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中央美术学院画家陈平谈山水画学习
2015-05-11 08:47阅读: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山水画家陈平专访
采访人: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学博士后王雪峰
地
点:陈平教授北京朝阳区望京鹿港寓所
时
间:2008年12月30日下午
王雪峰:陈老师,您好!久仰您的大名,对您的绘画大家非常熟悉。今天我受《书画艺术》杂志社的委托对您做一次访谈。希望通过这次访谈,对您和您的绘画艺术有一个全面深入的了解。通常在做绘画史研究时要从画家的成长经历、师承关系、绘画风格、对艺术史的贡献等方面入手。我们今天的访谈不妨按照这样的思路来进行,在访谈的过程中我们也可以穿插一些即兴的话题。第一个问题,请陈老师谈谈,您是怎样走上绘画之路的?
陈平:我是从小喜欢画画。我出生于1960年,这是个比较动荡年月,有三年自然灾害。成长时期正好是文化大革命。那个时候很多和我同龄的小朋友,在学校里学习的内容比较单一,不像现在的小学生那么丰富,我们那时的学习内容非常简单。我从小因为母亲身体不好,常年住院,我父亲就把我送到了机关幼儿园。那时候幼儿园管理比较松散,也学不到什么东西。但是我喜欢画画,经常照着一些小画片画。渐渐地包括我父母在内的大人们觉得这个孩子喜欢画画,给我几句鼓励。听到大家的鼓励,我自己觉得以后就要学画,可以走上绘画之路了,自己更有信心了。当时与同龄小朋友相比,大家都认为我是画得最好的。当时在幼儿园上画画课,可是老师不会画。老师就让我在黑板上画,然后让其他小朋友照着学。这种情况在上小学是也有,自己很天真,觉得自己在这个上面能够发挥一下。上中学时已经是文革后期,社会上的少儿活动包括少年宫的活动渐渐多起来了,我也跟着中学的四五个同学去少年宫学习画画。这时候开始学习素描和色彩,也就比较正规了。
王雪峰:实际上,您从那时候开始了素描色彩的专业训练?
陈平:那时我只有12岁,我母亲就去世了。当时我父亲还比较年轻,我姥爷姥姥怕我父亲续弦以后对我照顾不好,就和我父亲商量,把我母亲的妹妹也就是我姨续过来了,这等于是亲上加亲。但我姨是农村户口,过了两年又生了我妹妹,家境非常不好,一家人的生活全靠我父亲的工资。父亲工资很低,也就是40多块,很艰难!那时候我上中学,想着解决一下家里的困难。没有纸张,就找些废报纸去练。色彩呢,同龄的朋友都是画油画和水粉,我只能买水彩,因为水彩比较经用,能用很长时间,不像水粉那样一抹半管就没了。我的素描和色彩就是这样学下来的。
刚才谈到家里困难,我就想到能不能画插图和连环画,插图和连环画是有稿费的。我们有个邻居是曾静初先生,曾先生是很有名的版画家,是解放前白区的进步画家。他们老两口对我很厚爱,也知道我家里的困难。他们经常接济我,他们省下粮票让我拿到家里。曾先生知道我想画连环画,就给我介绍了人民美术出版社的林凯先生。我每星期找一天就拿着自己的画稿让林先生看,请林先生提点意见。在这期间,我看到林先生除了连环画,还画水墨、山水、人物、花鸟,还搞书法、篆刻、诗词,他比较全能。啊!这可是我心里一直想往的事情,我觉得以后绘画应该走这条路。渐渐地受林先生的熏陶,我就走上了学习中国画的道路。跟林先生学习的时候是十三四岁,一直到中学毕业考入中央美院。
王雪峰:您的诗词也是那个时候学习的吗?
陈平:那还没有,那是很以后的事情了。
王雪峰:您是哪一年考入中央美院中国画系的,请您谈谈在中央美院的学习经历对您的影响,那时候设置了哪些专业,招收几个人,是哪些先生教你们的,以及对您影响最大的先生是哪几位?]
