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怀瑾先生与袁焕仙先生关于“起疑情、参话头”的问答》上篇
2016-06-04 22:31阅读：
《灵岩语屑》序
弟子笑岑道：盐亭袁焕仙先生闭关于灵岩山．各地君子或者来信问候，或者亲自探问的有很多。弟子们把闭关期间的所有来往问答编辑成册，名之为《灵岩语屑》。灵岩是唐代天竺僧阿耆多尊者的道场，锦城成都西郊的名胜之地，位于灌县城后十里。这里群峰高耸，绿荫满山．山涧奔涌。非常清幽。在这种环境里，还会有高谈阔论吗?不过都是些琐屑的闲谈罢了。常听袁先生讲：最高明的道理是无法言说的．但是若没有言说．道理也不会呈现出来。如果我们达到了真理的极致．那么就正如曾子所说，言满天下而不会说错话。果真如此，那么虽然言说遍满三千大千世界也仍是寂然无声。这种无声的言说，才可以称为“屑”。无论把它叫作诗、联、偶．还是书简等等，都不过水中月、镜中花．一时的因缘假现。读者只要明白它们不过是用来指示至道而已。无论孔学、佛学、老学、耶苏教、回教、庄学等．穷尽空有．遍满尘刹．都不过是无病呻吟罢了。
谨序。
门人内江冷笑岑
敬序
中华民国三十三年
【原文】
怀瑾曰：壬午，焕师掩关灵岩。怀瑾卸职往彼栖止
，值师忌语。朋从我思，繁兴我疑，无由启迪，好友释传西曰：“余以若意禀师，求笔答如何？”怀瑾喜而合十曰：“可可。”因禀师，忌语则笔示，非忌语则口授。焕师颔之。数十日中遂成巨帙。今兹搜箧残简，尚存少许，犹可择读也，其言显，其义幽，其理约，其事质。吁！此千圣之心灯，入德之梯航也。敢曰自私？爰出鸿爪，飨我同仁。余尚有近体小诗七绝十处，寓言胜义，醒悟来机。又今古之绝唱者也，诚恐小见狐疑，贻陋者泥滞之误，至令醍醐上味化为毒剂，故不录出。颜曰壬午辑。辑曰：
[译文]
弟子怀瑾道：壬午年间，我师焕仙先生闭关于灵岩。我辞去工作前往那里依止随学。正值师傅忌语。我满脑子的想法和一肚子的疑问．无从得到解答。好友释传西对我说：“我把你的想法禀告给师傅．求师傅用笔回答怎么样?”我听后十分欢喜，合十谢道：“可以!可以!”传西便禀告师傅．请求师傅忌语时写在纸上，不忌语时用口授。焕仙师接受了他的建议。几十天的功夫便积攒成一部大书的份量．现在我从纸箧中搜寻出这些残留的问答，发现其中可供阅读的还很多。这些问答言语明白．涵义幽深、理论简要．解决的又都是实在的问题。真是千圣所传的心灯．初学入道的阶梯呵!我怎敢私自藏匿?于是便将其中的重要部分公布出来．满足同道们的需要。其他还有近体诗七绝十首，都包含着深刻的道理．可以启发后学。另外还有一些可以流传千古的唱曲，因为耽心初学者认识浅薄多疑，拘泥执著于此．以致把醍醐美味变成害人的毒药，因此不再录出。我给这部问答稿题名为《壬午辑》。本辑的内容如下：
【原文】
问：“怀瑾朝夕孜孜，百无所寄，祈先生示个归家坦途，入道捷径。”
先生笔答曰：“蓦直不怠，即是坦途，曰二曰三，允非捷径。”
问：“直捷下手工夫，义当何先，迈向归家道路，车从何辔？”
先生曰：“汝但外舍六尘，内舍六根，中舍六识而不作舍不舍想，自然头头上明，物物上显，途中即家舍，家舍即途中也，捷莫捷于斯，先莫先于斯，三乘共载一德，同该今古，彻门莫尚乎是。”
[译文]
问道：“怀瑾我每日里孜孜求道．然而茫无所归，祈请先生给我指点个回家的道路，入道的捷径。”
先生笔答道：“蓦直而前，无所疑忌，就是回家的大道。说二说三．无论如何都不是入道的捷径。”
问道：“直捷下手的工夫，应该先从哪方面下手?迈向归家的道路，应该选择哪个方向?”
