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花蒲公英
2023-03-07 20:59阅读：
白花蒲公英
来源： 北京晚报 2019年04月20日
版次：
16 作者：
何 频
蒲公英春来要开花的时候，头一年的落叶树还没出叶，城市绿地也尚未返青。就这样，第一茬开花的蒲公英没有叶子也不抽莛，硬生生地开花，像金黄的钉子或者小蘑菇似的紧贴地面，在粗糙的草皮间眨巴眼睛，急着探春。
但蒲公英并非是花叶不相见的“彼岸花”。过了清明，黄河岸边柳杨飞絮，麦苗起莛有了波动，蒲公英在农家的房前屋后，在路边和果园里肆意开花。一棵蒲公英就是一个绿蒲团，多的时候一并开十几朵花。春时郊游踏青，看见樱花、桃花、紫荆花并不太难，假如能遇到成片开花的蒲公英，大地锦绣才称得上名副其实。蒲公英不止有开黄花的，夏天的五台山还有开红花的蒲公英，紧凑又毛茸茸的花心是浓密蛋黄红。而我印象最深的，是清明时节在豫南固始县踏访吴其濬的墓，有道是“梨花风起正清明”，吴其濬墓园周围，大别山的丘陵地带，满是开白花的蒲公英。
吴其濬（1789年-1847年）于嘉庆二十二年（1817年）高中一甲一名进士，即头名状元；当年他二十九岁，是有清一代，河南省唯一的状元。家族辉煌时，他和哥哥、父亲曾同朝为官。吴其濬先后做过翰林院编修和兵部侍郎，外放过学政，后任湖广总督、湖南巡抚、云南巡抚等职，五十八岁时逝于山西巡抚任上。尽管做过封疆大吏，但他青史留名，只因著述《植物名实图考》和《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姊妹书。
和前人的同类著作相比，《植物名实图考》的出彩之处，在于书中有一千八百余幅插图，绝大部分是对景写生、白描而得，图像可以精确到种属。例如园林植物中的枸骨和十大功劳，它们原本在江淮丘陵地带是野生的，其土名和俗名又重叠，诸如猫儿刺、猫头刺、老鼠刺，还有鸟不宿、鸟不落等，彼此分不清楚，连《本草纲目》里也没说清。而《植物名实图考》分别为枸骨和两种类型的十大功劳实地绘了图——两幅功劳图，一幅为细叶十大功劳，另一幅为阔叶十大功劳。据此，现代植物学家得以界定其科属，枸骨是冬青科，十大功劳是小檗科，它们是不同的山地植物。吴其濬为自己的著作和田野考察监制绘图，超过了前朝《本草纲目》和《救荒本草》的绘图水平。
读书人吴其濬，怎么会掌握博大精深的植物学知识呢？他高中状元后不久，父亲不幸病逝，而后在朝为官的长兄和母亲也相继去世。为此，吴其濬一连在固始老家守孝八年。他在家乡置地建园起名“东墅”，将其作为自己的植物实验田；后来在各地为官时，他也处处留心植物。吴其濬将自己在各地采集、考察草木的足迹和信息，分别记述在《植物名实图考》和《植物名实图考长编》里。北京的学者程宝绰先生，仔细梳理之后撰有专文，说其中“记少年生活七处；考察植物，北京六处，广东八处，湖南三处，江西二十四处，云南十六处，其他地方十五处；问讯群众九处；采视植物十五处；种植实验八处”。
不妨说说吴其濬在云南时的一个发现。蔓菁是一种古老的根茎类蔬菜，和后来的红薯、土豆一样，可以备作荒年救饥的口粮。至今边疆也多蔓菁，在新疆名为“恰玛古”，在藏区曰“圆根”。自古以来，秀才们弄不清萝卜和蔓菁的关系；萝卜蔓菁（芜菁）大头菜，是累世的一笔糊涂账。为此，吴其濬很是着急：“余久滞江湖，久不睹芜菁风味，自黔入滇，见之圃中。”他在丽江一带发现当地人大量种植蔓菁，普遍以燕麦和青稞为主食，煮蔓菁汤喝，“蔓菁耐寒，割而复生，又为复生菜。然则蔓菁之用于维西也大矣”。他又查阅了地方志，滇西种蔓菁，“夏种秋收，户户晒干囤积，务足一年之粮……惟广积之家，用以代料饲马。”
我一直留意收集相关资料，发现清朝豫南有吴其濬，豫北安阳有马丕瑶（1831年-1895年），他是同治年间的进士，起初在山西为官二十年。吴其濬的书在山西太原付梓印行，马丕瑶因受吴其濬的影响，到广西任布政使和巡抚四年，于当地大兴农桑。马丕瑶的女儿嫁到尉氏刘家，改名刘青霞，为近代女侠；马丕瑶的二儿子马吉樟是光绪年间的进士，辛亥革命后任总统府内史和秘书，曾带妹妹刘青霞去日本考察。马吉樟给大总统徐世昌上书，劝印吴其濬的书：“吴中丞其濬，著《植物名实图考》巨帙，旧藏太原府库，先中丞曾自印数百部，迄未通行。而日本农科大学，另镂小版为教科书，略举二事。我不自宝而邻国宝之，如颁此等为吾国教科书，不较佥于猫狗经，及时流肤浅眭漏之册子乎？”他不知道当时商务印书馆已经在排印此书了。1919年出版的精装本《植物学大辞典》由郑孝胥题签，伍光建、蔡元培、祁天锡、杜亚泉四人作序，后面印着出售《植物名实图考长编》的广告，曰“洋装二册，定价十二元”。
2018年，中华书局重印吴其濬的《植物名实图考》和《植物名实图考长编》，特地采用了1919年商务印书馆的排印版式，算是纪念新文化运动的小插曲。《植物名实图考》记载：“蒲公草，《唐本草》始著录，即蒲公英也。《野菜谱》谓之白鼓钉。又有孛孛丁、黄花郎、黄狗头诸名，俚医以为治肿毒要药。淮江以南，四时皆有，取采良便。”《野菜谱》里说的“白鼓钉”，是吴其濬墓园周围开白花的蒲公英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