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王国维《肃霜涤场》及《史记·日者列传》有感
2014-03-30 20:06阅读:
读王国维《肃霜涤场》及《史记·日者列传》有感
-----说“位”与责任能力
本来是应该忙论文的时候,却仍是好读闲书,自己有些不耻,却也无可奈何。萧绎的《金楼子》说:“为人需谨慎,为文章须放荡”。说得不客气一点,我就是为人也“放荡”了。思维的一点好处,就是能够给自己找借口,我的借口是什么呢?
“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我的“放荡”出于性情。当春华烂漫,良辰美景,若不能把酒言欢,与大师巨子相遨游,岂不是辜负了天公美意?
隔窗能眺望西北,雾霾烟色中,西山晴好依稀能见,金乌在天,有二三光影斜入于室内。屋徒四壁,惟桌上古籍悦目倾心,此番不能开卷,岂不哀耶?人之谓不死
蒵益?于是我的浪漫主义打败了现实主义,理想主义打败了求实主义,在Amaru和史迁中,毅然选择后者。
啰嗦这边么多,实际上还是为自己悲哀的,我的行动受制于灵机,“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齿,纷葳蕤以飒遝,惟毫素之所拟”,我的理性无法控制我的身体活动。想来,如此倒挺自在,但毕竟不容于实用的社会。
我之悲哀,在中情赤诚,幼稚冥顽,小而见大,日后会如何,就在今日翻开的一纸空文了吧。然而,即便如此,我还是哀恸而酷烈地在热爱着古之人与古之文,这又是怎样的惨烈者和幸福者!
回到正题,《肃霜涤场》载于静安先生遗书,论说的是《诗经·豳风·七月》里“九月肃霜,十月涤场”二词究竟何意的问题。《毛传》认为肃霜,是说霜降之后万物收缩;涤场是说场工完毕。观堂先生则以为肃霜犹言肃爽,涤场犹言涤荡,是说秋气飒爽,宜人明朗。
《七月》是我最早知道的诗之一,哪怕只有“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两句,哪怕不明白流火跟授衣的具体解释,也不妨碍我去生动灵活的想象。单八个字,咏诵起来就觉得言语有味,自然可爱。后来长大,终于了解全诗面貌,然于“九月肃霜,十月涤场”却一带而过,并未曾深究。看到观堂此文,方才恍如醍醐灌顶,难免心有戚戚。由此可见,学问知识,当真要抱着如履薄冰的心态去探求,一对蝶翼尚能引起飓风,一点疏忽又会造成多大的缺漏。
我所在的专业,最最是要细致无比的,我觍着脸往下念,在心里却始终不自相信着,因为我就爱犯一带而过、不甚了了的毛病,胡适所谓“差不多先生”正是警醒。
写到这里我想起一个关于大文豪欧阳修的故事,见于朱熹《三朝名臣言行录》,是说欧阳永叔受贬夷陵,因平生好学,欲求《汉书》、《史记》一观,然而夷陵地处遐远、偏僻,公家、私家竟然都藏无此书!闲来无事,欧阳修只得翻看衙内公案,却不想“枉直乖错,不可胜数”,案件中颠倒是非、徇私枉法之例比比皆是。他就想荒远的夷陵尚且如此,更何况普天之下?“当时仰天誓心曰:自尔遇事,不敢忽也”。
我是觉得“不敢忽也”四字极其沉痛。遇事小心谨慎,仔细探查,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人就是如此,就如同“饭前洗手”这四字训话,平常不屑一顾,非要因为用脏手吃饭而沾染虫病,才追悔莫及。“世上没有后悔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能有这番简单感叹,不知经历了怎样沉痛不已的教训。
“不敢忽也”,既是为人,也是治学。正因为不敢忽也,所以王国维注意到了“肃霜涤场”,而我却放任之,大师与庸人,就在于此!
平常说“干一行,爱一行”,《大学》讲“博学之,明辨之,慎思之,笃行之”。我常是自我鄙视的,虽然学了梵巴并且想着继续学下去,可平日涉猎却往往与梵学、印度学并不相关,倒于中国古典的“经史子集”都有观览。家中以“史部”最为齐全,“子部”被一套“诸子集成”打发了去,虽许“爱好诗文,陶然自得”,相关书目终是了了。说着,其实还颇有点自豪感,父母兄长教我良多,父亲酒后未尝不曾对月吟哦,这是我成长中最美好活泼的记忆。
言归正道,下面我想说的事情应该配上一个副标题,《说“位”》。
“在其位,谋其政”,人要自知,实际上就是知道自己的角色和定位,“知己知彼”,“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了解自己是了解别人的第一步,是了解人之所以为人的第一步。“告诸往而知来者”,明白脚底下是哪儿,才晓得往前还是往后,才晓得进退,才晓得彼此往来,踽踽向前。
比如我是一个学习语言的学生,就应该夜以继日的习颂、练习发音和语法变格,可往往我却把精力浪费在网络和娱乐消遣里,这就是在其位不谋其政,是不负责任,偶尔读书,也多挑三拣四、不情不愿,难得开卷,也常是闲书,自知羞愧不能已甚,要大大的反省和大大的批评。
《史记·日者列传》记载了发生在贾谊和司马季主之间的一段对话。日者,指的是卜筮之人,司马季主当是,其有言:“才不贤而托官位,利上奉,妨贤者处,是窃位也”。有一种人,才能不足却占据官位,尸位素餐,排挤其他有能之人,那么他相当于偷窃了本不属于他的位置。
今日之所以有心写文,也是由于“窃位”二字,能力、责任与地位不符,祸患无穷,因此应当慎之又慎,“在商言商”,既然身有所处,就应担当有为。
上言王国维治学与欧阳修为官是正例,拿来做反例的比如佞幸男宠。
班固在《汉书·佞幸传》最后评道“然进不由道,位过其任”,说佞幸靠着自己的容貌君宠来获得官位,自己本身却没有建树,自己那点子能力无法与官职对等。正因为如此,孝文帝宠爱的邓通,汉武帝的李延年、韩嫣,汉哀帝的董贤,虽然依靠着君王的威势作威作福,盛极一时,然君王死后,终于都只落了个凄凄惨惨真干净。
“道高益安,势高益危”,若是几人能修身持己,利用君王的宠爱建立功勋,百年之后也不至于“身死人灭,为他人笑”了。犹记得《蜘蛛侠》里有一句台词:“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地位越高,能力应该愈高。
昔者尧闻虞舜曰:吾欲伐宗脍、胥、敖,南面而不释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犹存乎蓬艾之间,若不释然何也?昔者十日并出,万物皆照,而况德之进与日者乎?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人生在世,提高自身的修养始终是最重要的事情,若有能为,终究可以“以不变应万变”,以“不用而寓诸庸”,是“葆光”之道。