陈平:上中央美院是1980年,我是第二届。当时中央美院有个班,是叶浅予先生招的。叶浅予先生有他的教学思想,他要做一个山水、花鸟、人物共同学习的试验班。他考虑到以往的学生学的专业都太单一,以后工作起来不方便,所以招收的学生要全才的,要山水、花鸟、人物并举。由于我受到林凯先生的影响,除了山水、画鸟、人物以外我还有画连环画的基础。画连环画很锻炼人,拿到一个连环画的稿本,作者就好像是一个导演,又相当于一个摄影,又相当于一个演员,就是集众家于一身。连环画对构图能力的要求特别强,所以这种锻炼对我的创作和写生影响特别大。我们这个班,考试考的是山水写生、花鸟写生、创作、速写和白描,叶先生提出用白描替代素描。我们这个班总共招了10个人,经过后来的学习和发展,有些人偏爱山水、有些偏爱花鸟,有些人偏爱人物。10个人中有3个人画山水,一个人画花鸟,其他人都在画人物。
上美院接触了很多老师,山水的,花鸟的,人物的都有。当时,教人物的是姚有多先生,他是我们的班主任。李少文先生刚毕业留校,是我们的副班主任。当时他们在绘画上都有很大成绩,对我们的帮助也特别大,在观察生活,塑造形象起到了很大作用。山水画这边,有贾又福、黄蓉华,主要是这二位先生。花鸟画主要是张立辰、赵宁安先生。在学习之余,因为是全能班,我又喜欢书法。
上学之前受林凯先生的影响,我就模仿林凯先生的画。我有时候就把我的画送到人美社林凯先生那里去,林凯先生不在的时候,就让他工作室的其他同事看,如当时有徐锡、张广、石虎这些现在很有名的画家,他们会误认为是林凯先生的画。有一次,林凯先生对我说:一个好的艺术家,在学习时要善于活学;一个好的老师,应该针对学生的兴趣,来引发他们的特点,让学生走自己的路。一个好老师教出的学生,教10个学生是10个风格,如果不善于教学,教10个学生就一个风格。这句话对我的印象特别深、影响也特别大。后来我就思索,是不是学老师学得太像了,这也不是将来自己的路。渐渐地想要走出自己的路子,这就开始考虑怎么变的问题了。当时资料特别少,上中学时的两位同学对我的影响特别大,一个是陈小林,他家里有藏书,其中有《芥子园画谱》;另为一个是英达,他现在是著名的导演。他搞雕塑,他的父亲是英若诚,刚从监狱里出来。当时美国的一个艺术团到北京人艺来访问,英若诚做翻译,美国朋友知道了他的儿子喜欢画画,就送给了他一本怀斯的画集给他的儿子,这是1975年的时侯。英达把这本书让我看,这是我见到的第一本外国画册。怀斯的画好多是淡彩,也有水彩。他的色彩很单一,情调非常沉郁,这比较符合我的心情,我因为母亲去世,家里又比较穷,一直非常低沉,恰恰怀斯的画也是很低沉的情调。画册中有一幅画,作于1924年,是一个小孩从荒坡上往下跑,我们都不理解。英达去问他的父亲,他父亲就告诉他:这是怀斯画的他自己,是他父亲刚去世不久,生活就向这个荒坡一样,他一个人往下跑,一下子冲了下来,他很孤寂,唯独相伴他的就是他自己的身影。这个和我的心情特别接近,我更加喜欢他。我就向英达借了这本书,然后去模仿,模仿怀斯的色调。我画了很多,当时把我的水彩画让许多懂色彩的人看,他们很奇怪,你的画怎么没有色彩感,你是不是色盲。我告诉他们:我学的是怀斯。让他们看怀斯的画册,他们才理解。那时候画画讲究冷暖色,而怀斯不是这样一种情况,他的颜色很单一、很纯,是一种再造的纯,不是色彩的纯,不是那种单调的纯。
前面讲了,画画要走自己的路,我喜欢怀斯,我想能不能把怀斯的色彩放到中国画中来。我就开始试验,有时候画水彩,用了调胶和调浆糊这些小技巧。后来我在山水画变化的时候,就试着看能不能加胶把色彩加厚,当时用的也就是水彩水粉的颜料。但中国画的色彩和这种色彩还是有一定的区别。在我的中国画演变过程中,加入了很多这种色彩,一直影响到我现在。熟悉我的人都能看到,画中的土黄色的调子,有
?的调子,都是从怀斯那里来的。包括色彩的沉郁、心情,这些都和我成长的道路是有关系的。后来对这种方法不断试验,不断的改进,慢慢形成了现在的风格。
王雪峰:李可染先生教过你们吗?