先生答道：“你只要能外舍六尘．内舍六根，中舍六识．同时又不作舍与不舍的念头，自然能够在事事物物上明白道理．认识到途中即家舍．家舍即途中。快捷得再没有比认识到这一点更快捷的．道理中也没有比这一点更首要的了。三乘共同具有此一功德．古今也同具此一功德，没有比这个道理更高明的。”
【原文】
问：“何云六根？何云六尘？何云六识？”
先生曰，“石头即六根，柱子即六尘，琢棒即六识。”
问，“先生如此漫言，学人不会。”
先生曰：“如此漫问，谁要汝会？”
问：“教云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对色声香味触法六尘，根尘相接，所生眼耳鼻舌声意等之识，别曰六识，今曰六识即石头，六尘即柱子，六识即琢棒，无乃大违教义，言不该典欤？”
先生色然不悦，忿然握管，书曰：“汝既已明了教义，贯通道理，即自解脱可也，何投吾处，絮絮叨叨于是？”掷笔寂然在定。怀瑾无语潜退。
[译文]
问道：“什么是六根?什么是六尘?什么是六识?”
先生道：“石头就是六根，柱子就是六尘．雕琢的玉棒就是六识。”
问道：“先生如此不着边际的回答，学人无法证会。”
先生答道：“你的问题才是不着边际的，谁又让你去证会了?”
问道：“经典中说眼耳鼻舌身意六根．与色声香味触法六尘相接．产生眼耳鼻舌身意等六识。现在您说六根就是石头．六尘就是柱子，六识就是玉棒．不是违背如来经教，您的言教超出了如来教典了吗?”
先生满脸不高兴．忿然提笔写道：“你既然已经明了教典中的道理，融会贯通了佛法，就该自己解脱了事．又何必投奔到我这里来!象这样絮絮叨叨?”随后掷笔于地，重又寂然入定。怀瑾无言以对．悄声退下。
【原文】
翌日再参，问：“即不许作如是道理会，然则学人浅机从何得入？”
先生曰：“汝是何年何月何时何地出的？”
怀瑾无语久之。
先生曰：“即未出入，何为出入？既无当下，一派圆成。谁是浅机？谁为深学？咄，无疾而呻，无病而药，释迦老子亦救汝不得也。”
问：“学人于此上不得，下不得，取不得，舍不得，尽平生力忘不得，计不得，祈师慈悲方便接引。”
先生曰：“好好，恐汝虽如此说，未到此地，果届此也，恭喜贺喜，好消息将到矣。谛听啼听！当人于此千万不可退步，不必作必悟想，不必作不悟想，不必想不必不想，行时坐时，醒时眠时，朋友交接时，妻儿子女会合时，但略略管带，自然坛子内走不脱鳖。”
[译文]
第二天怀瑾又去参问道：“先生既然不许我这样来体会佛理，那么象我等根机浅薄的学人该从何入道呢?”
先生答道：“你是何年何月何时何地出道的呢?”
