“滕州的归滕州,枣庄的归枣庄”。在党清看来属情理之中。但是,这一块产值却未能被计算在当地。饶是党清极在意自己的修养,也忍不住说:“这是抢。”
而且,即便撇开煤化工基地和“市直”不看,2010年滕州160.37万人创造产值为633.92亿元,而枣庄六区212.56万人创造产值共计才588.46亿元。而且其他指标如财政收支和国民收入等,滕州亦不落下风,总体而言优势较为明显。事实上,滕州在2010中国县级市综合竞争力排行榜位居第13名,连续10次跻身全国百强。GDP总量在山东省所有县级市中位居第三。
“滕州更富裕一些,这个也可以直观地感受到。”党清对自己家乡的经济充满自信。新金融记者实地采访期间也发现,城市建设方面枣庄市中区难以与滕州市相提并论。枣庄市政府新驻地薛城区虽然各种设施较新,但因人口较少而略显活力不足。滕州市内经济活动也更活跃,房价最高已达6000元/平方米,亦高于枣庄。
“经济上,滕州并不缺少争得高铁的理由。”将站点设在枣庄而忽略滕州,有违市场基本规律。基于这种认识,党清成为了互联网上的活跃分子,往来于各类有关滕州的贴吧和论坛进行普及和呼吁:“越行站不是我们的最终目标,滕州有能力争取更多。”
2009年,滕州人终于等来了他们想要的。
高铁滕州站终于由越行站提升为客运站,地点为滕州市中心以东10公里的东沙河镇千庄。滕州东站同时开始建设。
由越行站到客运站,其中必然有很多争取,只是细节没有人能说得清。一位滕州市委领导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滕州主动让过境省道和高速迁移,将城市“扩容”,提供更大的市场空间,是为对高铁的主动争取。而党清认为,除了官方努力之外,民意亦不可忽视。从某个意义上讲,“每个滕州人都曾助力。”
反正,会比现在更好?
高铁之争尘埃落定,但显然并不意味着一切结束。因为滕州东站为客运站的确定时间较晚,使得建设相对滞后。新金融记者现场调查发现,站内主题建筑基本完工,但站前广场及进出站道路仍然在紧张建设之中。在高铁通车之前可能尚无法完全完工。
另一方面,因为距离市中心距离有限,滕州尚未像枣庄一样开始大力开发站点周边。滕州东站身陷一片农田的包围。但是为了与市内沟通,公交线路已经设立。并且,党清从一位在滕州市公交系统工作的朋友处得知:“专门的公交车辆都已经购置齐备。”
虽然京沪高铁对滕州地方经济的拉动作用还未显现,但党清认为这只是时间问题:“滕州周边地区的居民会因此在滕州转车。而滕州两条京沪线过境也让人有了更丰富的选择。通过高铁,滕州距离北京上海都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这对在意时间的商务人士来说是种天然的吸引。”
根据网络上流传的一份京沪高铁列车停靠表显示,经停滕州的高铁车次将达到31班,与枣庄旗鼓相当。虽然这份时刻表尚未得到官方确认,但党清认为,最后的结果是“只会多,不会少”。
几乎问及每一个滕州人,他们的观点都与此类似。尽管舆论各界对京沪高铁还尚存疑虑,高昂的票价是否影响上座率还有待观察。但是对于党清和所有滕州人来说,争取到高铁本身就是伟大的胜利。至于将来:“反正,会比现在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