陈平:李可染先生没有教过我们。我在上大学时,李可染先生带研究生,我没有见到过他。毕业以后,才见到了李可染先生。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北京体育学院。有一天我到中央美院,给张平老师送我给他刻的几方印章。恰好我遇到了卢沉先生,他问我在哪里工作以及工作情况,问我想不想回美院。卢沉先生是画人物画的,他想为他的工作室里增加书法、篆刻、山水画的力量,想把我调过来。他让我准备资料,由他将材料转到系里。因为系里严重超编,不能进人。卢沉先生就想到让李可染先生帮忙,他让我带着作品和他一起去见李可染先生,这是第一次见李可染先生。李可染先生对我的作品提了一些建议,对我的书法和篆刻提了一些想法,看了我的篆刻以后也给予了鼓励。他说:陈平,我能不能请你为我刻几方章。我当时感到又激动,又怕刻不好。李可染先生进到他的里屋,选了大大小小7块石头,告诉我这个刻这,这个刻那。回家刻完以后我就拿给卢沉先生看,请他给我提意见。我又跟着卢沉先生再去看李可染先生,李可染先生对我刻的章比较满意。可是,我的调动还是有困难,卢沉先生告诉我中央美院超编,美院附中不超编,我就到了美院附中工作了两年。因为从上学期间就追寻自己的方法,并一直延续这个方法,1987年陈向迅,赵卫,卢禹舜,还有我搞了4人画展,受到行内的支持和鼓励,在全国比较有影响,李可染先生也去看了这个展览。
1988年我从美院附中来到了中央美院。当时中央美院要成立书法系,从美院青年教师中选择有成就的教师,就把王镛从国画系调来,加上我。因为不够7人,只能成立工作室,后来又调来了刘涛。这样一干就干到了1996年,但自己还是想画画。我一边教书法篆刻,一边画画。正是在这一段时间,增进和提高了我对于书法的认识,篆刻也有个更突出的进步。这些都影响到了我的绘画。书画同源,真是感觉到了它们的共同之处,书法在笔触上、用墨上、框架结构上与国画一样。篆刻尽管在方寸之间,但经营位置方面和绘画也是分不开的。
本科四年给自己做了一个计划:在一年级的时侯,把书法稳定下来。那时候喜欢碑,喜欢那种有个性的。我喜欢康有为的字,他的字比较雄强,我写得也比较像。我拿写的字给林凯先生看,又是林凯先生启发了我。他说:你学习康有为不如学习他的老师。我不知康有为的老师是谁,他告诉我康有为是跟北碑学,你不如学北碑。林凯先生给我推荐了一个北碑,字体上又跌宕,结构上又严谨,叫《司马景和妻墓志》,我一直在学它,受它的影响特别大,一直到现在。本科二年级的时候,想把篆刻弄起来。在篆刻方面自己开始是凭兴趣,属于瞎刻。后来给林凯先生看,林凯先生说篆刻要有法度,法度从哪里来,从书法中来。他给我介绍了一些印谱,如邓散木的《篆刻学》,吴昌硕,黄孟复等。但我没有临过,在创作时我总是把前人的东西放在旁边参照,我先以他的感觉创作一方章,味道像他即可,所以说别人看到我的篆刻觉得比较灵活,不拘于死法。诗词是在读本科的时候喜欢的,本科三年级,想在诗词上下功夫。我们上中小学时语文被荒废了,对于唐诗宋词的理解仅是只言片语。我学得也是磕磕绊绊。林凯先生的诗在当今画家里是第一好,有人说把他的诗放在唐人里也不逊色。他的诗是画人的诗,但不亚于诗人的诗。林凯先生具有诗人的才华,又具有画家诗人的灵感。我那时学诗,又喜欢上了元曲。我觉得元曲更为口语化,更为自由。元曲中的小令可以衬字,衬字不限,比较鲜活。因为我喜欢像民歌那样有雅致又朴素的感觉,后来就学着填写小令。我把我写的诗、词、小令拿去给林凯先生看,林凯先生说我的小令比诗更好,这对我是一个鼓励,那我就在小令上下下功夫吧,毕业以后就一直填小令,填了很多。小令分南曲和北曲,还有套曲。我填大套又发现在小令与小令之间加上对话就成了一折戏,我就看元人杂剧。我喜欢那些雅致完美的才子佳人戏,觉得很完美。我还读到了一本书叫《顾随文集》。顾随先生在诗词方面有很深的修养,他有两个著名的弟子,一个是周汝昌,一个是叶嘉莹。在文集后面还有顾随写的几折戏和几个杂剧,我觉得特别有意思。他以新的角度,既有元人的感觉,又有当时人的心性。我想到画家里面也有像徐渭写过《四声猿》,我自己也写一个杂剧试试吧。