怀瑾沉默良久。
先生道：”既然从来没有出入过．那么你说什么是出入呢?既然没有当下．本来就一派圆成．谁又是浅机?谁又是深学呢?唉！这真是无病呻吟，无病下药呵!就是释迦佛到来也救不了你。”
问道：“学人在这上面上也不得．下也不得．取也不得．舍也不得．用尽平生力气也忘不得．记不得，祈请师傅您发慈悲心接引于我。”
先生答道：“好!好!只是担心你虽然这样说．却还没有认识到这个地步。如果你能认识到这个地步．那我该恭喜贺喜了．好消息快要到了。你要仔细听着．你在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向后退步，千万不要产生一定开悟的想法．也不要产生不开悟的想法．既不必想，也不必不想，行时坐时，醒时睡时，还是同朋友交往时，与妻子儿女聚会时，只要稍稍照看自己，自然象坛子里跑不了鳖一样不会出问题。”
【原文】
问：“学人疑情不起奈何？”
先生曰：“只为你要信。信不立，疑何驭？疑信两忘，复是何物？此第一彻头也，千万莫要放过。“
问：“疑信两忘，就学人分上捡之，却无一物。”
先生曰：“瞎汉！说却无一物者。是有一物邪？无一物邪？好看好看。此释迦老子、三世诸佛及一切贤圣入德之门也。这个彻头，尽大地是我口，都赞不及，慎勿失之交臂。”
[译文]
问道：“学人如果不能生起疑情该怎么办?”
先生道：”只为你非要信有疑情。既然信无从成立，疑情又何以运用呢?疑与信两者都忘掉，那又剩下什么呢?这是首先需要彻悟的，你千万不能放过。”
问道：“疑情与信心两者都忘掉，在学人的见地看来就是空无一物。”
先生道：“你这瞎汉!竟然说空无一物。那到底是有此一物呢？还是无此一物呢?好看!好看!这是释迦佛以及三世诸佛和一切圣贤入道的门径。这个需要悟透的关键，即使遍满大地都是我的嘴，也都赞叹不及，你千万小心不要失之交臂呵。”
【原文】
问：“闻诸同参，疑情有二：一粗、一细。云何曰粗？”
先生曰：“朝天玉树春千尺。”
问：“如何曰细？”
先生曰：“带笑宫花月二分。”
问：“学人机浅，祈师如学究训蒙童，如俗而说，如理而说，觌面直提，开我迷昧。”
先生曰：“如此直截，何用肆口鼓簧，恣情摇舌，必欲饮此一杓恶水？余岂借他？谛听谛叫！如有一问题欲决择而不能决择，心悬悬如摇旌，曰粗；无一事一理不了知，无一事一理不决择，无一事一理可寻思，自心空廓，眼所见处澄然常寂，乐趣横生，根尘与识，自心及境，不一不异，无欠无余，如是胜行悉已具足，而此心中似有一事未办，一理未谐，仔细捡点，又丝忽迹相不寓，半星朕兆无有，曰细。”
[译文]
问道：“我从那些参话头的人那里得知．疑情有二种：一件粗，一种细。什么是粗的疑情呢?”
先生道：“朝天玉树春千尺。”
同道：“那什么是细的疑情呢?”
先生答道：“带笑宫花月二分。”
问道：“学人根机浅薄。还望先生能象塾中老师训导蒙童一样．用生活中的事例与明显的道理来阐明这个深奥道理．对我当下直接指示，扫清我心中的迷昧。”
先生道：“如象你所说的那样直截．又何必用得着我在这里张嘴胡说，信口开河，何必喝这一勺恶水呢?我又何必依靠言说等等方便来开示你呢?怀瑾．你要仔细听!如果心中有一个问题试图抉择思考清楚却又不能彻底抉择思考清楚时，心思便象风中晃动的旗帜飘乎不定．这就叫作粗疑情；心中如果没有一事一理不能了知清楚．没有一事一理是不能抉择思考清楚的，没有一事一理是值得寻思琢磨的，心中一片空廓，两眼所见全都是澄然常寂．乐趣横生，根、境与识以及自心同外境之间．不一不异．无欠无余．象这样的殊牲修行都已具备完全．然而心中仍然好象有一件事没有解决．还有一个理没有圆满．仔细去思索，又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找不着，一星半点的征兆都没有．这就叫作细疑情。”
【原文】
问：“如是胜行，学人浅机，何能一时即臻，一趣即至？既难臻至，何能顿超？”
先生曰：“一派现成，谁要汝臻？本无去来，谁叫汝至？横遍十方，谁令汝超？实无有渐，谁云为顿？因诠劣法，故有胜行，曰深曰浅，允为魔说。法尔圆成，慎毋自闹。”
问：“千古圣哲，人也，学人虽愚不肖，亦人也。既云如是现成，如是直捷，如何学人不会，先圣独会？乞师朗示。”
先生曰：“汝自不去，不妨人会。人自人会，不妨汝之不会。会则学人即圣哲，不会则圣哲亦学人。圣哲学人名虽有二，体实无殊。汝但把会与不会等念抛到异域，学人圣哲等名贬向殊方，自然虚而灵，寂而照，不着问人，法华会上的多宝如来，不但与释迦老子分半座，亦须与汝分半坐也。”
[译文]
问道：“象这洋的殊胜修行．我这样的学人根机浅薄．怎能一下子就达到呢?既然很难达到．又怎能顿超?”
先生道：“本来一派圆成．谁又要你再去达到它?本来并无去来，谁又叫你去达到?本来遍满十方，谁又让你去超离?本来并没有渐修渐证，谁又来说什么顿超?为了批评粗劣的法门，所以
才有所谓殊胜的修行，你在这里妄自说深说浅，实在都是魔说。一切本来圆成，千万不要自己无理取闹。”
问道：“千古以来的圣哲，都是人；我这样的学人虽然愚笨不肖，也是人。您既然这样说一切现成，一切都这样直捷，为什么学人不能证会，而独有先圣们能证会?请您明示。”
先生道：“这是你自己不能证会，并不妨碍别人能证会。别人自己能证会，也不会妨碍你的不能证会。如果能证会的话学人也就成了圣哲，如果不能证会的话，那些圣哲其实也不过是学人而已。圣哲与学人名称虽然不同，就其根本却并没有什么不同。你只要把证会与不证会这些念头抛到远处去，把学人圣哲等等名相扔到一边，自然便会虚而灵，寂而照。这点不需问人，法华会上的多宝如来，不但与释迦佛分半个座位，也会同你分个座位的。”
【原文】
问：“上说疑情，既有粗细之判，必有真假之诠，既有真假，云何曰真？”
先生曰：“汤元煮油锅。”
问：“如何是假？”
先生曰：“油锅都汤元。”
问：“如是之谈，益增学人迷惘。望师剀切直示，开我巨惑。”
先生曰：“咄，何不云迷惘益增，学人开我不惑？”
怀瑾无语久之。
先生曰：“会么？会么？诸名无常，皆依假立，若无假有，真亦强名。诠疑情曰假者，即上说粗相，有间断者也。说疑情曰真者，即上说细相，无间断者也。真疑若起，不一日，不二日，不三日，不一时，不二时，不三时，必摸着向上关棙，发明无始大事，嘎嘎大笑也！”
[译文]
问道：“以上所说的疑情既然有粗细的区别，那也一定会有真假的不同，既然有真假的不同．那么哪一个是真的呢?”
先生道：“汤元煮油锅。”
问道：“哪一个是假呢?”