于是,我就选择了南宋词人姜夔过垂虹桥的故事。姜白石写下了“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曲终过尽松凌渡,回首烟波十四桥。”我以此作为引子,写姜夔除夕到范成大家,姜夔填写了《暗香》《疏影》两曲,由歌女演绎出来,清婉美妙。范成大十分欣赏,便将小红赠予姜夔。后来我觉得觉得有点旧,没有现代人的感觉,我就改了,把自己写进去了。这就多了一个层次,即今人怀古人,古人与今人在梦中的结合,这个剧本的名字叫《画梦痴魂》。在画室里,我因为喜欢姜夔的这首诗,就把这首诗画了一幅画贴在墙上,我就开始做梦。在梦中我进入到了这幅画中,梦见姜夔,姜夔遇到了700年后的我这样的一个朋友,我们一同到了范成大的家里——这就是一种梦中亲历。1994年写完以后,我的同学许骏到我家里,看到案头我写的这个东西,就提出找个导演看看。他找到了于少飞,于少飞说要给我排出来。我在1995年要做一个画展,我想在画展当中把这一出戏演出来该多好啊!于少飞答应并找了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的傅学艺先生,由傅先生谱曲并亲自伴奏,这个戏在1995年演出了。
现在填小令少了,写诗多了,我想诗在格律方面最见功力,我想在这个上面多用点功夫,而把小令作为性情的一种尝试。
王雪峰:现回过头来,再谈谈您的山水画,我们看到您的山水画的图式很有自己的特点,应该说陈氏山水语言已经非常显著,请您谈谈这种图式语言是怎么形成的?
陈平:我的山水画,前面讲到了一点,林凯先生要我走自己的路。我尝试着解决用怀斯的色彩和中国的水墨怎么融合的问题,上大学四年级的时候我一直在研究。那时,山水画是学习李可染的。我在画面上学习李可染先生,虽然在面貌上不太像,但现在大家还是把我作为李可染体系传承下来的人。我在治学态度上、山水研究的方法上是与李可染先生分不开的。李可染是齐白石和黄宾虹的学生,在他的山水画中又能见到多少齐白石和黄宾虹的影子。李可染可能更多的是学习老师的治学态度,他是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把自己所看到是世界丰富到自己的画面上来。如果我要是一味地从表面上,从皮毛上再去学习李可染先生,无非是在重复他的一个样式。我觉得应该是以他的那种观察方法去学习,走自己的路。这是在学习他的精神,而不是在学他的表面。
正是在上学时候,我一直在研究水墨和色彩的结合。我到了太行山,看到了太行山的那种山水的浑厚和苍茫,尤其是秋冬季节,色彩有点
的色调,非常沉重,这恰恰和我所习惯用的
的色调是相似的。后来去了黄土高原,觉得黄土高原的那种色彩更符合我,那种宏厚,那些平川和林立的丘壑,更符合怀斯的色彩。我当时是用色彩去找对象,然后找语言和构成形式,我就是这样捕捉过来的。本科二年级的时侯,我们去了桂林,桂林的烟雨是那样纯静,那样秀润,我又想画南方的烟雨的气韵,又舍不得黄土高原的雄厚。后来,我就把这两者结合了,这如董其昌讲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是胸中装万卷,行万里路是胸中有丘壑。这个丘壑不是看到了南方的黄山和桂林到北方的太行山和黄土高原,具有地域性的区分。如老子所说的,万行万物齐归一也,归一到一个景象,这归一到的景象就是你胸中的景象,这等于再造胸中的景象。这个景象可南方可北方,也可以到世界各地,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拿过来。
我搞创作,一直非常怀念我母亲。我12岁时我母亲就去世了,我母亲是心脏病,她在怀我、生我时得的病。她当时是不应该生育了,但她坚持把我生下来。她身体一直不好,后来就去世了。我母亲去世后就葬在了河北老家,那里是平原,是盐碱地,也是非常贫瘠的地方。我假期常常回老家,对那块土地非常有感情。我就想把我的创作用我家乡的名字来命题,叫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