先生道：“油锅煮汤元。”
问道：“您这样的说法．更加增加了学人的迷惘，还望师傅您能直截指示，以解决我的大疑惑。”
先生道：“住口!你为什么不说增加了迷惘，学人应该给我解决大疑惑呢。”
怀瑾沉默许久。
先生道：“会吗?会吗?所有的名相都无常，都是因缘假立的名号。如果没有假有，那么真也就是勉强的。疑情中可以称为假有的，就是上面说到的粗疑情，因为它是有间断的。疑情中可以
称为是真有的，就是上面提及的细疑情．因为它是无间断的。真正的疑情如果生起．用不着多长时间．就一定会摸着向上出离的关节，发明无始以来的根本大事，然后便可以开口大笑啦。”
【原文】
问：“从古迄今，有不疑而至悟者乎？”
先生呼：“怀瑾！怀瑾！”应诺。先生曰：“从古及今有未食饭而曰已饱，未饮酒而曰已醉者乎？”
问：“如说无疑则无悟，欲悟而必借径于疑，明矣！然则学人疑情不起，环顾自躬，实无纤疑，奈何？”
先生曰：“今有三法，能兴汝疑。”
问：“何者云三？”
先生曰：“一恸念生死，二发露忏悔，三勤参话头，如是三事，任何一事，皆能兴汝大疑。”
[译文]
问道：“从古至今，有谁是没有疑情而能开悟的呢?”
先生大声喊道：“怀瑾呵怀瑾!”怀瑾应答。先生道：“从古至今有谁是不吃饭就已经饱了。不喝酒就已经醉了的呢?”
问道：“那么照您的意思，没有疑情就不会开悟了，想要开悟就必得借助于疑情，这是非常明白的道理。然而如果学人不能生起疑情，环顾四周，反身自问，连一丝一毫的疑情都不能生起，您说该怎么办?”
先生道：“现在有三种法门能帮你生起疑情”
问道：“是哪三种法门?”
先生道：“第一需痛念生死大事；第二需发露忏悔之心；第三需勤参话头，这样三件事情中的任何一件．都能令你生起大疑情。”
【原文】
问：“云何言恸念生死？”
先生曰：“当人无始驰求，背本逐未，生不知来处，死不知去处，头出头没，舍生受生，枉受轮回，虚萦苦乐，如是等过，极思出离，思之至极，于焉起行，难行能行，日渐增至，细检出离，无法出离，无法出离，誓必出离，粗疑生也。粗疑既生，日日臻上，渐至觅行不得，觅不行不得，觅难不得，觅不难不得，觅生不得，觅死亦不得，觅人法、是非、山河、大地、苦空、无我，一切皆不得，二六时中乐趣横生，而此心中又若有一事焉未办，有一理焉未谐，细疑生也。细疑生，即真疑起矣。”
[译文]
问道：“什么是痛念生死大事?”
先生道：“人们从无始以来向外驰求，背本逐末，生而不知从何而来，死而不知何处去，沉沦起伏，生生死死，长陷轮回，为苦乐所困扰，对于这些过患，都非常想超脱出离，思量到极处就发起修行，难行能行，这样日积月累地增加，小心捡择，才发现并不能最终出离生死，因为无法出离，所以发誓要出离，于是粗重的疑情便生起了。粗重疑情生起以后，再经过日日夜夜的参究，逐渐地想去修行却不知从何下手，想不去修行又欲罢不能；想修难行道而不得，不想去修难行道也不得；欲生不能、欲死不能；想去寻求人法、是非、山河大地、苦空、无我等等，一切都不可碍；一天倒晚乐趣横生，然而心中却总好象有件事没有解决，有个道理还未完全明白，了是细微疑情便生起了。细微的疑情生起便是真疑情生起了。”
【原文】
问：“云何发露忏悔？”
先生曰：“汝当恸念师恩，父母恩，五伦九族一切众生恩，欲报难报，难报必报。既曰必报，当充我力，欲充我力，远过为先。行人必自检讨往昔所作十恶不善等业，皆障我行，人我胜劣等法，皆违我道。当于佛前法前僧前恸悔过去已作之过，切忏不践将来未蹈之愆，心生惭愧，身堪起行，粗疑生也。粗疑既生，日日臻上，渐至觅过不得，觅非过不得，觅善不得，觅非善不得，觅忏悔不忏悔、一切胜劣等法，山河大地，日月星辰，苦空无我等等，已举未举，皆不可得，二六时中，乐趣横生，而此心中又若有一事焉未办，有一理焉未谐，细疑生也。细疑生即真疑起矣。”
[译文]
问道：“怎样发露忏悔?”
先生道：“你应该深切感念师恩、父母恩、五伦九族以及一切众生恩，想回报却难以回报，虽然难以回报但却必须回报，既然必须回报，就该充实自己的力量，想要充实自己的力量，就该以远离过患为首要的任务。修行者必须检讨自己过去所犯的十恶以及诸种不善等业，因为这些都妨碍自己的修行，人我胜劣等法都与自己的修行相违背。你应在佛法僧三宝面前痛悔自己过去所做的罪业，保证自己将来不再重犯这些罪业，心中生起对自己所犯罪业的惭愧之情，于是便能身体力行，这样粗重的疑情便会生起。粗重疑情生起之后，日日参究，逐渐便会觅自己的过失不足而不得，觅自己的非过失与不足也不得，觅自己的善行不得．觅自已的非善行也不得；觅忏悔不忏悔、一切胜劣等法，以及日月星辰、山河大地、苦空无我等等已经举出和未举出的都不可得，在平时总能乐趣横生，然而心中又好象有件事情还没有解决，有个道理还没有完全清楚，于是细微的疑情便生起了。细微的疑情生起就是真正的疑情生起了。”
【原文】
问：“云何勤参话头?”
先生曰，“话头者，止观双运，遮照同时，（井刃）于唐，盛于宋。初机入德之津梁，千圣共由之胜法也。汝但朝斯夕斯，行时卧时，刻刻提撕，时时照检，一切胜行，自然而沛，矧曰疑邪？”
问曰：“云何为话头？”
先生曰：“汝但于未提话头以前，看此话头从何而生；既提话头以后，看此话头从何而灭；正提话头时，看此话头依何而住。话头之义不必问人，当人自合开口大笑也。”
[译文]
问道：“怎样才是勤参话头?”
先生道：“话头即是止观双运、遮照同时，它首创于唐．兴盛于宋，是初机之人入道的桥梁，也是千圣共同遵循的殊胜法门。你只要日夜参究，无论行住坐卧，时刻提撕警觉着，时刻检点观照着，那么一切胜行自然便圆满充沛，又何必对此产生疑问呢?”
问道：“什么是话头?”
先生道：“你只要在没有提话头之前，观照这话头从哪里产生的；在提话头以后，观照此话头从哪里消失的；正在提话头时，观照这话头依什么而住。这样话头的意义自然不必去问别人，你自己就能会心地开口大笑。”
【原文】
问：“学人迷昧，罔测幽深，请师将古人说的参的直举一二，以醒愚昧，并兴来学。”
先生曰：“北斗里藏身、小参不答话、庭前柏树子、狗子无佛性、麻三斤、干矢橛、西方日出卯、父母未生前面目是谁、无梦无想主人公在何处安身立命、念佛是谁、家家门前火把子、东山水上行、一归何处，如是已举未举，悉名话头。古德究参皆能结秀，今欲悉说，尘劫不尽。”
问：“话头既多，依何为要？若曰兼摄，事涉分岐，趣此两端，祈师直示。”
先生曰：“任一话头，皆能结秀。曰二曰三，允为魔说。古人喻为鼠子咬棺材只在一处。修多罗曰：‘制心一处，无事不办。’若曰至行，一已云多，况二三邪？”
[译文]
问道：“学人糊涂，不能理解高深道理，请求师傅能把古人说过的参究过的话头直接举出几例，来点拔我这样愚昧的后学，同时也给后来的学者一个榜样。”
先生道：“北斗里藏身、小参不答话、庭前柏树子、狗子无佛性、麻三斤、干屎橛、西方日出卯、父母未生前面目是谁、无梦无想主人公在何处安身立命、念佛是准、家家门前火把子、东山水上行、一归何处，以上这些已举未举的都是话头，古德参这些都能开悟，现在想要列举完全，那是穷尽尘劫都说不完的。”
问道：“话头既然有许多，那应该把哪一个作为最重要的呢?如果都去涉猎，那么就可能导致头绪太繁、用力不专，请您直接指示。”
先生道：“任何一个话头都能令人开悟。你在这里说二说三．都是魔说，古人曾把参话头比喻作老鼠啃棺材，只在一处下嘴。修多罗中说：‘制心一处，无事不办。’说到最高明的修行一种都是多余的，更何况二种三种呢?”
【原文】
问：“大慧杲，宋之大宗匠也，常以‘无’字示人究参；天奇瑞，明之大宗匠也，常以‘谁’字示人究参：钱伊庵者又以学人必参无梦无想主人公在何处安身立命，乃能于八识上大亚一刀。而现在丛席多示学人参念佛是谁。今先生云云任一话头皆可结秀，彼非欤？此非欤？乞示。”
先生厉声曰：“家家门前火把子。”
怀瑾曰：“不会。祈师直指。”
先生色霁笑而谓曰：“家家门前火把子。”
怀瑾曰：“不会。祈师如理而说，如俗而说。”
先生曰：“他非我不非，何也？因有汝问才有他非，因有他非才有不非，始无汝问，所谓你我他者从何而立？既无有立，非从何非？况不非邪？好看好看！麻三斤、干矢橛、庭前柏树子、犀牛扇、食胡饼、吃茶去一时来也。谁管他大宗匠，小宗匠，高人琢棒，一时与我贬向他方，踏在足下，为何如此？要汝精精勤勤、快快活活参话头。”
[译文]
问道：“大慧宗杲是宋代的宗门大师．经常用‘无’字来让人参究；天奇瑞禅师是明代的大宗匠，经常用‘谁’字来让人参究：钱伊庵又认为学人应该参究无梦无想时主人公在哪里安身立命．这样便象在八识之上按上一把刀。现在丛林中又常常让学人参念佛者是谁，先生却说任何一个话头都可以让人开悟，是他们错了，还是您不对，乞请您明白开示。”
先生厉声道：“家家门前火把子。”
怀瑾道：“不明白。请师傅您直接指示。”
先生怒色稍退，笑着说道：“家家门前火把子。”
怀瑾道：“不能领会您的意思．还请您如理而说，随俗而说。”
先生道：“他错我不错。为什么呢?因为有你这样的问难才有他的错，因为他错才有不错的。如果没有你的提问，那么所谓你、我、他的分别又从何成立呢?既然无从成立，那么错误又从何成立?何况不错呢?真是有趣!真是有趣!麻三斤、干屎橛、庭前柏树子、犀牛扇、食胡饼、吃茶去，一齐都拿来，我才不管他是什么大宗匠还是小宗匠，不管他是高人还是石头棒子，都一齐给我贬到一边去，踏在脚下，为什么要这样呢?只是为了让你精精勤勤快快活活地去参话头。”
【原文】
问：“是话头者约分有义路、无义路、半有半无义路，今不可一味笼统，教令学人随捡一话头无味苦参也。当否？祈示。”
先生曰：“何一话头有义路，何一话头无义路，何一话头半有义路半无义路？汝若细检，今即汝者为有义路、为无义路、为半有半无义路？道来道来！向汝道任一话头皆可结秀，犹自趁块作么？”
[译文]
问道：“话头当中大致可以分为有意义、无意义以及半有意义半无意义这样几种，现在您不能把它们一味笼统地混在一起，让学人随便挑选一个话头无味地苦参，您说是这样吗?请您明示。”
先生道：“哪一个话头有意义，哪一个话头又没意义，哪一个话头又是半有意义半无意义?你如果仔细检点，现住你是有意义还是无意义呢?还是半有半无意义呢?你给我说说清楚。我对你
说任何一个话头都能让你开悟，你却还像韩卢趁块干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